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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情列車

2010-01-01 00:00:00
啄木鳥 2010年4期

上期內容提要:

負案在逃的民警魯遠航登上了278次旅客列車,開始了他的逃亡之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趟朝發夕至的旅客列車上危機重重:伺機作案的盜竊團伙,失蹤多年的賊王,攜款外逃的貪官,暗藏武器的毒販……魯遠航該何去何從?是幫助他曾經的同事,還是袖手旁觀?包括魯遠航在內,列車上只有五個民警,他們面對的幾乎是無法應付的局面。更加兇險的是,還有兩個殺手混在旅客中,他們要將貪官滅口……

9

“旅客朋友們,由于列車上發現一名急癥病人,我們需要醫生幫助進行診斷和治療,請旅客中的醫生及時與我們聯系,列車長在餐車等待您的協助。”

坐在軟臥車廂里的魏永仁也聽到了廣播。他把手里的書放在桌上,眼睛又移向了窗外,輕聲地問了句:“幾點了?”

對面的少爺看看手表答道:“不到三點,還有一個小時就該到陽明站了。”

魏永仁看看面前的少爺,仍舊輕聲說道:“怎么這個時候發現個病人呢,真巧呀……”

少爺馬上站起身,“明白了,我去看看。”當他拉開包廂門時,已經舉起《戰爭與和平》的魏永仁又輕聲說了一句,“看清楚了,列車上如果有病人,到站后應該是有120急救車的吧。”

竇智從餐車出來后沒費勁就找到冠軍了。冠軍正蹺著二郎腿坐在軟臥邊座上看風景呢,一副悠閑的樣子。竇智穿過軟臥車廂,在連接處站了兩分鐘,馬上轉頭又走了回去。此時他腦中閃出一個人影,小文。我怎么不找她借手機用用呢?想到這兒,竇智飛快地穿過軟臥,走到餐車門口的時候,看見一個戴眼鏡的胖男人正在門口和乘務員交涉。竇智定睛一看,就是小文丟手機時那位不讓檢查行李的二師兄。

胖男人正在和乘務員說著,你們不是廣播找醫生嗎,我就是呀,你們讓我進去看看病人。竇智猛然想起餐車里還銬著楊金寶和韓大頭呢,忙示意乘務員攔住二師兄,回過頭來一看,他自己也愣了。餐車里只剩下列車長何麗跟一個躺在座椅上的“病人”。“魯班他們動手真快,說藏起來立刻就沒影了。”他心里這么想,嘴里卻喊著,何車長,你過來看看,醫生來了。然后走出餐車門直奔硬座車廂。

走到硬座車廂門口時,竇智看見個年輕男人正焦慮地鼓弄著手里的手機,好像是在發信息。他瞥了眼年輕男人的手機,嚯,諾基亞N95,這個手機興許能行。他拍了對方肩膀一下, “小伙子,我看看你的手機。”誰知道對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這個男青年幾乎頭也沒回地做出個反擒拿的動作,一把抓住竇智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順反方向轉去,使了個標準的反關節技。竇智的反應也出奇的快,在晃動的車廂里,他順著對方的力量跟上腳步,匆忙中抬起腿,用膝蓋頂住對方的腰眼。兩人僵持在原地,誰也動不了。這招是朱得海教給他的,沒想到匆忙之中竟然派上了用場。

男青年見一招沒有得手,扭轉頭想看看后面的是誰,四目相視,他馬上收起眼里的兇光,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下來,換上一副憨笑的神情,“哎喲,是警官先生呀,我還以為是朋友逗我玩呢……”

竇智松開手,放下腿說:“你怎么這么敏感呀,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手機。”

男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真對不起,我怕有人搶我手機,您不知道,現在壞人經常扮成警察的模樣騙人……”

竇智直翻白眼兒,沖男青年搖手道:“好,好,你把你自己的東西看好了吧。”說完扭頭走進硬座車廂。邊走還邊想,看起來朱師傅說得對,真功夫都在民間呢。

男青年望著竇智的背影,輕蔑地笑了笑,按下了信息發送鍵。“找到了嗎?”

緊跟著他的手機振動了兩下,信息回復:“還沒有。”

他又熟練地按動按鍵發出條信息,“餐車封閉了,我過不去,到站后我走站臺過去。”

回復的信息是:“你就在那邊待著吧。”

他端詳了會兒這條短信,把手機放在了口袋里,面對窗外掏出根煙吸了起來。這個男青年就是殺手小山。他在用短信和陸洋進行聯絡,但陸洋傳回來的信息卻讓他有點疑惑。難道臥鋪車廂里真沒有要找的人?

竇智走進硬座車廂,抬眼看見坐在車廂中間的甄姐和幾個小姐妹正在聊天呢。他幾步跨到跟前,“大姐,跟你一起的那個小文呢,她去哪兒了?”

甄姐一笑:“小帥哥,找我們小文有事嗎,能不能先跟我說說啊?”

竇智忙擺手說:“不是聊天,我找她有急事。”話音未落就看見小文從車廂的另一頭走了出來,他根本沒理會甄姐她們幾個在背后的嬉笑聲,直接奔小文沖過去,一把拉住小文的手,往列車乘務員工作室里走。

小文有點蒙了,不由自主地跟著他進了乘務員工作室,等竇智砰的一聲關上門,小文忽閃著大眼睛小聲地問了句:“警察帥哥,你想干嗎呀……”

竇智盯著小文說:“你的手機呢?”

小文拍了下屁股:“在后兜呢。”

“不是丟了嗎,怎么找到的?”

“甄姐幫我找到的,她說我落洗手池了……”

竇智擺了下手:“這個先不說了。你的手機有傳送彩信的功能嗎?”

小文撇撇嘴,從屁股后面掏出手機在竇智眼前晃著,“警察哥哥,你看清楚了,這是最新的3G手機,別說傳送彩信了,上網沖浪都行。”

“那太好了!借我用用。”

“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我憑什么借你?”

竇智沒想到小文說話這么沖,只好擺出笑臉:“我租你手機用行嗎,我真的有急用。”

“行。可你得告訴我干什么用。”

“我照張相片,然后還給你。”

“照相片呀,不給,誰知道你拿走照哪個美眉呢。”

竇智有點上火:“我可沒工夫跟你犯貧。現在是警察辦案,征用你的手機,用完后會按照規定給予相應補償的,拿過來!”

小文沒想到竇智的臉色變得這么快,嚇得她急忙把手機塞到竇智手里:“你看你,跟你開個玩笑,你至于的嗎?”

竇智接過手機翻了個白眼,拉開門就要出去,小文從后面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竇智不耐煩地說:“你又有什么事呀?”

“你一個人去行嗎?”

