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萬里,1951年生。1998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散文詩集《山野的回聲》、報告文學集《情系大山》’與人合著《當代輿論監督新論》;主編出版有紀實文學集《上海女歌星復仇之吻》,散文集《走進南寧》、《印象南寧》、《綠城星光》和報告文學集《大風起兮云飛揚》、《我持彩練當空舞》等;即將出版有散文集《長路當歌》。其中—些篇章在區內外獲獎。
又一次來到臺灣,已是十年后的春季。
十年前,作為廣西新聞參訪團的一員,我有幸登上祖國的寶島,一切是那樣的陌生那樣的神秘;十年后,我參加廣西文藝界參訪團,又一次來到臺灣,一切依然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神奇,于是我記下了我的所見所聞,連同我的思緒……
春季,在臺北還看雨
冬季,我在臺北看過雨;春季,我到臺北來又看到雨。所不同的是,當年,我是在離開臺北的前一天才看到雨的;而今,我卻是在剛到臺北的第二天,雨便飄然而來了。個中玄機,真是說不清楚。
那是陽春三月的—個早晨,我們要到臺北縣新店市,與當地的文藝家座談。剛上車,雨便叩響車窗,滴滴答答。我知道,與廣西同處北回歸線的臺灣,此時恰逢雨季。紛紛揚揚的雨,織成網,罩住樓宇,罩住街巷。放眼遠望,那些雨幕,隨風起舞,忽聚忽散,樓宇也在這聚散之中忽隱忽現,縹縹緲緲,如同仙境夢幻般。再看眼前,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臺灣每平方公里近700人,人口密度居世界前列。而在臺北,更遠超于這個密度。此外臺北有“摩托車之都”之譽,而平均汽車擁有量在世界上也數—數二。眼下正值上班時候,人流車流,其擁擠程度可想而知。我們的車只能在車海人流中緩緩前行,但卻給我們提供了觀賞街景的機會。步行的,撐著五顏六色的傘;騎摩托車的,披著各種顏色的雨衣;而小轎車公交車,則印著光怪陸離的廣告招貼。車行其間,就像走進一條彩色的長河,令人目不暇接。
從臺北到新店,路途不遠,我們卻走了—個多小時。當地的文藝家早早就在風雨中迎候我們了。緊緊握手,相互問候。其實,我們的心靈早已相通。
沒有過多的繁文縟節,藝術家們的話語從來都是開門見山,簡潔明了,他們的情感更善于從紙上從筆端抒發。在簡單的開場白后,兩岸藝術家便當場揮毫潑墨。號稱“空無道人”的臺灣書法家胡耿豪先生龍飛鳳舞,一幅“牛轉乾坤,一盞心燈”旋即成就,言簡意賅。牛年扭轉乾坤,為實現兩岸統一而努力,這就是那盞心燈呀。也許他的字表達了大家的愿望,贏來了一陣陣掌聲。隨后兩岸書畫家紛紛登場獻藝。臺灣書法家曾賢相書寫“慈悲心”,那“慈”字如蓮花一朵,“悲”字似點燃的蠟燭,“心”字則如燭臺,并當場賦詩:“廣西新店隔兩岸,人文薈萃卻一樣。有緣千里來相會,書詩論雅真陶醉。”而廣西書法家劉德宏先生書寫的“上善若水”、臺灣著名微雕藝術家陳逢顯先生書寫的“來來去去”,更是飽含寓意。確實,兩岸同胞是一家,來來去去走親戚,有什么力量能阻擋?
情在交融,心在交融。此時,有人提出,兩岸藝術家共同創作一幅書法作品。此議一出,反響熱烈。只見臺灣一位書法家凝神屏氣,在宣紙上寫下了兩個字:“見岸”。接著廣西美術家協會副主席謝麟先生在前面加上了“淵遠”。好一個“淵遠見岸”。兩岸同根同源,山水相通,血脈相連,源遠流長,臺北故宮博物院的每一件展品可以證明,巍巍的赤嵌樓可以證明,那滿街的招貼滿街的話語可以證明。有人倒行逆施,要割斷歷史,不過癡心妄想。源遠流長,終究到達彼岸,那是兩岸人民的心愿,也是歷史的必然。
話語投機,光陰易逝。不知不覺間,已近中午。臺北藝術家盛情設宴款待我們。酒精度58%的金門高粱,喝了一杯又一杯,多年積攢起來的話語,說了一籮又一籮,酒醉了,情也醉了。
紛紛揚揚的春雨,還在下著,甜甜的。終于要分手了,我望著在風雨中給我們送行的臺北藝術家,心里突然明白:我兩次到臺北,都遇到雨。然而,那僅僅是自然界的雨嗎?
