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災難提醒人們,生活可能在一瞬間就會變得意想不到的殘酷。人類自身的脆弱性將我們聚集在一起,以共同的人性來彼此分擔。中國人經歷過2008年汶川地震的痛苦和損失,也從國際社會得到過幫助和力量。對于海地災難的援救,既是中國的使命,也是中國對于人類社會的責任。
北京時間2010年1月13日5點53分,海地發生7.3級大地震,這是當地200年來遭遇的最強地震,死亡人數預計超過20萬。
駐守在北京市房山區的中國國際救援隊隊長劉向陽接到了隨時準備出發的命令,負責搜救任務。他曾多次率隊參加阿爾巴尼亞地震、印尼海嘯、汶川大地震等國內外災害搜救工作。
北京時間1月13日15點51分,劉向陽隊長帶領的24名救援隊員、15名醫療隊成員與中國地震局專家完成集結。晚上8點30分,中國國際救援隊一行50人,乘坐CA6076航班,從首都機場直飛海地首都太子港。
在近20個小時的航程中,救援隊在飛機上召開了兩次會議,通報最新災情,部署救援安排。剩下的時間就是抓緊時間睡覺,睡覺就是任務,必須保證體力,下飛機后才能迅速投入戰斗。一般來說,救援的頭三天是休息不了的。
跨越半個地球,行程1.8萬多公里,救援隊在海地時間1月14日凌晨2點抵達太子港機場。中國救援隊是第四支到達海地災區的國際救援隊,也是亞洲第一支參與此次救援的國際救援隊。
記者:抵達首都太子港之后,你的感受是什么?
劉向陽:機場處于癱瘓狀態,這是國際救援隊到達海地的第一感受。飛機降落后,大家卻困在機艙里下不去,后來才知道整個機場都找不到舷梯。我們好不容易找了一個最高的梯子,但是離下飛機的通道還有一米的距離。兩名身體比較健壯的隊員站在梯子頂端兩側,其他隊員往下跳的時候,他們便負責保護。
我們應聯合國的要求,迅速派出15人組成的先遣隊,攜帶三條搜救犬,連夜奔赴連海團總部大樓。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留在機場搬運物資的隊員們又遇到了一個更大的麻煩。機場非常混亂,根本沒有裝運物資的運輸車和滑輪車。整整6個小時,我們隊員才把20噸物資從飛機的底層抬到運載車上。這項工作十分消耗體力,這些隊員還沒到現場就已經筋疲力盡了。
當地時間10點15分,全體隊員和裝備物資到達倒塌現場,成為繼美國救援隊之后,到達連海團大樓的第二支國際救援隊伍。
記者:你到了現場,第一眼看見的是什么?
劉向陽:現場非常慘烈,整個大樓粉碎性坍塌,人生還的幾率非常小。用專業術語來講,施救難度巨大。建筑已經沒了模樣,一片廢墟,根本分不出樓層,依靠判斷才能感覺出在什么位置。
面對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大樓,搜救隊員們開始還原地震發生時,大樓中的人員分布狀況和樓層結構。防暴隊隊員還為我們提供了一份連海團總部大樓的防范圖,為我們下一步行動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拿著這張圖,我們就知道哪里應該有人,哪里人多。
后來,我們鎖定403會議室,當時他們正在開會。地震的時候,房屋倒塌還是有規律的,而且是瞬間倒掉,再加上這個樓是整體坍塌,不會移位太遠。我們因此判斷出了他們的大概位置。
記者:幾層壓下來,你怎么知道四層在哪兒?
劉向陽:當時,我們也詢問了防爆隊員,他們說這樓往下一坐,整個向北面倒下去了。我們的經驗比較多,得知倒塌位置和方向基本上就能鎖定位置。
1月14日凌晨4時左右,先遣隊開始在403附近的廢墟上進行搜索。但是搜索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生命跡象。即便如此,救援隊員們并沒有放棄。我決定用人工剝離的方法開始作業,剝離過程中不僅要考慮幸存者的安全,也要考慮隊員的安全。大家知道,廢墟中的一根鋼筋就有可能承受著千噸重量,我們每挪動一塊樓板都可能造成二次傷害。如果稍不注意,整個廢墟就坍塌了。所以,我們用雙手和小型設備進行剝離。那時的隊員就像廢墟上的繡花工,非常小心。
記者:去幸存者更多的地方,或者有更明顯的生存跡象的地方,效果會更好嗎?
劉向陽:我們感覺首選這個地方一點兒也沒有違背科學救援的規律。首先,我們不能主觀地判斷有沒有幸存者。任何救援隊也不敢只是表層搜索一遍,然后就說下面沒有幸存者,這是完全不可以的。
記者:你這時候的決策是領導安排的任務還是專業判斷?