“我不行你行……”竇智的話說了半截停住了。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小文變得可愛起來了。

魯遠航是犯罪嫌疑人!這是周泉剛剛與乘警隊指揮室通話時得知的消息。他有些不知所措,在腦中反復地盤點著與支隊長的通話,仿佛要從中找出什么證據似的。

“什么,你說魯遠航也在車上?”

“是啊,多虧了魯班,有他在,對付這幫渾蛋就多個幫手。”周泉詳細地向支隊長介紹著列車上的情況。

“周泉,你可得聽好了。魯遠航涉嫌故意殺人,我們已經接到北河市公安局的協查通報,你一定要控制住他。”

周泉的腦袋嗡地一下大了一圈:“他們弄錯了吧,魯班可是咱們乘警隊的便衣呀,我不相信!”

“你不要感情用事。人家沒有確鑿的證據會給咱們發協查嗎?”

“我車上現在就有一個北河的警察,他怎么沒告訴過我呢?再說了,魯班始終都在幫助我們……”

“周泉!你是當班乘警長,不是三歲的孩子。作案現場遺留有魯遠航的手機,上面的指紋與殺人兇器上的指紋完全吻合,這還說明不了問題嗎?魯遠航昨天晚上就住宿在北河,在發生兇案的時間段內,他根本就沒在住宿地點。”

周泉泄氣了,他感到有些茫然,“隊長,你讓我怎么辦呀,這么多的情況,車上只有我、老朱和小竇。現在278次列車上危機四伏,毒販子、慣偷、要逃跑的大官,還隱藏著一個盜竊旅財的犯罪團伙,他們都蠢蠢欲動,真打響了可就不是小事啊。”

“我們已經緊急通知離陽明站最近的鐵鷹小分隊開車去支援你們,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在278次列車到達陽明站前趕到。帶隊的是劉勇,你們認識。”

掛了電話,周泉發了半天呆,伸手漫無目的地摸索著口袋,說不清想找什么。這時,一根煙卷遞到他眼前。他接過來抬眼看,身邊站著的竟然是魯遠航。

“魯班……坐……”周泉發覺自己說話不順溜了。

魯遠航掏出打火機給周泉和自己點上火,指著操作間說:“韓大頭扛不住了,他交代車上還有四個同伙,一個負責把風,兩個負責看住老趕的小姨子夫婦。還有一個就是他們的頭兒,兵哥。他逼迫老趕和他在車上賭一手,賭注是老趕的絕活,蘇秦背劍。”

周泉被煙嗆得直想咳嗽,但還是強忍住了:“魯班,你,你該不會也把他放蒸飯箱里了吧……”

魯遠航哼了一聲:“跟個吸毒的渣滓我犯得上嗎,沖他一晃毒品就全撂了。”看到周泉欲言又止的神情,魯遠航指指何麗說,“多照顧點何車長吧,也許會有冤家找上來,恐怕她應付不了。”

話音沒落,車廂門口就傳來了爭吵的聲音。一個西裝筆挺,滿臉斯文的男人想進餐車,正在和列車乘務員爭執著。

這個人就是少爺。

餐車門口的乘務員嚴格遵守何麗的命令,沒有車長允許一個人也不放進去,你說自己是醫生也不行。少爺費勁地和乘務員理論著,說自己只是想盡一個醫生的職責,去拯救病人,你們攔著我沒有道理。乘務員也耐心地解釋說,我們歡迎醫生來診治病人,但進餐車得有領導同意,因為目前不清楚患者得的什么病,萬一要是急性傳染病不就把您也傳上了嗎?

周泉轉身對魯遠航說:“魯班,我去看看。”

魯遠航朝何麗那邊示意一下:“周泉,這個時候敢進餐車的,不是大夫就是冤家,叫上何車長一塊兒去,隨機應變。”

隔著車窗,竇智看見小文慢條斯理地走到冠軍對面擺弄著手機,心里說,這下可糟了,哪有這樣干的,非搞砸了不可。剛要推開門去接應,忽然看見冠軍從小文手里接過手機,好像很高興的樣子。小文坐在冠軍坐過的邊座上擺了個姿勢,冠軍舉著手機給小文邊拍照邊還說著話。竇智鼻子都要氣歪了,這叫什么事呀,這是誰給誰照相呢。這個小文,整個兒一個二百五。

竇智背靠著車廂擋板正運氣的時候,小文樂呵呵地推門走過來,沖他晃悠著手機說:“警察哥哥,成了。”

竇智被小文搞蒙了,一把將她拉到車廂擋板后面說:“我明明看見他給你拍照,你怎么跟我說瞎話呢?”

小文撇撇嘴說:“你呀,我騙他說沒在火車上照過相,讓他幫忙用我手機照一張留念,我這么漂亮他當然樂意幫忙了,照完后我們倆還一塊兒看效果呢。就在他遞給我手機的時候我假裝按儲存,其實給他拍了一張。不信你自己看看,肯定還是個正臉兒。”說著把手機遞給竇智。

竇智接過手機按下按鍵,果然,冠軍的頭像清晰可見。竇智興奮地一拍小文的肩膀:“你真牛……那個,算你立功了。我代表我個人感謝你,我得用你的手機把這個彩信傳出去,呵呵。”

小文翻翻眼睛:“別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呀,你還欠我一頓飯呢。”

竇智按著信息發送鍵,頭也不抬地說:“我請,我請。”

“你說話可得算數呀,別到了終點站你就把我扔脖子后頭去了。你這人呀,還真說不好。”

“你是協助我們民警辦案,說明你是個有正義感的公民,我們還得給你發獎狀錦旗呢,怎么能把你忘了呢。”

小文笑著說:“我可不稀罕那破玩意兒……”

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竇智趕忙按鍵讀取信息,只見手機彩屏上顯示出冠軍的頭像并附文字。沈冠昌,男,綽號冠軍,公安部B級督捕。涉嫌販毒、私藏槍支、故意殺人、搶劫等。再往下按,還有信息。彩屏上接連顯示出少爺的頭像,張少炎,男,綽號三少爺,公安部B級督捕。涉嫌販毒、私藏槍支、故意殺人。看到這些竇智不由得吸了口涼氣,再往下翻,竟然還有一條信息,顯示著魏永仁的頭像,后面注明:魏永仁,男,綽號老板、老龍。公安部A級督捕,涉嫌組織運輸販賣毒品、故意殺人等。

“我的媽啊……”在一旁看信息的小文驚呼了一聲,“這可都是大壞蛋啊。”

少爺沒想到女車長和乘警過來后,只是簡單地問了他幾句就把他請了進來,神情很感激,仿佛把自己當成了救星一樣,而且還讓他觀察躺在椅子上的病人。女患者緊閉著雙眼,滿臉通紅,時不時地還伴隨著輕微的抽搐。少爺沒轍了,只好假裝內行坐在病人對面,伸出手去號脈。

“您是中醫?”旁邊站著的戴眼鏡的胖男人問了一句,“看您這手法挺老到的。”

少爺回過頭看看胖男人,心里琢磨著這個人的身份,可嘴上卻沒閑著,“見笑了,我不是學中醫的,只是車上沒有聽診器和醫療設備,我只能先號號脈。”

“能遇見同行太好了,用我這個。”胖男人遞給少爺一個聽診器,“我總是隨身攜帶簡單的用品,干咱們這行的,得事先預備好,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用得上。您在哪兒高就呀?”

