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家巷八號(組詩)

1

“總算考完了。你我

還有他，我們將去往何方?”

空蕩蕩的教室里，他們互相發(fā)問

中學(xué)生最后一次賽跑后

未知的命運如同乏味的課本

“拿著相同的錄取通知書，乘坐

同一輛送行的汽車。是巧合嗎?”

侯家巷八號。茫然代替著興奮

仿佛汾水代替著楊興河

在這個陌生的院落里

他們被稱為新生。新生，新生

新的生活就像一道龍卷風(fēng)。

2

“可否屈尊光臨寒舍，可否共進晚餐?”

五張請柬，開成五朵玫瑰花。

“那是禁地，去還是不去?”

五雙遲疑的手，推開沉重的門。

他的十八歲生日，散發(fā)著葡萄酒

劣質(zhì)香煙，罐裝午餐肉，面包和煉乳

八雙臭烘烘的腳丫子味道。

“無法回避的，是燭光中

跳躍著的，一束束火辣辣的目光。”

在人生的第一次宴會中，她們

羞紅了臉。她們是藏著水晶鞋的灰姑娘

而窗外，天天升起煙花

3

她的裙子帶著新元素

跟她升上七層樓

她的臉涂了新買來的美白霜

眉毛彎彎，嘴角彎彎。

“還給你。”厚厚的筆記本

泛著青光的下巴。狡黠的眼神。

“今晚七點半，不見不散。”

窄窄的字條裹著溫?zé)岬暮粑?/p>

如同一只船槳，攪起十二級颶風(fēng)

粉紅的電影票宛如小貓乖巧的舌頭

舔舐著她驕傲的，高貴的

然而卻是溫潤的心

4

她的喉嚨發(fā)緊，身體沉沉下墜

“如同水管堵塞，不是什么大問題”

她甚至暗暗高興，多么好的請假理由

“獨享一屋子陽光，而這樣的上午

從未有過。”在上鋪，光線游走

她與夢境捉起了迷藏。“賣火柴呀，

賣火柴呀!叔叔阿姨，買一些火柴吧。”

雪花，金色長發(fā)，烤鵝的味道

凍得紅腫了的雙腳。“你怎么了?”

同屋的她們嬉笑而入。淚水

(多么難為情!)順著她發(fā)燙的面頰

融入古堡邊的萊茵河

5

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小雞啄米，爭個不停

“正方主辯，請闡述你的觀點”

而下一場比賽，她要反駁的

恰恰是自己。導(dǎo)演，攝像機，轉(zhuǎn)播車

一撥又一撥觀眾

一遍又一遍練習(xí)

“將舌頭掄圓了，舞成一把利劍”

連同黑黝黝的大辮子

一起甩過去

“瞧，她多像李鐵梅!”

座椅顫動，笑成一朵大紅花

6

那條僻靜的小路，她和他

量了一遍又一遍。交替相握的兩雙手

像最快樂的鴿子在飛翔。“為什么

時間總是過得太快?”夏日鳴蟬

哼著單調(diào)的夜曲，那段紅墻

訴說著過往的輝煌。而他

也在不停地訴說，聲音宛如一只箜篌

微微發(fā)抖。“今天怎么了，為什么

他的手也在發(fā)抖?”羽毛一般

戰(zhàn)栗的唇墜落在她的唇上

她陷入空白。這是初吻嗎?而他已經(jīng)在

大聲發(fā)問：“親愛的，你有舌頭嗎?”

7

他們回來了。“是海風(fēng)吹回來的嗎?”

古銅色皮膚散發(fā)著海蠣子味道

“青島，多么令人神往!”

仿佛一群大雁，他們夏往東飛

看海，摸魚，游風(fēng)景

冬抵長安，十三朝古都走一遭

“瞧人家生物系，動物、植物、人類

都是研究課題，走南闖北去實習(xí)……”

她們羨慕著議論，她躲進盥洗室

用冷水一遍遍撲打臉龐，企圖掩飾

發(fā)紅的秘密。“他回來了!

但是，那個鏡中人，是我嗎?”

8

“街上流行紅裙子”。那一年

校園被深深淺淺的紅色妝點

在城市的中心地帶，她們制造時尚

制造最美的風(fēng)景。海子邊

街道逼仄。人群如蟻。

“太原城最好的服裝一條街”

五分鐘步行，從學(xué)校來這里

下一個五分鐘，她們就像最優(yōu)秀的獵人

在森林中區(qū)分茂密，準(zhǔn)確地

揪出那款最新上市的蝙蝠衫

試穿。講價。包好。“蝙蝠一樣飛回去

并且，迅速煥發(fā)孔雀般的風(fēng)采”

9

婁煩。山區(qū)。像一處秘境。

“客車吱扭爬著山，我們興奮地

唱起進行曲。而其他乘客緘默不語”

大學(xué)生社會實踐營。上靜游村。

他們滿臉嚴肅，打開清一色黑皮本子

在村民目光的圍剿下，仔細問詢

“大叔，你家年收入多少?

日子過得怎么樣?”窯洞里

大嬸細細地搟了面條，“真好吃!”

而這家人端起的，卻是黑乎乎的蒸莜面

“咦，怎么不見老奶奶呢?”推門看

背著半口袋糧食，老人家爬到了半山腰

10

“明天就是新年了，喝點酒慶祝吧”

宿舍樓。寧靜異常。狂歡的人們四散而去。

他們就著花生米，豆腐干和魚肉罐頭

小口喝著苦苦的酒，大聲吟誦著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他們彈吉他唱民謠，用含羞草

和更美的詞語。比喻隔壁班的白衣少女

雪在燒。血在燒。子夜

五一廣場。空曠得像個大操場。

他們歡呼，在雪地上打滾兒

登上交通崗?fù)ぃ７抡嬲闹笓]者

“往左走，往左走，新年在這邊……”

11

冬夜靜寂。八個鋪位八簇光。

“快考試了，兩個章節(jié)的要點

尚未復(fù)習(xí)。”縮在被窩里

打開手電筒，仿佛奔跑的麋鹿

她們開始了新一輪沖刺。

更多的夜晚，她們親密臥談

從家鄉(xiāng)到親人，從某某最新戀情

到食堂大師傅粗糙的手藝

“考試呀考試，你這無恥的侵略者!”

她們暗暗咒罵，卻被迫屈服。

敲門聲咚咚響起，管理員怒吼：

“看看幾點了，不要命啦?”

12

大聲討論著赫拉克利特、叔本華和尼采

旁若無人。他們是驕傲的牧羊人

把世界當(dāng)作自己的牧場

放牧著一大群溫順的羔羊

他們從不放棄，尋找最甘冽的水源

向著天空抬起纖瘦的脖頸

犀利的詞語，就像高高揚起的鞭子

擲地有聲——他們擲下一地?zé)燁^。

忠實的聽眾，不明白為什么

“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她的目光緊緊追隨著他翕動的嘴唇

“你在哪里，我心在哪里。”

責(zé)任編輯：王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