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碼,廣西武鳴人,八〇后。計算機專業,混跡網絡多年,愛看好萊塢大片,好玩電腦游戲,喜讀武俠、科幻、恐怖等小說,早些年立志做一名武俠寫手,寫了一些武俠故事,卻無人問津。
六月,傍晚。在夕陽的余暉下,整座城市被染上了一層瑰麗的色彩,顯得格外美麗。
小麗從美發廳里走出來,窈窕的身姿、清新的面容,似乎讓天邊的彩云也失去了色彩。在一片驚羨的目光中,她從容不迫地坐上了一輛奔馳,揚長而去。
小麗是兩個月前才到美發廳上班的,之后不久就認識了某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王總。那天是小麗給王總洗頭,王總感覺很滿意,大贊了一番。后來,每隔兩三天,王總的奔馳轎車就停在美發廳門口。有個晚上,小麗上晚班,下班后,王總約小麗去吃夜宵,小麗沒有拒絕。之后王總就經常帶小麗出去玩。
二十分鐘后,王總和小麗來到了貴族飯店,接待的服務員把他們領到一間包廂內。過了一會,王總的朋友陸陸續續地來了,都是些生意場上和官場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王總給朋友介紹小麗的時候,說:“這是我的秘書小麗。”
有人說:“是小妾吧?”
眾人立刻哄笑起來,弄得小麗渾身不自在。
“點菜,點菜,你們要吃什么隨便點啊,別跟我客氣。”王總忙打了圓場,“小麗,想吃什么喝什么,盡管說。”
小麗拿起菜單瀏覽了一下,目光定格在法國紅酒上。在許多影視劇中,小麗都看到了法國紅酒,她知道那是高貴、浪漫的象征,但她卻從來沒有嘗過法國紅酒的滋味,于是她就點了一瓶法國紅酒。
“一瓶哪夠呀?”王總笑了,回頭對服務員說,“要一件過來。”
過了幾分鐘,服務員進來說:“真不好意思,法國紅酒賣完了。”
小麗很是失望:“這么大的飯店連法國紅酒都沒有。”
這下王總不高興了:“把你們經理叫過來。”
服務員不情愿地說:“把經理叫過來也沒用,要不您換別的吧。”
“讓你叫你就叫,啰嗦什么!”
劉經理走進包廂,笑容可掬:“我就是這里的經理,照顧不周,請多包涵。”說著畢恭畢敬地給在座的各位敬煙,敬的還是八十塊錢一包的真龍。
王總說:“我們想喝法國紅酒,你們卻說沒有了,這不是掃我們的興嗎?”
劉經理忙說:“有,有,不過在我們倉庫里。”
“遠不遠?”
“不遠,不遠,二十分鐘可以送到。”
“那快點啊。”
從包廂出來,劉經理立刻撥了莫姐的電話。莫姐年紀不大,不過三十出頭,但已經是經營兩間煙酒店的老板。
“劉經理,你好呀,找我什么事呀?”手機里傳來莫姐那酥得讓人骨頭都軟掉的聲音,不知底細的人聽了還以為莫姐是劉經理的情人呢。
劉經理沒什么閑心和莫姐調笑,直截了當地說明了情況,只是在最后著重加了一句:“你可要快點,客人等著要。”
莫姐一聽是生意來了,自然喜笑顏開:“劉總,什么時候有空過來打麻將啊?工會的那幾個美女都惦記著你呢。”
劉經理聽了很是舒服,哈哈一笑:“有空一定過去。”
阿楓在莫姐經營的一間煙酒店打工,店里一共五個員工,他是唯一的送貨員。雖然工作時間不固定,而且經常冒著日曬雨淋去送貨,但送貨員也有送貨員的好處,那就是沒有送貨的時候,他可以用店里唯一的電腦上網,這可是其他人享受不到的待遇。可恨的是,那臺電腦的顯示器是十五寸的,還是球面的。阿楓怎么也想不明白在十九寸液晶都已成為主流的今天居然還有人在使用這種上個世紀的老古董。剛開始阿楓被那顯示器閃爍得眼淚直流,后來用久了才逐漸適應。
阿楓正在網上玩斗地主,突然手機響了,是莫姐打來的,“立刻送一件法國干紅葡萄酒到貴族飯店,找劉總,要快。”莫姐的話對阿楓來說就是命令,他必須無條件執行。
“要收現金嗎?”