少爺接過胖子遞來的聽診器,心里盤算著,真他媽的巧,怎么遇到個真大夫,看來自己得趕緊想轍脫身,否則時間長了非露餡不可。“同行呀,真是幸會。我在美國斯坦福大學留學,去年才回來,這不剛把履歷報給北京協和嗎,等消息呢。”少爺是拉大旗作虎皮,想把這個胖子嚇唬走了自己好溜。

“是嗎!這可太好了,我就是協和醫院的醫生,我叫王棟,在神經外科,弄不好咱們以后還是同事,真巧。您怎么稱呼呀?”

少爺恨不得揚手抽自己一個嘴巴,叫你胡說。但既然已經說出來了,怎么也得把這個謊圓上。他裝模作樣地用聽診器聽了聽,回頭對胖子說:“我叫張炎,對病人表現出來的癥狀,您有什么看法……”

胖子搖頭晃腦:“病人表現出的是典型的發熱癥狀,體溫高,且伴有輕微抽搐,懷疑是流感導致的發燒,所以我建議列車長隔離病人,最好到下一站的時候把病人送到醫院去治療。”

少爺連連點頭表示贊同:“如果車上能有些退熱的藥品,先給病人服用就更好了,這樣能緩解病人的痛苦。”

胖子說:“已經給她吃了,何車長,看看現在的體溫怎么樣。”

何麗從女病人的腋下掏出體溫計遞給胖子,胖子接過來湊到少爺跟前,兩人一起查看體溫計上的顯示。“攝氏38度,張大夫你看看,體溫還是很高,你有應急的好辦法嗎?”

少爺心里暗罵著,得空我非宰了你這個死胖子,臉上卻裝出焦急的模樣,“這是在火車上,沒有設備。實在不成就得試試民間的土辦法,用涼毛巾給她降溫,你說呢?”

胖子不住地點頭表示同意,伸手示意少爺坐下談。少爺連忙搖手道:“不坐了,這個病人有你處理肯定沒問題,我還是回去吧,不打擾你獨立進行診治,有什么需要你再叫我。我就在軟臥車廂里。”

胖子還想極力挽留,少爺則很禮貌地躬身致意,與何麗和周泉握手后朝門口走去。還沒走到門邊,竇智和小文已經推門走了進來。小文眼尖,看到少爺立即喊了出來,“哎……”

竇智反應極快,發覺小文要壞事,忙倒回一步狠狠地踩在了她的腳上。小文到嘴邊的話變成了“哎喲……”

少爺根本沒理會這倆人,就從竇智身邊走過,拉開餐車門走到了軟臥車廂里。

看著餐車門被乘務員重重關上后,竇智指著小文的鼻子說:“你瞎激動個什么啊,不踩你一腳就管不住你的嘴!”

小文讓竇智沒頭沒腦訓斥幾句臉上掛不住了,伸手使勁一推竇智說:“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我白幫你忙了……”

眼看著兩人就要打起來,周泉一把拉過竇智說:“你閉嘴,也不看看都什么時候了。”然后轉臉對小文說,“姑娘,你別生氣,他是下手重了點,但是他這么做肯定有目的。”

小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指著竇智說:“對,他就是下手重了,他手踩我腳上了……”

竇智在周泉身后沖小文瞪眼,意思是說回頭再跟你算賬,然后趕忙將手機遞給周泉,兩人一起翻看著傳回來的信息。看到少爺的照片,周泉使勁拍了拍竇智的肩膀,“兄弟,夠機敏,你快出師了。趕緊把魯班、老朱和老武他們找來,情況緊急,咱們得再商量一下。”

周泉看著竇智跑出車廂,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走到何麗面前,把手機朝何麗手里一送:“何車,你看看這幾個人,是不是全在軟臥車廂里。”

何麗接過手機,看到最后她指著魏永仁的相片說:“這三個人應該都在軟臥車廂,我印象中這個魏永仁好像和這個姓張的一起上的車,進了包廂以后就沒看見他出來過。”

火車自從駛過黃河以后,天空突然陰霾起來,車窗外飄起了時緩時急的雨點,雨打在車窗上劃出道道水痕,緊跟著又被急速的風刮得凌亂不堪。列車開始減速緩行了,整列火車在經過最后一個彎道,行駛一段距離以后,就要駛進陽明站了。餐車里,周泉、何麗、朱得海、竇智和武惠民已經聚齊了。周泉將手機短信上的內容念給大家以后,抬眼掃視了一圈圍坐的人們問道:“誰看見魯班了……”

武惠民指著操作間答道:“剛才我倆還在一起呢,老魯給楊金寶又做了做工作,這小子答應戴罪立功,到站后繼續與來人交易,協助咱們把這場戲演下去。過后老魯出來了……”說完話武惠民一指掛在衣帽鉤上的背包,“他的東西還在,可能是去別的車廂了吧。”

周泉心里猛然一沉,“壞了,魯班走了!”

這句話把大家說愣了。何麗當即搖頭道:“不可能,要不是他囑咐我說有可能壞人要來踩點,讓我事先跟王大夫溝通情況,進來的那個人咱還不知道怎么對付呢。再說了,他還讓我給陽明站打電話,讓那里準備了救護車呢。他考慮得這么周到,怎么會走呢……”

竇智也說:“就是,魯班不會是去觀察情況了吧,咱們找找他……”

朱得海突然醒悟了似的一把拽住周泉的胳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沒告訴我們?都這個時候了,別藏著掖著了,你說啊。”

周泉掙開朱得海的手大聲說道:“你讓我說什么,讓我說魯班魯遠航是在北河殺人后外逃的嫌疑人嗎,你們信嗎?我都不信。可事實上他媽的他就是!唉……”

滿座的人除去武惠民都愣住了。何麗張開嘴半天沒有合上,竇智眼睛瞪得溜圓盯著周泉,朱得海緩了下神慢慢地坐回到原處,伸出手握住口袋里的紙卷說:“我說怎么從一上車就看他不像以前那么精神呢,這個魯班呀。”

武惠民在一旁著急地說:“大伙別發愣呀,眼看著火車就要進站了,咱們不能這樣耗著啊。周警長,你現在是最高指揮官,你可不能亂啊。”

周泉把手一揮,“我是什么最高指揮,我他媽的就是一個普通乘警,我腦子里裝不了這么大的事。一整列車呀,一千多旅客,領導讓我查找毒販子還要確保旅客生命財產安全,還讓我控制住魯班別讓他跑了,車上的慣偷和盜竊團伙還要比武,”說完一指武惠民,“你還要抓個沒任何證據的貪官,這么多的菜一塊兒上桌,我吃得了嗎?”