高山明珠日月潭
風停,雨住,天氣卻依然陰森森的。但這并不影響我們此時的喜悅心情。因為我們要到日月潭,去領略它的美麗它的神奇。
日月潭是臺灣最著名的風景區,它位于臺灣西部的南投縣,是臺灣最大的天然湖泊,臥伏在玉山和阿里山之間的山頭上。湖岸周長35公里,水域面積9平方公里,平時水深30多米,比杭州西湖略大,水深卻超過西湖10倍之多。300多年來,日月潭就憑著這“萬山叢中,突現明潭”的奇景,稱為寶島諸勝之冠,馳名于五洲四海。
還在上小學的時候,我便在課本上知道了它的名字,此后對它一直魂牽夢縈,而今我終于真真實實地站在它的面前了。那是怎樣一幅充滿著詩情畫意般的壯美圖畫啊:延綿的群山環抱著湖泊,陽春三月,萬木爭榮,滿山滿嶺青翠欲滴,百花百卉盛開其間,五彩繽紛;寬大的湖面煙波浩渺,湖水澄碧澄碧。也許是天公作美,此時天突然放晴。太陽露出了笑臉。陽光照在湖面上,湖水泛著粼粼波光;坐落在湖中的那座小島在陽光下顯得更加清晰了。登高俯視,湖面宛如一個巨大的碧玉盤,幣孫島就像是玉盤托著的一顆明珠。小島名叫珠仔島,它把湖面分為南北兩半。北半湖狀如圓日,故稱日潭;南半湖狀如一彎新月,人稱月潭。這景這象,真個是“青山擁綠水,明潭抱綠珠”的瑤池仙境。難怪清人曾作霖說它是“山中有水水中山,山自凌空水自寒”。陳書游湖,也稱它是“但覺水環山之外,居然山在水之中”。
游日月潭有兩條線路:一是陸上。環湖邊有游覽公路,道旁綠樹成蔭,邊走邊看,頗為意趣盎然;二是水上,泛舟游湖,近山近水領略山光水色,更為酣暢淋漓。
我們選擇后者,泛舟湖上。當小小的游輪在藍色的湖面劈波疾馳時,我們的心都被激活了。這里不愧是高山上的一顆明珠,水清清近乎透明,越往深處走,水越碧綠。無數峰巒排列在萬頃碧波的平面上,把它的碧綠全傾瀉于湖中;藍天白云也爭先恐后地奔入湖里,在碧綠的湖面上描上了它神奇的色彩;一群群小鳥不時從眼前的上空啁啾著掠過,平添了幾多野趣幾多韻味;四周一片寧靜,寧靜得讓你煩躁的心得到過濾得到升華。再看船后,一片波光激蕩,陽光不停地在湖水上面涂抹著蕩漾不定的火焰般的圖案。
我們的船越過日潭走進月潭,同行的臺灣吳先生告訴我們:日月潭本來是兩個單獨的湖泊,后來因為發電需要,在下游筑堤,水位上升,兩湖就連為一體了。
說話間,我們已來到那個叫“珠仔嶼”的小島。這小島昔日很大,后因建電站大部分被水淹沒,變得很小。不過因為小,更增添“一嶼孤島四面空”之曠朗。如今,為方便游客觀光,島的四周搭起寬大的浮板,似船非船。我們登上浮板,此時這里已是游人如織。在一尊白鹿雕像面前,不少人在爭著拍照。原來,這是高山族邵族人的圖騰。相傳日月潭之發現,要歸功于一只神鹿:很久以前,嘉義縣有40個山胞集體出獵,發現一只體型巨大的白鹿竄向西北,于是尾隨追蹤。他們追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他們越過山林,面前豁然開朗,只見萬嶺千峰,翠綠森林的重重圍擁之中,一泓澄碧湖水正在晴日下靜靜地閃著寶藍色的光芒,就像純潔的嬰兒甜蜜地偎依在母親的懷抱中酣睡。他們發現這里水足土沃,森林茂密,宜耕宜種,于是決定遷居此地,帶頭的部落首領就是今日邵族的祖先。而給他們帶來幸福吉祥的白鹿,自然成了邵族人頂禮膜拜的神靈。
小小珠仔嶼,既是點綴碧湖的綠珠,又是觀賞日月潭的極佳地點。我站在珠仔嶼之上,環顧四周,但見碧水、綠林與藍天共一色,秀色可餐,心馳神往,不禁想起蘇東坡那段著名的詩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日月潭,你不是西湖,但美如西湖。