“不用,給他簽單就行。”
阿楓立刻跑進貨倉搬出一件法國紅酒,一件就是六瓶,以一瓶280元來算,一件就是1680元。他心里嘀咕:這幫人真他媽會享受,喝幾瓶酒就頂得上老子兩個月的工資。不過這還不算什么,阿楓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個大領導請客,叫他送了兩瓶XO過去。一瓶1000多塊錢的洋酒甚至不夠一個人一杯,他無法理解那些人是怎么喝得下去的,給他是絕對喝不下去的,心疼啊。
阿楓把那件葡萄酒綁在那輛破車的后架上。那的確是輛破車,自從他從上一任送貨員那里接手了這輛車之后,這車就出現了不少問題,斷鏈、剎車不靈、嗽叭不響、不能啟動、電瓶漏電……他曾經向莫姐細數了那破車的種種不是,暗示她換一輛新車,但莫姐聽后卻說:“小楓啊,現在生意不好做,這車你就將就著用吧,錢能省就省。”阿楓心里暗罵:狗屁!你去泡腳一個小時120元,怎么就沒見你省?當然這些話他是不敢說出來的,所以至今他還是開著這破車去送貨。
阿楓把手伸進褲袋,卻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車鑰匙不見了!他仔細地想了想,終于想起今天小劉曾向他借鑰匙。“他媽的這家伙經常做這種蠢事!”阿楓罵罵咧咧地撥了小劉的手機號碼。鑰匙果然是在他身上,不過他剛上了公車。“急要嗎?”“當然,非常急!”“那到前面那個站我再送回去。”“要多久?”“大概10分鐘。”10分鐘死不了人的,阿楓這樣安慰自己。
10分鐘后,小劉沒來,莫姐的電話卻來了,“小伙子,到哪了?”阿楓想,要是莫姐知道小劉把鑰匙帶回去一定會大發雷霆,她發起火來可是要人命的,于是就騙她說:“在路上。”莫姐聽了很滿意,說:“快點啊。”阿楓嗯了一聲就掛了電話,心里卻焦急起來,于是又撥了小劉的電話,“喂,你到哪了?”“快到了。”說快了,卻遲遲不見人影。已經15分鐘了,阿楓等不下去了,決定自己掏錢打的去。正好這時小劉來到了。阿楓埋怨道:“怎么這么久啊?”小劉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說:“公車沒來那么快。”
阿楓沒再說什么,接過鑰匙立刻啟動那破車。誰知道才駛出二十多米,阿楓立刻感覺到那破車有什么不對勁,他立刻剎車。這一剎情況更嚴重了,破車的后輪居然猛地翹了起來。巨大的慣性將阿楓甩了出去,他整個人撲倒在地上,手掌和膝蓋磨破了一層皮,痛,火辣辣地痛。阿楓臉色變得一陣慘白,他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酒,要是那些酒摔壞了,他無法想象后果會怎么樣。
他迅速把車扶起來,打開那箱酒,幸好酒沒事,阿楓終于松了一口氣,懸著的一顆心也落了下來。但意外的是那破車卻開不了了,他蹲下來檢查,發現是車鏈斷了,并且把后輪卡住了。這種情況以前也曾出現過。阿楓弄了一下,把手弄得黑糊糊的,卻沒能把鏈子弄出來,鏈子卡得太緊了。“該死的鏈條!”阿楓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看見阿楓一身狼狽地回來,小劉很驚奇:“出了什么事?”阿楓一邊洗手一邊罵道:“他媽的,車鏈又斷了!你叫人去把車抬回來,我得趕緊打個的把酒送過去。”
這時,莫姐的電話又打進來了,“到哪了?”阿楓知道沒法隱瞞,只好告訴她車壞了。
“搞什么啊?早不出事晚不出事,怎么偏偏關鍵時候就出事了?”說話聲音很刺耳。聽得出來,莫姐非常生氣。
“那車子本來就爛,我也沒辦法。”阿楓發泄著心中的怨氣。
“什么叫沒辦法?趕緊打的去啊!”