武惠民也急了:“你吃不了還要你干什么,還要我們這些警察干什么。面對火車上這樣錯綜復雜的局面你需要的是冷靜,不是發脾氣。”

朱得海猛地把口袋里的“萬里長城”掏出來朝桌子上拍去,“別吵了。周泉,我了解魯遠航,我相信即使他真的錯手殺了人,他也不會忘本,在他心里肯定始終還拿自己當個警察。咱們能把他招回來……肯定能!”

武惠民和竇智幾乎同時問道:“怎么招回來呀?”

何麗也不解地問:“就是啊,魯班一沒有手機二沒有電臺的,總不能用廣播喊他吧。”

朱得海拍了拍周泉的肩膀:“你應該知道,用咱們乘警的老辦法。”

周泉猛然醒悟,“放暗號!”

“對,駿馬奔馳保邊疆。”朱得海望著大家繼續說道,“只要魯遠航聽得見,只要他還當自己是個警察,只要他那顆心還跳,他肯定能回來。我相信他能回來。”

朱得海說的是乘警們在跑車時約定俗成的工作方式。以前通訊不發達,車上的乘警與乘務員想互通消息,乘警與便衣民警之間通報情況、傳遞上級指示,只能依靠列車上的廣播。所以就約定了用播放歌曲代表各種暗號的辦法,而且特意用一些經典老歌。分布在各個車廂里的便衣民警,只要聽到廣播喇叭里一放“毛主席啊派人來,雪山點頭笑嘍彩云把路開……”這首歌立刻就能明白,列車上來了領導或者是鐵路上的各種檢查組。“我是個公社的飼呀飼養員呦,養活的小豬仔一呀一大群……”是讓各小組的人換班吃飯。“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是準備在前方站下車等等,而“駿馬奔馳保邊疆”則相當于部隊中的緊急集合號,是在告訴所有車上的公安民警,發現情況,緊急集結。

此刻魯遠航的心里灰溜溜的,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待下去,無法面對周泉、朱得海和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多少的竇智的目光。他也不愿意被自己人看管和控制,更不愿意讓曾經的同事給自己戴上手銬。想到這些,他心里有種莫名的痛楚。躲在廁所里,他默默地為278次乘警組祝福了許多次,也在心里對他們表示著歉意。對不起了,哥兒幾個,我不能跟著你們一起干活兒了,你們別怨我。我現在不是警察了,我是個負案在逃的嫌疑人。我只是想在接受法律審判前能回家,能再看看我的媽媽和孩子。你們原諒我吧,就當我魯遠航服務警界二十多年,第一次做個逃兵吧。

車速減緩了, 278次列車已經進站了。魯遠航調整了下紛亂的思緒,輕輕打開門,他看見窗外的雨仍在不停地下著。下吧,但愿這雨水能把自己的罪責洗刷干凈。就在他走向車門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那首熟悉的歌曲。“駿馬奔馳在遼闊的草原,鋼槍緊握戰刀亮閃閃……”

這是緊急集結!魯遠航愣住了。他懷疑自己聽錯了,站在車廂邊上狠狠地搖了搖頭。沒錯,就是這首歌。自己曾經多少次用這首歌曲召喚過戰友,也曾經被這首歌曲召喚,這是他太熟悉的旋律了。魯遠航的腿邁不動了。

列車已經駛進站臺了,雨還在不停地下,歌聲還在不知疲倦地反復播放。站在車廂門邊的魯遠航咬了咬牙,猛然轉身撥開身后的旅客向餐車沖去。此時他的腦中閃出一個念頭,他要在火車上完成最后一個任務,對自己的職業盡最后一次忠誠。

餐車里的周泉已經再次將幾個人各自的任務重復了一遍。他整整警服戴好帽子,正準備走向車廂門口,通往臥鋪車廂的門猛然被推開,魯遠航大步走到周泉面前。

“魯班……”周泉驚喜地叫出聲來。

“周泉警長,我是來……”

“魯班,你是來歸隊的!我們需要你,哥兒幾個歡迎你。”周泉打斷了魯遠航的話,伸出手握住了魯遠航的手。旁邊的武惠民、朱得海、竇智也伸出手和他倆緊緊地握在一起,“我們并肩戰斗。”

10

列車剛剛停穩,周泉就走上站臺。迎接他的接車民警是個陌生的面孔,兩個人照例相互敬禮握手。兩只手握到一起的時候,對方小聲地作了自我介紹,“周警長吧,我是陽明站派出所所長張亮,情況上級已經通知我們了,我們的任務就是協助車上乘警盯牢嫌疑人,不打草驚蛇,做好車下嫌疑人的控制工作。另外,陽明市局的同志也已經在車站周邊撒下網了,來接貨的毒販子跑不了。”

“感謝張所長,來支援的鐵鷹小分隊到了吧,帶隊的劉勇是我同期,怎么沒看見人呢?”

張亮面露難色,遲疑一下說:“接到命令,我們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并為他們疏通了通道,可到現在也沒有這個小組的消息……你看見了,陽明這幾天連降大雨,估計是在路上耽擱了吧。”

周泉腦袋嗡的一聲,“這怎么辦,火車就在這兒停點三分,能不能聯系運轉部門,多給點時間。”

張亮為難地說:“周警長,我們已經先期聯系完了,運轉部門表示最多能扣住兩分點,再多就不行了。”

周泉無奈地嘆了口氣……

站臺上,冠軍和少爺兩人間隔著一個車廂的距離,他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餐車的位置。運送餐料的小卡車開上站臺了,楊金寶和搬運餐料的人交接著,一切如常。

小山慢悠悠地走下車廂,看似閑逛地走到臥鋪車廂的門邊,他站在那里點燃煙卷,緩緩地吸著。他打算等列車快要開動時從這個位置上車。

發熱的病人被擔架抬出餐車,車長何麗舉著吊瓶一直陪在旁邊,快要上救護車的時候,何麗伏在女病人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句:“劉兒,你演得真好,不愧是宣傳骨干。”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正常運轉著,上下車的旅客冒著風雨來來往往,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幾分鐘里張亮接了三個電話,都是催促他趕緊發車的,拖延的時間太久了。

開車的鈴聲響了。

“周警長,沒辦法了,不能再等了。”張亮無奈地攤開手,“看來他們是遇到麻煩了。我的人都已經布置下去了,一時也抽不出來支援你們……”