劉向陽:主要是憑我們的專業判斷,不摻雜領導或者其他部門的指令。現場搜索或營救方案主要是由隊長來制定的。
人工剝離持續了一天的時間,但是救援分隊還是一無所獲,身為現場總指揮,我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指揮部里面也有著不同的聲音。但是,那個時候,如果我放棄了,就等于說我的決策是錯誤的。而決策失誤對于一個指揮者來講是非常可怕的。如果真的判斷錯了,就不好再判斷會議室的位置了。
記者:對于你內心的搖擺或者說是疑問,身邊的隊員知道嗎?
劉向陽:隊員不知道,這種壓力我不會給他們,我要讓我的隊員輕松地工作。作為隊長,就要承擔起一切應該承擔的責任。
記者:到什么時候發現會議室的痕跡了?
劉向陽:當地時間1月15日12時左右,救援隊挖掘出第一具尸體,連海團行政事務主管伍德維奇。發現他以后,我們感覺這個位置基本上與原來的判斷是吻合的。緊接著,又挖掘出另一具遇難者的遺體,他是聯合國的一位官員,也來這兒參加會議,他的位置在會議室的邊上。
記者:什么時候發現了這8名維和人員?
劉向陽:海地時間1月16日3時30分,在連續作戰了48小時后,中國國際救援隊終于搜索到了被掩埋的中國維和警察王樹林的遺體。
再往前又挖掘了兩米,發現了一只腳,脫下皮鞋,發現上面寫著“老兵”二字。老兵牌皮鞋是總后軍需研究所制的,一看就知道是中國人。這時,我們就感覺這是他們開會的位置了。當時有一點點欣慰,但是一看他的這雙鞋,便克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淚。我們繼續挖掘,里面一點兒縫隙都沒有,一點兒生存的空間都沒有,全部被埋壓,就和用沙土埋上一樣。我們隊員用手一點一點地往里摳,把土和身邊的瓦礫扒開。然后,用小型裝備慢慢把上面的廢墟打開后,發現他已經遇難了。
因為我參加過維和,也是4個月前剛剛回來,我是利比里亞維和工兵大隊的政委,第8批,所以當時的感受異常復雜。在那一刻,我決定讓隊員用礦泉水紙箱子做了一個“戰友,接您回家!”的牌子,以紀念維和人員為世界和平所作的貢獻。發現王樹林的遺體后,搜救隊員們又花了12個小時繼續挖掘,當地時間1月16日15時,8名維和隊員的遺體全部被找到。
救援進行得非常慢,隊員幾乎是用手把身邊的瓦礫一點點運出去,以保證遺體的完整,這也是對戰友的尊重。用雙手將遺體抱出來后,對儀容進行簡單的處理,隊員們對遺體深深鞠躬,然后再運走。鞠躬這個儀式也會給與其他的聯合國官員的遺體,不分國籍,不分膚色,人道主義是我們的目標。
記者:地震發生后,海地的安全形勢極為嚴峻,暴力事件時有發生,街頭不時有流彈飛過。坦率地講,你心里會有恐懼嗎?
劉向陽:也擔心會有流彈飛過來。我們有時候出去,會穿防彈背心、戴頭盔。經常聽到槍聲,尤其是晚上。只要救災就有風險、有危險。
記者:為了一個陌生國家素不相識的人,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值得嗎?
劉向陽:值得,我們代表中國施行的人道主義救助。人道主義就是提供無私的幫助,我們無論走到哪兒,代表這個符號就是中國!
當地時間1月17日,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在太子港對中國國際救援隊震后第一時間到達災區開展救援工作表示感謝。隨后,中國國際救援隊根據聯合國現場協調中心提供的信息,先后在太子港、家樂福等4個區域展開12次救援行動,作業時間共計120小時,覆蓋了23個地震現場。
在前往海地的14天中,中國國際救援隊獨立找出15名遇難者,并與其他國際救援隊合作,共同找出12名遇難者,成為海地災區救援的一支重要的力量。
地震后第10天,當地時間1月22日,海地政府宣布緊急救援結束,按照人道主義救援的職責,中國國際救援隊已經可以撤離。但他們選擇繼續留在海地,救治傷員、安置災民。直到當地時間1月25日晚7時,隊員們才登上了飛回祖國的包機。
記者:飛機起飛的時候,你最后看到的海地是什么樣子?
劉向陽:在機場附近還是有很多災民,還需要國際社會更多的援助。我希望這個城市盡快好起來,人們盡快富起來。我希望我再次來的時候,不是以這種身份,而是以一個旅游者的身份來觀光。
記者:回來以后,你還會回憶起海地嗎?
劉向陽:我們一直在關注,而且永遠在關注,因為那是我們戰斗過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作為救援隊員,我們的身份是在聯合國的旗幟下,去執行人道主義事業。大愛無疆。
編輯/麻 雯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