“知道了。”阿楓掛斷電話,跑到路邊去等車。前面來了一輛空載的的士,阿楓連忙招手。那的士卻沒有停下來,從阿楓面前呼嘯而過。接下來的幾輛的士也是如此。這讓阿楓很納悶,這些的士是怎么回事有生意居然也不做?終于有輛的士停了下來,但一聽說要去貴族飯店立刻擺擺手,連說不去了不去了。阿楓問為什么,司機說不順路。阿楓很奇怪,這跟順不順路有什么關系?司機又說要交班沒時間了。阿楓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接下來幾個司機說的都是一樣。
莫姐的電話又打了來了,還是那三個字——“到哪了?”阿楓心里很煩躁,尤其聽到這三個字更讓他煩躁得想罵人,但他還是忍住了,盡量心平氣和地說:“找不到車去,現在是交班時間,的士都不去了。”
“操你媽的,是不是不想干了?是不是故意不讓我做生意了……”阿楓呆住了,第一次聽到莫姐罵得這么兇,罵得這么難聽,罵得這么不留情面。莫姐后面罵了些什么,阿楓并沒有去聽,但也沒掛斷,任憑莫姐對著手機大罵,直到她自己掛了手機。
還是找不到車,阿楓終于真真正正體驗到了什么叫急火攻心,那種感覺比被刀割被火燒還難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這期間莫姐又打了幾個電話來,但阿楓沒有接。那刺耳的鈴聲刺激了耳膜,令他感到極端的煩躁。他滿腦子都是莫婦的聲音,到哪了?到哪了?到哪了?到哪了……他覺得自己快瘋掉了。
阿楓回到店里,營業員小寧臉色蒼白地告訴他:“剛才莫姐打電話來,罵得好兇哦,從來沒見她罵得這么兇過。”
阿楓無奈地說:“現在是交班時間,都找不到車,我也不知道怎么辦。”
小寧說:“要不坐公車吧。”
“不行,現在是下班高峰期,公車很難擠。最重要的是飯店離最近的公車站還有很長的一段路,下了公車我還不是要走路去?”
“那三輪車呢?”
“現在上哪找三輪車?”阿楓感覺自己陷入了絕境。
莫姐的電話又響了,不用看就知道是劉經理打來的,之前劉經理已經打了七八個電話來,都是問酒送到哪了,她一直在敷衍,她當然知道是不可能一直敷衍下去的。所以,她現在最不想接的就是劉經理的電話,但她不得不接。
“怎么還沒到啊?客人又催了。”劉經理的聲音聽起來顯得很急躁。
“已經到半路了。”
“又是半路,你已經說了多少遍了?這生意你究竟還想不想做?不想做我找別人去,賣酒的又不只有你一個。”劉經理的話也開始不留情面了。
“劉總,咱們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說能送到就一定能送到,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莫姐臉上還帶著甜蜜的笑容,聲音還像往常一樣動聽,但一掛斷電話,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冰霜—樣的表情。她又打了個電話給小楓,還是無人接聽,她簡直快氣炸了,回頭對她老公說:“我要出去一下。”
她老公看著滿桌的飯菜,說:“有什么事吃完飯再去吧。”
“不了,急事,你自己先吃吧。”
在莫姐的豐田轎車駛出車庫的時候,阿楓也攔下了一輛三輪車,談好了價錢,把酒放在車上,便出發了。阿楓自己沒有想到平時討厭的三輪車現在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現在阿楓唯一的心愿就是盡快把酒送到,交差了事。但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幾乎全是車,電單車、摩托車、大車、小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那忙碌的情景就像打仗似的。阿楓心里急啊,但急也沒有用,前面又遇到了紅燈……
小麗等了好久也沒見紅酒來,心里早就十分不快了,對王總埋怨道:“這飯店服務真差,要幾瓶紅酒半天都沒送過來。”
王總聽了十分不爽,加上喝了幾杯白酒,脾氣也上來了,直接找了劉經理。一見到劉經理,劈頭就一陣痛罵:“你什么意思啊你?要幾瓶酒磨磨蹭蹭一個多鐘頭了,連個影都沒見!你們究竟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還是想故意刁難啊?”
劉經理額上已滲出了冷汗,臉上卻堆笑著說:“王總,你這么說就不對了。顧客就是上帝,今晚你就是我們的上帝。我們得罪誰也不會去得罪上帝啊,你說是不是?酒確實已經送出來了,可能在路上有什么給耽擱了。”
劉經理好說歹說總算把王總勸回酒桌上,他擦了擦汗,又撥了莫姐的手機號碼。莫姐實在是煩了,就把阿楓的手機號碼告訴劉經理,讓他自己跟阿楓聯系。
阿楓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不是莫姐,他按了接聽鍵,手機里就傳出一句奇怪的話:“你是走路還是坐飛機?”
“你誰啊?”
“我是劉經理!”劉經理顯然十分生氣。
“哦,我已經到半路了。”
“我不管你到哪里,我只給你五分鐘,五分鐘到不了,你就不用來了。”不等阿楓說話,那邊就啪的一聲粗暴地掛了電話。
阿楓不敢確定五分鐘是否能到得了,他只有催促三輪車司機開快點。司機告訴他:“已經是最快速度了。”“不是吧?我怎么覺得比牛車還慢?”“我靠,你以為這是宇宙飛船啊?”