周泉忙擺手道:“張所,你已經很周到了。鈴響了,我得上車了,麻煩你看見劉勇時告訴他,這回我要混囫圇了,回去肯定得抽他幾個大嘴巴。”

張亮緊緊握住周泉的手,半天才說出句話:“順風,保重,乘警兄弟。”

周泉笑著對張亮行了個標準的敬禮,轉身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列車。火車拉響汽笛啟動了,它要駛向下一個目標,終點站平海。

小山走進軟臥車廂,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邊座上的陸洋。他沒有和對方打招呼,而是悄悄地退出軟臥車廂,轉回頭在臥鋪車廂尋找起來。他是在逐個進行排除,如果臥鋪車廂沒有要找的目標,那么于志明肯定在軟臥里的某一個包房內。

于志明此時倒是迎來了一段難得的平靜。與他同包廂的那個男人,在出去了一趟之后,拿起行李走了。整個包廂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他伸手摸了摸身邊的旅行包,里面藏著多年來自己和潘東還有一些高層朋友來往的記錄。他不是個斤斤計較的賬房先生式的人物,這么做目的是為給自己留條后路。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東窗事發,與自己曾經有聯系的人最盼望的結果無非就是兩個。一個是他能平安逃跑,遠遁境外,這輩子再也不踏上中國的土地。另一個就是盼著他死,死人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死人也最安全。

當他在北河擺出各種姿態的時候,他相信自己曾經的盟友已經察覺到了。他明確無誤地給盟友施放著信號,我要走,我走了你們才能更平安。所以他不擔心自己這近十個小時的行程,也不擔心隨之而來的追捕。他甚至很樂觀地估計,通緝令發出的時候,他已經換了身份漂泊在大洋彼岸了。

但是,武惠民的突然出現的確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個武惠民,你怎么陰魂不散呢。要不是許多年前你非要暗地里調查那起火災案件,現在的你也許早就是公安分局長了。想起這件事,于志明就有種萬劫不復的感覺。這對殘疾人夫婦心太貪了,商量好的條件總是推翻,定好了的事情睡一宿覺就變卦,把自己弄得進退兩難不說,還耽誤了全市的危改進程。關鍵時刻還是潘東出手相援,可潘東沒說要放火害人性命啊。

于志明使勁揉了揉發澀的雙眼,平靜了下心態,拿起手機思忖著。是否應該給那個人打個電話,讓他安心,自己寧愿承擔起所有的罪名也不會對別人提起他的只言片語。他只是想告訴對方,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知道感恩。但他按好號碼以后,猶豫了片刻又放下了手機。算了,還是不聯系的好,自己悄悄地消失也許更符合游戲規則。

陸洋對接近于志明這個包廂的人始終懷有一種戒備的心態。包廂里出來的中年男人上廁所,他跟了過去。等人家出來后他掏出一沓錢遞過去,告訴人家,自己是負責追債的專業人士,里面這個文文靜靜的人是逃債的。為了避免打擾與此事無關的人,請您另找個地方休息,損失我來包賠。中年男人當然很高興,把標有鋪位號的卡片朝他手里一塞,拿著錢進包廂,二話不說提起自己的行李就走了。陸洋心里清楚,前方到站后小山肯定會過來,也肯定會找到于志明,到時候他們之間無法談判,結果只有一個,殺死小山。

小山在臥鋪車廂里來回轉了個圈,沒有發現于志明。他有些疑惑,難道于志明真的躲在軟臥車廂里?可是,陸洋怎么會沒發現呢?他慢悠悠地踱著步子挨個包廂觀察著,一直走到陸洋跟前。

“沒找到他?”小山輕聲問道。

“找到了,就在這個包廂里。”

小山環顧兩邊說:“我來,你把風吧。”

陸洋知道自己必須要按照設想的辦法動手了,否則等小山完全醒悟想一擊得手很不容易。雖然此刻不是最佳時機,但只能鋌而走險。他攔住要推門的小山:“人去廁所了。時機正好,你上,我把風。”

小山點頭朝廁所方向走去,陸洋站起身來緊跟在后面。到廁所門前,小山低頭看了看門上“有人”的標志,從口袋里掏出專用鑰匙,擰開門猛地沖進去。陸洋緊跟著也沖進廁所里面。

在小山的想象中,借助開門的推力將里面的人撞倒,然后自己回身關門,留下個能自如施展的空間。沒想到門開后里面空空如也,還沒容他反應過來,就感覺后頸遭到了一種巨大力量的擊打。這是短距離內的爆發力,他有些眩暈,身體也隨著向前倒去,但他仍然在身體下滑的時候出手撐住車廂墻壁,借力猛然轉身左手持刀刺了出去。

陸洋沒想到小山竟然還有能力反擊,他右手格擋住對方的刀鋒,全然不顧尖刀刺進自己手臂的疼痛,左手出刀迅即地沖小山頸動脈處劃去。小山覺得脖頸處一涼,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傷口,他想喊叫,可已經叫不出聲了。陸洋又提膝朝小山腹部重重地撞去,這一下讓小山徹底失去了抵抗能力。血像噴泉似的冒了出來,飛濺在墻壁上像潑出去的油漆。

小山瞪大了眼睛盯著面前的陸洋,嘴里發出的卻是唔唔的聲音。陸洋拔出小山扎進自己胳膊里的尖刀,對已經癱軟在地上的小山說了句:“你擋我路了。”然后利落地擰開自己手中的刀柄,刀柄里面嵌著個能活動的凹槽。他用凹槽飛快地擰開廁所窗戶柵欄的螺絲,把柵欄卸下后放下車窗,順手將兩把刀子扔到車外。然后回身看看小山,流出的血已經把地面染成了一片紅色,小山躺在那里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閉眼吧,干咱們這行的,死是解脫。”

陸洋鎖上門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確定沒有人靠近門邊時才走到車窗前,兩手用力將車窗全部放下。急速的風迎面吹進廁所里發出呼呼的聲響。陸洋伸手試了下風速,然后解開褲子將上衣扎進褲子里,系好褲帶,故意用鞋底踩了踩地上的血跡,在車窗下沿處踩了一下,留下明顯的蹬踏痕跡。然后腳蹬在車窗下沿,手把住車窗上沿仰面將身體探出車窗。與列車上廁所相鄰最近的是車廂門,兩者間隔幾十厘米的距離。從廁所中探出身來,只要胳膊夠長,就能抓住車廂門兩邊上的長桿把手。陸洋深通此道。他敏捷地探出身后,先出腿鉤住車門把手,借著這個力量移動身體出手抓住長桿把手,將身體一點點從廁所中移動出來,緊接著整個身體貼住車廂,腳踩在車門底部的踏板上。很快他又抓住另一側的把手將身體帶過去,掏出事先準備好的車門鑰匙,輕巧地打開車門。車廂門的底鎖與車門是連在一起的,這點他事先觀察過,開門后他麻利地爬進車廂。真巧,車廂連接處沒人吸煙。他回手將門關嚴,整理好衣服,輕輕地鎖上了車門的門鎖。

