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李小重是寫故事的行家里手。去年他創作的長篇小說《走火》就展現出這方面的優勢,引起讀者和評論家的關注。而長篇新作《危情列車》更是把這個優勢發揮得痛快淋漓,讓讀者盡情享受小說故事的大餐。其實,任何一個普通讀者都能看出李小重作品重心在講故事上,不過他們也許不知道,在當今能把故事講好的作家并不多。能把故事講好不僅算是作家的進步,也算是文學的進步。這種文學感傷,可能只有我這種近似職業的讀者,才切身感受得到?,F在看到李小重這么專注經營小說故事,我很欣慰。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李小重并不是在刻意編造故事,盡管構思得特別用心。寫小說,不論故事硬還是故事軟,都得有生活,都得體味生活。李小重首先是對鐵路警察的生活非常熟悉,對那些為了人民幸福安寧而犧牲的警察們充滿敬仰和感情。他有這樣的責任沖動,要把他們的事跡,把他們的生活,把他們的精神,告訴普通的讀者。當他作為一個小說家去承擔這個使命時,把故事講好成為他的藝術追求的重心,便是很自然的。
《危情列車》真的像一列超載的故事火車一樣,風馳電掣,帶著讀者一路呼嘯而去。我們這些讀者像是嗜血螞蝗一樣,緊緊吸住小說的情節,生怕不小心沒有咬住,就會被甩下這趟故事火車。這種閱讀感覺體驗,通常是讀域外類型小說才會有。中國作家的作品,讓我們產生如此狂熱的閱讀欲望并不常有。而李小重讓我們恢復了閱讀的超常熱情,這就是他的小說故事的魅力。幾組不同類型的犯罪分子同時存在于一列火車的時空里,明明白白地是要考驗這些一般說來還沒有偵破大案重案的訓練和實踐的鐵路乘警們。這些多數受過專門訓練的罪犯組合在一起,在一列普通客車上構成了極為嚴峻的局面。故事一開頭就讓我們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情節預期,因而不斷產生新的閱讀期待。有意思的是,作家居然每每滿足了讀者的閱讀期待。我們讀過不少小說,開始架子拉得很開,可因講不好故事每每讓讀者的預期落空。好在我們碰上了一個大容量的故事簍子,他有能力不讓讀者失望,甚至還會超出讀者的預期,給出更多的故事分量。果然,我們在他從容不迫、有條不紊、富有地域文化語言色彩的敘述中,讀到了一個不可多得,很中國化的警匪模式的小說故事。
《危情列車》綿密結實、布局精當的情節應該引起我們的高度評價。現在許多小說故事一拉就是幾十年,架子大故事稀。但這部小說那么多交織在一起的案情,要在朝發夕至的列車時空中講完,不在構思上下功夫可不行。不下功夫故事的妙處出不來。不用特別專業的知識就能看出《危情列車》情節安排處理上的講究與匠心,看得出作家除了必要的寫作天賦外,還受到域外類型小說的營養的灌注。域外小說市場化程度高,講不出好故事,沒人要看。同時我們還看得出,作家試圖積極探索一種能與域外類型小說相比美的中國自己的類型小說。我以為,他的這種創新沖動得到了很好的回報——一個很有中國味道的好故事就這樣誕生了。
作家真的對鐵路對列車太熟悉了——小說中關于列車的許許多多細節描寫,說明了作家對這種特殊空間了如指掌,爛熟于心。這些細節,都構成了發生在特殊空間里故事的最重要的或者說根本性的環節,有效地推動著情節的發展。沒有這些環節,這個列車上的故事情節就無法進展,也就不存在了。例如,在列車上發生兇殺槍戰以及打斗的形態,必須在列車這樣的空間里發生才會合情合理,也才會展示出細節的作用和意義。還有,用歌聲呼喚魯遠航歸隊的細節真是太好了。這個細節一出現,魯遠航這個人就讓我們記住了。這個細節可以和經典小說的好細節相比美。要完成這一切,沒有對列車專業性的知識準備,根本無法實現。中國的類型小說之所以不太好看,不引人入勝,一個很重要的不可忽視的原因就是對與故事相關的環境生態缺乏專業性的描寫,所以造成故事情節的不可信。這一點缺陷,正在由《危情列車》彌補??梢哉f,作家不僅熟悉鐵路警察的生活形態,也極為熟悉列車的生活環境。因此,他的故事盡管容量四溢,卻真實可信。我甚至比較極端地認為,他之所以是講故事的行家里手,就因為他非常專業地掌握了那么多的細節。由此引申開去,我以為作家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掌握了中國類型小說的基本規律。中國類型小說的必須具備專業性地把握生活的基礎,才會有成熟起來的一天。
《危情列車》敘事上的成功并不意味著人物形象塑造力度的降低。事實上,小說那么挖空心思去講故事,就是要在情節發展中挺立起人物個性性格。這是小說的中心。有些小說強調氛圍描寫營造,有些小說突出故事容量速度,都是要讓人物活起來?!段G榱熊嚒分毓适虏⒂纱嗽噲D形成作家自己對人物性格的把握與理解。小說塑造了魯遠航、武惠民、周泉、朱得海、竇智等鐵路人民警察的形象,寫出了他們忠誠、勇敢、犧牲、奉獻的精神品質,展現了一代人民警察的時代風貌。當然,故事的主角是魯遠航。作家有意把人物放到如此困難、反差如此鮮明的境地中去考驗他對人民對職業的忠誠和英雄氣概,說起來有點殘忍,但卻看出了人物的個性與精神,成了充滿人性悲愴感的英雄。如果小說結尾能讓他自己要求戴上手銬,以維護法律的嚴肅性的話,我以為他的英雄氣概能更加升華,人性力量會更足。當然,這部小說也必須寫活反面人物。我以為,“老趕”的形象寫得最好——人性光彩得到了動人的展現。他被迫上了列車,最后戴罪立功,獲得了做正常人的權利。這個形象有新意。
我最近很能體味這句話:“小說是寫給不懂小說的人看的?!蔽乙詾椋挥凶屵@些不懂得小說的人喜愛你的小說,才是真正的成功。那么故事就是和他們溝通的最好的媒介。從這個意義上說,把故事講好才是作家的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