四分二十秒后,阿楓來到了貴族飯店。當他滿頭大汗地把紅酒抬上樓交給劉經理的時候,他覺得就像卸下了壓在身上的一塊大石頭,陡然輕松了許多。劉經理親自把紅酒送進包廂,過了幾分鐘他才出來簽欠賬單,他一邊簽字一邊罵:“莫老板真是越來越大牌了,送錢給她還要求她才行。”
阿楓忙為莫姐開脫:“不是這樣的,今晚確實出了一些問題,先是車子壞了,然后又找不到車來,所以才來晚了。”
“不用解釋了,就算是走路來也早都到了,莫老板根本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阿楓沒有跟劉經理爭辯,當他從樓梯走下來的時候,手機又響了,是莫姐打來的。莫姐知道阿楓把酒送到之后,叫他到車上來,她的車就停在飯店前面的公路邊。阿楓知道一場暴風雨就要來臨了。
他忐忑不安地上了莫姐的車。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莫姐顯得很平靜。她問:“劉經理簽單了嗎?”“簽了。”阿楓把單子遞過去。莫姐接過單子看了看,又問:“他有沒有說什么?”“也沒說什么。”沉默了一下,莫姐又說:“你知不知道我們這一行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快。現在競爭很激烈,生意越來越不好做,要得到一個客戶很困難,要失去一個客戶卻很容易。在你沒來之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后來^家就沒跟我們要過酒。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人家怕了,真的怕了。今晚我們就把劉經理給得罪了,說不定人家以后就不跟我們聯系了,這損失的就是錢啊。”
阿楓說:“今晚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心里也非常不好受,我保證以后……”
“不說了,”莫姐打斷了阿楓的話,“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你的責任。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說著,她從錢包里掏出八張百元鈔票遞給阿楓。
“可是,”阿楓看著那些錢,感到莫名其妙,“還有幾天才到月底啊。”一直以來都是到了月底才發工資的。
“你明天可以不用來上班了。”莫姐的語氣是淡淡的,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阿楓意識到自己被炒魷魚了,他腦袋“翁”地炸開了,整個人一下子僵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小聲地說:“莫姐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也早給過你機會了,但誰給我機會?”莫姐沒有看他。
沉默了一下,阿楓又問:“那我走了,誰來送貨?”
“這個你不用管,這年頭七八百塊錢的工資有大把^來做。”
阿楓又沉默了。莫姐說:“我要回去了,你下車吧。”
阿楓茫然地從車上下來,發現天已經全黑了,那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大地,令他看不清周圍的景物。
阿楓回到了家,說是家其實只不過是個單間,這就是他和女朋友住的地方。地方雖然小,但兩個人住在—起,卻覺得很溫暖。在這個繁華的都市里,這是唯一讓他覺得美好的事了。
他揭開鍋,鍋里是空的,他也不想出去吃飯,就躺在床上想著今天的事情。在他腦海中出現最多的是那條車鏈,要不是那條鏈,后面的事情也不會發生,他也不會失去工作。他恨死了那條鏈子,該死的鏈子!
帶著對鏈子的仇恨,阿楓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中一條冰冷的鐵鏈緊緊地纏住了他的脖子,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大叫一聲驚醒了,發現小麗正用手指捏著他的鼻子,嬌聲對他說:“懶蟲,起來吃飯了。”她手上帶著一袋夜宵,因為喝多了幾杯酒,臉上紅撲撲的,嘴里還帶著酒氣。阿楓清醒了,有氣無力地問:“你喝酒了?”
小麗把夜宵放下,說:“是啊,跟幾個同事聚餐,喝了點。”說著,她俯下身來,把嘴貼近阿楓的臉,對著他呵氣,“怎么樣?香不香?你肯定沒喝過這種酒。”
“什么酒?”
她兩眼迷離,臉上發著光,說:“浪漫的法國紅酒,就是電影里經常見的那種!”
阿楓隨口應了一聲:“哦。”
情緒高昂的她開始哼起歌來,又唱又跳,甚至大呼小叫,活像一只剛出籠的小鳥。也只有在阿楓面前,她才能這般無拘無束。
阿楓默默地看著她,終于忍不住問道:“什么事這么開心,值得你們去聚餐?”
小麗停了下來,俏皮地眨眨眼,說:“老板給我們漲工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