何麗氣喘吁吁地跑進餐車時,周泉正在跟魯遠航研究著現場圖呢。她一把抓住周泉的胳膊,語氣急促中帶著緊張:“泉子,軟臥那邊出事了……”

這句“泉子”喊得周泉心里顫動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聽到有人這么叫他了。何麗上次這么稱呼他的時候還是幾年前的事呢。

“出什么事了?”周泉半是安慰半是詢問,“別急,慢慢說。”

何麗困難地喘了口氣,手仍然使勁抓住周泉的胳膊:“人死了,軟臥廁所里,到處都是血啊。”

這下輪到周泉把眼睛瞪大了,他反手抓住何麗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你說清楚了!”

“是軟臥小張開廁所門時發現的,人躺在里面,好像已經死了,滿地是血……”

周泉和魯遠航對了下眼神兒,兩人幾乎同時站起來奔軟臥車廂跑去,周泉邊跑邊對身后的竇智跟何麗說:“封閉走道,喊老朱來幫忙。何麗,你馬上派人來找我。”

兩個人穿過餐車,幾步就趕到軟臥廁所門前。

聞訊而來的朱得海已經先期將軟臥車廂的門關上了,一幫好奇的旅客隔著窗玻璃朝里面張望著。看見跑過來的周泉和魯遠航,朱得海招呼他們湊到跟前說:“是軟臥乘務員小張和這個男旅客發現的,兩人正站那兒哆嗦呢。我問過小張,她說當時圍觀的有幾個人,但沒人進去過,應該是原貌。”

周泉拍了下朱得海的肩膀,轉回身對跟上來的何麗說:“何麗,你和老朱帶著小張和這位乘客先去餐車,具體情況老朱知道怎么辦,這兒交給我們處理。”說完朝竇智指了下軟臥的車門,竇智心領神會地站到門邊,他接替朱得海封閉了軟臥車門。

周泉沒有貿然去擰門把手,而是先蹲下身查看把手下邊的鎖眼。當確定沒有用其他工具撬捅過的痕跡后,才從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后擰開把手將門推開。這兩個細節讓身后的魯遠航很滿意,這是有多年跑車經驗的老乘警的做派,遇事沉穩,先看后動。

隨著周泉推開廁所門,魯遠航就被迎面而來的血腥味撞得抽了下鼻子。他看看扔在地上的柵欄和打開的車窗,對俯身檢查死者的周泉道:“主要檢查這個人的衣服口袋,看看有沒有遺留物。”

周泉繼續翻動小山的身體,邊看邊說:“死者年齡大約三十歲左右,身高一米七五,體態較壯,肌肉組織發達,像是受過專業訓練的。沒有呼吸了,致命傷在頸部,一刀斃命……殺人者下手夠準也夠狠。魯班你看,把脖子上的肌肉都劃斷了。”

“嗯,看樣子很專業。”魯遠航邊聽邊觀察著墻壁上的血跡和車窗上的痕跡,“你能推斷一下大致時間嗎?”

周泉伸手摸了摸死者的腋下和胸口:“尚有體溫,死的時間不長,也許就是剛才。”

魯遠航點點頭:“從開車到現在時間不長,出餐車時我看了眼墻壁上的液晶顯示器,最高時速不到一百五十公里。”說完揚手拍了拍車窗,“這小子挺精,玩的像真的一樣。”

周泉抬眼看看車窗:“這么快的速度,跳下去就直接奔火葬場了。連咱們的事都省了。”

“是啊,這小子還在車上。十有八九就在軟臥車廂。”

“他跟咱玩過橋呢。不過這小子身手真不錯。”

魯遠航指著小山的尸體說道:“也只有這樣的身手才能讓他一招斃命。你注意他的衣服了嗎,很平整,沒有褶皺,這說明搏斗很輕微,也許根本就沒有搏斗。”

周泉嗯了一聲,從小山口袋里摸出個手機,裝進塑料袋遞給魯遠航,當摸到小山右后背時,手停住不動了:“好像是槍。”

魯遠航示意他將槍取出,接到手里仔細觀察著:“仿六四式,壓彈五發,槍身上有長時間使用過的磨損痕跡,這死鬼還是個行家呀。”

周泉將小山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只找到了錢夾和278次列車的車票,沒有搜尋到任何能證明身份的物品和證件。

兩人正在觀察著現場,竇智突然從門口探進頭來,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山,他不禁哎了一聲:“我見過這個人。”

周泉翻眼看看竇智:“你看清楚了,別什么人你都看見過。這是命案。”

竇智把嘴一咧:“真的呢,我借手機的時候在硬座車廂門口看見過他。我記得他用的是N95手機,挺新潮的。當時我拍他一下,他反手就使了個擒拿的動作,差點把我制住。我還納悶兒呢,怎么今天碰到這么多高人呢……”

周泉哼了一聲,“這算什么高人,讓人一刀送回家了。小竇,你過來看看現場,也算積累點經驗。”

竇智答應一聲和周泉換個位置,小心翼翼地走進廁所里觀察著現場。魯遠航站在走道上掏出支煙卷點燃后深吸了一口,半天才吐出股煙霧。周泉拎著盛物證的塑料袋站到他面前,“魯班,你的預感恐怕真要應驗了,這是個混亂的開頭啊。”

魯遠航又猛吸了口煙,“我突然冒出個想法,只是還不成熟。我覺得咱們太被動了,讓人家一招一招擺布咱,還不如面對面干一場。要不然,咱就太窩囊了。”

“你的意思是說……”

“我沒想好,但有一點我敢確定,咱們不采取行動,他們肯定還會出幺蛾子。與其這樣還不如搶個先手。”

周泉像下定決心似的舉起手機,邊撥號邊對魯遠航道:“魯班,我馬上跟指揮中心聯系,匯報情況。咱們的水再大也不能漫過船去。”

魯遠航沉默著,從陽明站發車他心里就產生了這么一個想法,主動出擊,對掌握的嫌疑人各個擊破。但這是個要冒風險的舉動。況且行動是需要整個乘警組配合才能完成的,就像官樣文章里通常講的那樣,統一思想,步調一致。可眼下還沒等他們調配好人手,商量好怎么行動,嫌疑人就在他們眼皮底下行兇殺人了。雖然被殺的人攜帶武器,身份無法確定,但這也是對乘警的挑戰。面對這種挑戰,魯遠航內心里壓抑許久的責任感和好勝心不停地升騰,既然你們敢肆無忌憚,我就和你們在這趟列車上見個高低。

列車上發生各類刑事案件時,車上的乘警要在第一時間向指揮中心進行匯報。尤其是278次列車面臨的這種危險情況,又發生如此惡性的殺人案件,更要及時通報。周泉接通電話后連客氣話都省了,上來直奔主題,匯報完情況后又加上一句,我們認為,犯罪嫌疑人仍然在列車上,現在我們已經開展工作,詳細情況續報。指揮中心的回答明顯透著焦慮,“周泉,我們知道小分隊沒有上去,你們人手不夠,車上的情況也很復雜。但是一定要保證旅客生命財產的安全,保證列車安全。”

周泉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這個時候發牢騷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剛要掛斷電話,聽筒里又傳出對方問詢的聲音:“周泉,魯遠航控制住了嗎?”