美在阿里山
一曲阿里山之歌,熱情奔放,曾那樣風靡祖國大陸,令多少人心馳神往。
阿里山其實不是一座山,它屬于玉山山脈支系,由地跨南投、嘉義兩縣的大武巒山、尖山、祝山、塔山等18座大山組成。相傳以前,有一位部族酋長阿里曾只身來此狩獵,滿載而歸后常帶族人來此。為感念他,便以其名為此地命名。
帶著向往帶著崇拜,我們直驅阿里山。
我們是開著中巴上山的。本來,通往阿里山有鐵路。阿里山鐵路與阿里山的日出、云海、晚霞、森林合稱“五奇”。鐵路全長72公里,卻由海拔300米上升到2450米,坡度之大舉世罕見。火車從山腳登峰,似沿“螺旋梯”盤旋而上,繞山跨谷鉆隧洞,鳥雀在火車輪下飛翔,沿途奇樹異木,怪石險峰,美不勝收。遺憾的是,當年那場地震,造成山體滑坡,鐵路陷入癱瘓,加上公路的修通,汽車上山耗時比它短近一半,故現在火車實際上已停開,只有從阿里山賓館到三千年檜樹紀念廟那節還在運行,那只是為了證明它的曾經存在。
山區的氣候孩子的臉。我們在山下還是晴空萬里,但當車爬到半山腰時,風起了,霧來了,整個山區一片迷蒙。然而當我們到達山頂,從賓館用餐后走出,天又變得明朗起來。云在升騰,霧在升騰,真個是氣象萬千。
站在山頂平臺,放眼四望,漫山遍野蒼翠碧綠,一片綠色的海洋。林海中,堪稱阿里山一大奇觀的櫻花雖已謝去,但桃花、梨花、吉野櫻花正在盛開怒放,加上遲開的映山紅,紅的、白的、粉紅的,一片片,一叢叢,白如雪、紅如霞,艷麗多彩,與森林的黛綠嫩翠交織成一片錦繡,阿里山群峰像穿上綠底紅花的盛裝,令人如癡如醉。
按照游覽線路,我們走進阿里山。這里不愧是一座完好的原始森林,從高大挺拔的桉樹、椰子樹、檳榔樹等熱帶古木,到四季常綠的樟、楠、櫧、櫸等亞熱帶闊葉樹,再到茂密的扁柏、亞極和姬松等溫帶針樹,應有盡有。按照不同的需要,在不同的地帶,蓬蓬勃勃地生長,遮天蔽日,連最頑強的陽光也難以穿透其間。只有云霧最為精靈,柔軟的腰肢在林中舞動著、跳躍著,給大山書寫著神奇。密林也擋不住山風的腳步。山風掠過密林,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不是喧嘩,反而加重了山林的靜謐。
吸吮著這巨大氧吧豐富的負離子,腳踩著多年堆積起的落葉,松軟而又輕松。我們邊走邊看,驚喜不斷,贊嘆不斷。我們贊嘆那姐妹潭,相距百米相依,猶如阿里山兩只水汪汪的眼睛。我們贊嘆那碩大的藤蔓,纏繞在樹與樹之間,編織著大山的風韻,使你永遠猜不透它里面蘊藏的秘密。即使那些倒下的大樹,還是值得我們的驚嘆:那棵奇異有趣的“三代木”,同一根株,先枯而后榮,重復長出祖孫三代。如今,第一、二代的前身已枯老橫頹,第三代卻依然欣欣向榮。站在它的面前,你會理解前赴后繼這詞的含義,也會懂得生命不死的真諦。
沿著山底往山上走,道路彎彎曲曲。最引我贊嘆的是路旁那些高聳入云的紅檜樹。早在100多年前,阿里山的紅檜樹成千上萬。然而當年日本占領臺灣,肆意砍伐,至今僅留存30多棵。這些紅檜樹,最高樹齡3000多年,最低的也有800年。為便于旅游者觀光,阿里山的管理者們把路修到每棵樹旁,并編上號。我久久地凝視那棵被稱為“阿里山神木”的紅檜樹,據推算它已有3000多年高齡,約生于周公攝政時代,人稱“周公公”,當地民眾視其為神樹,于是給它蓋了廟,以示紀念。誰知一年不到,它便倒下了。我見到的已不是它當年的挺拔雄姿,而是轟然倒地后的一堆朽木。仔細一看,原來它的內心已經空虛。從心里腐朽的東西,神也保住。不過轉而又想,它的根還在。只要深植于泥土,它還會再生。“三代木”枯后而榮,郁郁蒼蒼的阿里山經久不衰,就是最好的證明。生命的新陳代謝、繁衍生息,誰能顛覆?
