我基本上算一個室內動物,生活中的絕大多數劇情都在室內上演。就如同那些室內劇一樣,沒有多少外景。在時間的車窗內,一幕幕閃過的,都是從書房到臥室,從客廳到餐廳這些距離短暫、線條簡單、色彩單一的風景。而這個風景,卻是我經過多年的努力奮斗而采摘的花朵,收獲的果實。
如果說人生是條船,我們便是那拉纖者;人生是條路,我們便是那跋涉者;人生是塊地,我們便是那播種者。我大半生為之奮斗的目標,就是把自己一步步拉到室內,然后在室內坐下來開始自己的播種,上演屬于自己的人生劇。
確定這樣的人生目標,可能與我的性格有關。就如同櫻桃樹上只能結櫻桃,葡萄架上掛不出核桃一樣,我小時候栽種的就是屬于這樣的樹苗。之后在歲月的土壤里一天天長大,就結出了這樣的果實。
因為我小時候就特別害羞,怕出風頭,怕見生人。一見到生人,就手足無措,似乎世界被塞得滿滿的,手、腳沒地方擱了似的。記得上學時,學校正興支農慰問演出。我們村也沒有落下那趟熱鬧。負責排練節目的老師,在組建業余文藝宣傳隊時,就選中了我,因為害羞,我扭扭捏捏地不愿參加,因為拗不過老師,我還是上了臺。
巡回演出下來,怕生人的毛病有所好轉,但怕出風頭的毛病依舊沒有治愈,它們依舊在我的身體里、意識里生根、發芽、生長,一直到我參加工作,這毛病不僅在歲月里沒見好轉,而且愈加嚴重。這樣,我在辦公室里待了長達14年的時間,前面并沒有出現什么寬闊大道,更沒有什么節節高升之類。相反是節節敗退,轉行去了其他地方。
在家也同樣,需要外出應酬的事情,我一般情況下就如同指揮官一樣,只是出主意、想辦法,真正的行動,則是支使別人去做。我則當甩手掌柜,坐享其成。盡管心里的慚愧時常層層疊疊,但我的毛病依舊沒有改變。
碰上聚會、筆會、領獎之類的事情,也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因為我不習慣那種聚會時的語言泛濫。無力招架那江河般滔滔不絕的夸夸其談。常常是說不了多久,就被徹底淹沒,待在一邊,做一塊沉默的石頭。也同樣不習慣聚光燈打在我的身上。總覺得那些關注的目光就像一團團火焰,會在瞬間把我蒸得揮發了似的。
后來我才慢慢發現,原來種在我心里的一顆種子叫寧靜。我像個久渴的人一樣,渴望寧靜。只有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靜靜地讀書、寫作,那懸著的心。才會踏實下來。那浮躁的心,也才能由衷發出笑聲。倘若幾天不去讀書,或是寫作,心里就會成為空曠的原野,不著一物,無依無靠,似乎與這個世界失去聯系了,被拋棄了。
這樣的一顆種子,自然在現實世界之外,只有我自己知道,它種在我的內心深處,在我的心田里靜靜地發芽、生長,一點點長大。我能聽見它生長拔節的“咯咯”笑聲,能感受它一天天長大的無言快樂。等到它瓜熟蒂落,它就占據了我的全部意識,并支配我的行動,引領我一步步朝室內飛去。所以,不管我的選擇遭到怎樣的非議,我都別無選擇地一步步緊跟它走,并為之努力,使它盡快掛果。這樣的果實,自然就與熙熙攘攘相克了,與物的擠壓相左了。因為它們不是掛在同一棵樹上的果實。
走進室內。開始上演自己的室內劇的時候,我這才突然發現,原來寧靜就是心靈的一顆鉆石。它高貴、閃閃發光。因為我收獲到了止水般的安寧、風一樣的自由和嬰孩般的幸福。日子里不再需要算計,歲月里不再需要防備,生活里不再需要戴面具,我還原成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