一句話把周泉的急火從胸口勾了出來,他對著電話大聲說:“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問這個?我告訴你,魯遠航同志始終跟我們乘警組在一塊兒。”然后不由分說把電話掛斷了。

魏永仁把少爺和冠軍叫進包廂,示意兩人坐到自己對面。他將手里的書放在臥鋪上,對兩人說:“書看不下去了,不踏實,找你們倆聊幾句。”

冠軍和少爺相視一下,等待著老板的下文。魏永仁故意將語氣放得輕松些:“我總說,遇事要搞調查研究,不能像那些官老爺似的想當然。尤其做咱們這行的,更要細心細致。今天我沒出去親自看看,有點太麻痹了……”

這一番近乎于自我批評的開場白把冠軍和少爺說得頭皮發緊,兩人連忙說道:“老板,您多慮了。不用您出去我們也能搞定。”

魏永仁擺擺手,“你們倆別誤會,我沒有埋怨你們的意思。我是想,居家過日子里有湊巧很正常,但總是湊巧就不正常了。”

少爺很敏銳,馬上明白老板想什么,于是趕緊說道:“我們按您的吩咐做了,該檢查的都檢查了。車到站時我和冠軍都在站臺,交接也很順利。”

魏永仁搖搖頭:“車上有病人倒沒什么,但湊巧的是這病很時髦,流感發熱。據我所知現在各個火車站都跟飛機場一樣,有檢查設備,發熱病人是怎么上的車?難道是在車上傳染的嗎?”魏永仁擺手制止住要插話的少爺,“封閉車廂,也封閉了咱們與楊金寶的聯系,這又很湊巧。少爺去踩點,碰上個醫生還跟你盤了半天道,這還很湊巧。到了陽明站,救護車在站臺上等候,車上往下送病人,太順理成章了。”

少爺疑惑地問道:“老板,您的意思是說……”

魏永仁指著窗外說:“我曾經讓你搞來北河到平海沿途的詳細情況。陽明站地處山區,是近幾年才興起的城市,各種設施與平海、北河這樣的老都市沒法相比。你看見的病人除了發熱,并沒有生命危險,同時還有一個真正的醫生在旁邊,這種情況讓陽明的醫院送些急救藥品上車不可以嗎?再說,下一站就到終點站平海。平海的醫療設施不是比陽明更先進,有這個必要舍大就小嗎?”說完這些魏永仁把目光移回到少爺身上,“你說看見救護車早已經在站臺上等候了,這說明他們完全有時間有渠道和外界聯絡。既然這樣,那救護車開走以后,為什么又多停了近四分鐘的時間。火車在等什么?”

一番話說得少爺和冠軍不由得緊張起來。的確,火車在陽明站停車的時間不是預告的三分鐘,而是超出了多一倍的時間。這對于嚴格按照時間運行的鐵路部門來說是嚴重的事情,列車晚點是要核算經濟損失的。

還沒容他倆想完這個事情,魏永仁又朝少爺問道:“剛才我樂觀了,沒詳細問你交接貨的情況。你兩次都盯著,就沒發現什么不同嗎?”

少爺極力思忖著:“沒有異常呀。第一站新廣很順利,來人和楊金寶在車下交接的東西,我看清楚了,兩箱方便面,然后楊金寶就上車了。第二站陽明也很順,同樣是用方便面箱子交接的東西,當時楊金寶在餐車上接過東西時還掂了兩下……”

“等等。”魏永仁突然打斷少爺的話,“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到陽明的時候很順利呀,還是用方便面箱子交接的東西,我當時看見楊金寶在餐車上接過東西時還掂了兩下。”少爺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楊金寶當時在餐車上?”

“是啊,我看見他從上面把箱子遞下來的。”

“他沒下車?”

“沒下車。”

魏永仁沉默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咱們也許太小瞧火車上的乘警了……”

話音剛落,車廂外接連傳來兩聲尖叫,緊接著是凌亂的腳步聲和嘈雜的說話聲。靠近車門的冠軍示意魏永仁和少爺不要動,他站起身猛然拉開車門沖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冠軍輕輕地回到包廂里,屁股還沒坐穩魏永仁就問道:“怎么回事?”

“軟臥車廂的廁所里躺著個死人,好像是刀傷,看情形死的時間不長,血流得滿地都是。我沒看清楚死人的模樣,剛想把前面的人推開進去看就來了個警察,我怕引起懷疑就回來了。”

魏永仁聽罷哼了聲說:“看來火車上厲害的角色還真不少呀,有人比咱們還心切呢。”

少爺仍然有些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說道:“老板,您的意思是說,咱們的行蹤可能被警察發現了……”

“不是可能,是肯定。”魏永仁盯著少爺說,“楊金寶沒下車交易絕非是一時的偷懶,這么多的傭金給他他不能不重視,這說明他被人控制住了。而控制他的人又沒有完全的把握,所以只好讓他在車上。因為警察的目標不是他,而是咱們。放他在車下,他跑了是麻煩,又怕他暴露出疑點,所以隔著車廂是最佳的位置。再綜合我剛才說的這些細節,我敢斷定,警察是在和咱打馬虎眼,想把咱們哄到終點站平海,到了平海咱們連車站都出不去就得完蛋。”

冠軍聽完著急地問:“老板,你說怎么辦。要不我現在就出去抓兩個人質。”

魏永仁擺擺手:“太魯莽。我說過你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靜不要慌,要沉著機敏全盤考慮。按照常規,火車上出了這樣的殺人案件,乘警肯定要封閉現場進行調查取證,過一會兒就會有警察挨個兒走訪軟臥車廂的旅客,你沖出去豈不成了送貨上門?再說了,人不是咱殺的,犯不上替別人頂這個雷。”

“老板,你說吧,到底該怎么辦?”

魏永仁沉吟了一下:“等。這個時候火車正跑在平原上,大片的開闊地沒任何遮蔽物。要動手也不是現在。”

少爺好像有點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說,車開到個咱們熟悉的地方,然后拉緊急制動,咱跳車?”