阿里山真美,美在質樸,美在自然。“不到阿里山,不知臺灣之美麗”。我相信。
壯哉,太魯閣峽谷
真是孤陋寡聞。在去臺灣之前,竟不知臺灣有個太魯閣峽谷。那年第一次登上祖國寶島,經朋友介紹,才知道它的名字,而且是臺灣八景之冠。遺憾的是,由于時間關系,沒能前去一睹它的風采,想不到這一次終于可以成行。
我們是從臺東到花蓮時路經太魯閣峽谷的。
車出臺東,我們一直沿南太平洋的海岸走。寬闊的南太平洋,浩浩蕩蕩,目所難及。由于冷空氣南下,強勁的風,催動海濤,洶涌而來,拍打堤岸,發出雷鳴般聲響,壯麗至極。然而不久,大海漸漸離開了我們的視線,感覺車在上坡。望望窗外,只見優美逶迤的山嶺,猶如一條巨龍,正向我們走來。這群山,重重疊疊,又像波濤起伏的大海,雄偉壯觀。我們知道,前面就是太魯閣峽谷。
太魯閣取自高山原住民的語言,意為“偉大的山脈”。它位于臺灣東部花蓮縣境內,寬41公里,長38公里,面積92000公頃。由于地殼的隆起作用,立霧溪河水不斷地侵蝕切割,使得大理石巖層外露,因此形成了險峻雄偉、深邃壯麗的太魯閣景觀。如果說臺灣是美麗的寶島,那么太魯閣峽谷則是美上加美的奇景。
車在著名的燕子口前停住,這就是“百燕鳴谷”名景所在。這一帶石灰巖峭壁,受溪流長期侵蝕,形成無數壺穴小洞,燕群筑巢其間。如今燕子已被車聲人跡驚走,只有壺穴及涌泉奇景依然留住。
我們棄車步行。太魯閣有不少人車分流的步道,人與車分開,步行觀景后再到另一頭上車繼續前行。我們走在車道外的棧道上,棧道中有些地方是用木頭搭起來的。木頭的一頭插進巖崖,凌空飛架,于是便形成了左邊是壁立千仞的大理石山體,右邊是狹窄險峻的狹谷的奇觀。抬頭仰望,驚心動魄:光禿的巖壁,錯綜猙獰,磅礴的氣勢,嘆為觀止。天空為山勢所阻,非引頸翹望,難見青天。低頭俯視,令人心悸:腳下萬丈深淵,溪水沿著狹谷,跳動著向前奔涌,肆無忌憚。順手摘片樹葉往空中一擲,樹葉不往下墜,反而向上飛揚。這就是特殊的氣流上升現象,非至一定的高度不足以形成。
再往前就是太魯閣最負盛名的九曲洞了。九曲洞的名稱來源于彎路、曲洞太多,實際上的曲洞遠遠多于9個。曲洞鑲嵌于巨巖之中,“如腸之回,如河之曲”。梁寒操先生題寫的“九曲蟠龍”鐫刻在洞內石壁上,龍飛風舞,道勁有力。沿著彎彎曲曲的步行道,抬頭不見天。盡管只是下午三點,給人感覺已近黃昏。什么叫“重巖疊嶂,隱天蔽日”,在這里你將有深刻的領會。空中冷風陣陣,路下流水潺潺,每行一步便耳目一新。面前是幅幅精美絕倫的山水國畫。仔細觀賞對面的多彩大理石壁,那彎曲流動的線條,是地殼變動造成的皺褶紋理現象,似云彩,像飛龍,任你想象。
我頻頻地按動相機的快門,為這罕見的奇景,更為在長著最堅硬大理石的群山中雕鑿出這一片匪夷所思的壯景的人們。—個小時之前,我剛剛路過那座充滿中國古典風情、紅墻黃瓦的殿堂,它叫“長春祠”,里面供奉著當年為修路而倒下的200多個靈魂。1956年,當臺灣中部橫貫公路正式開工時,承擔起這個艱巨工程的是10000多“榮民”。榮民并不光榮,他們是1949年潰敗倉促離開的國民黨士兵。走時,他們沒有時間向老母親下跪告別,端著槍來到臺灣,又因為年老體弱,被從軍隊里淘汰,來到這片山野。那時沒有先進的開路工具,全憑著人工一斧一錘地開鑿。惡劣的環境,艱苦的勞作,以致“每天都有人被流水沖走,每天都有人被落石擊中,每天都有人被抬著出去”。短短20多公里,躺下的卻達200多條生命。九曲洞九曲洞,這里所隱藏的辛酸血淚,以及表現出的人的偉大創造力,真是驚天地、泣鬼神,令人九曲回腸呀!
“報天地之奇美,得山水之清趣”。壯哉,太魯閣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