魏永仁嘿嘿兩聲,指著少爺對冠軍說:“你看,少爺就是比你要多想一層,但還是差了點。不是光咱們跑,要讓所有的旅客和咱們一起跑。”看著兩人疑惑的表情,魏永仁示意他們靠近些,“火車到平海前有一站,叫東辰,是個縣的建制,以前火車沒提速時在這站有停點。別看東辰這個地方小,但是個交通樞紐南北通衢,我以前當兵的時候曾經在這兒拉過練。咱們就在火車快到東辰時動手。”

冠軍把袖子一挽:“老板,你說吧,怎么辦?”

“你要想辦法混到硬座車廂那邊去,少爺在臥鋪車廂,你們兩人聽我的指示在兩邊同時制造混亂。點火、開槍都可以,目的就是要把旅客弄亂,然后趁亂拉下緊急制動,打開車門放出旅客,造成旅客四散奔逃的場面。咱們夾雜在旅客中沖出去,到時車上的警察再有本事恐怕也只能望洋興嘆了。”

少爺聞言猛地拍了下臥鋪床板:“渾水摸魚,亂中取勝。老板這招太高了。”

魏永仁得意地拍了拍冠軍的肩膀說:“遇事千萬不要急躁,如果硬座過不去也不要緊,你和少爺把臥鋪這邊搞定也能達到目的。還有一點切記,敵變我變,遇緊急情況我們得提前行動。”

冠軍和少爺點頭答應。冠軍在心里不住盤算,怎么才能通過餐車到達硬座車廂呢?

廁所里發現小山尸體的時候,兵哥第一個跑到車廂門邊。他的興趣和注意力并不在這里,他想借此機會再觀察一下8號包房里的肥羊于志明。

兵哥從車廂門轉身走到8號包房門口,剛要舉手推動門把,忽然覺得身后邊座上的那個男人動了一下。他不由轉過臉打量這個敏感的男人,可當他的眼神掃到對方臉上時,發現對方也在盯著他。難道這車上除了自己和老趕還有別的同道?想到這些兵哥把手縮回來,轉身坐到了這個男人的對面,四目相視,兵哥感覺到對方投過來的目光里充滿敵意。

“兄弟,穿的掛灑火,怎么看也不像個忠樣點。是靠山搭綹還是孤雁獨行?”兵哥的意思是說,別看你穿的好衣服,可不像個好人,是有團伙還是自己干?兵哥在投石問路。

陸洋盯著兵哥沒說話,只是眼睛里更透出一股陰冷。這目光讓兵哥有些畏懼,他不由得仔細打量起對方,一張帶著棱角的臉上掛著那雙陰冷的眼睛,鼻梁有點癟但不彎曲,人中很窄且短,厚厚的嘴唇始終緊閉著。再朝身上看,左手手臂上好像包裹著東西,腳下的皮鞋邊沿上帶著幾個血點。兵哥在心里打了個轉,嘴上繼續說道:“兄弟,踢土兒上掛著紅了,沒看出來你還是個練家子。”

陸洋盯著兵哥的眼睛,嘴里慢慢吐出句話:“你有事嗎?”

兵哥索性單刀直入,朝包廂里努努嘴:“這個火點子是我掛的樁,沒想到兄弟也掛上了。好辦,咱們一刀分南北,二一添作五。”

陸洋哼了一聲:“你說的是什么我不懂,但里面的人是我老板,別打他的主意。沒事趕緊滾吧,別招我煩。”

這句話把兵哥噎得滿臉通紅,想發作卻又礙著車廂走道里看熱鬧的旅客,他壓住這口氣站起來沖陸洋說:“你小子真有種,咱們走著瞧。”

陸洋冷冷地跟上一句:“想好好活就老實點,要不然我給你噴子升點兒。”

兵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這人懂黑話,而且還是個行家。他是在用黑話告訴自己,我有槍,你不老實我就打死你。兵哥第一次碰到這么硬的道上人,不僅不給自己絲毫的面子,甚至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他不由得有些奇怪,今天怎么總遇到奇怪的同道呢,聯系起剛開車時到包廂里探路的壯漢和在車門邊抽煙的男人,算上眼前的這個人,他們都是干什么的?今天自己這活兒可能真要雷上了。

陸洋盯著兵哥的背影進了包廂后才收起陰冷的目光,憑著多年混江湖的經驗,他知道對方雖然不是警察但也來者不善,至少他已經盯上于志明了。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體,手臂上的刀傷讓他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扒開袖子看了看,包扎過的地方已經滲出血跡了,看來小山臨死時的這一刀盡了全力。他緩緩地活動手腕,走到包廂門口,輕輕地拉開了包廂門。

于志明坐在包廂里微閉著雙眼,對門外的嘈雜聲充耳不聞。其實從陽明站開車以后,于志明的心跳就陡然加快了。他知道隨著列車的向前運行,離自己的目的地越來越近了。他一分一秒地計算著時間,還有幾個小時自己就能到達平海。他在腦中反復地衡量著到平海以后的線路,計算著需要的時間。除去武惠民這個不利因素,他甚至為自己的精確設計有些沾沾自喜。

就在他沉浸在想象中時,包廂的門被推開了,從外面進來個穿著合體的年輕男人。于志明有些詫異,自己這個包廂里的同伴不是個中年人嗎?他睜開眼睛上下地打量了一眼陸洋,“年輕人,你進錯包廂了吧。”

陸洋望著眼前這個已呈現出老態,身體微微發福的于志明不由得有些激動。時光過去多少年了,他已經認不出來自己了。“您是于志明于叔叔吧?”

聽到這句話于志明更詫異了,他連忙抬眼看著身邊的陸洋,在記憶里仔細搜尋著:“年輕人,我不認識你呀?”這句話等于承認了自己就是于志明。

陸洋用手把頭發向后攏去,湊到于志明眼前說:“于叔叔,您再好好看看我,我是陸洋呀。小時候您總叫我洋洋。”

“洋洋……”

“您還記得二十年前您救過的那個姓張的女工嗎,當時她讓汽車撞了,同時被撞的還有一個六歲的孩子。”

“你是張大姐的兒子?”于志明猛然想起了那個癱瘓的紡織女工,“哎呀,你都這么大了。”

陸洋連忙坐到于志明跟前,指著門外說:“于叔叔,我是來幫你的。也許過會兒警察會來詢問情況,我得讓你心里有數。”

陸洋的話讓于志明提高了警惕,他朝后縮了縮身子,對陸洋說:“怎么,你是不是干了什么違法的事情了?”

陸洋感覺到自己的話有些唐突,忙解釋道:“于叔叔,你別誤會。我知道你的處境,你肯定是讓人陷害才跑路的,我是來保護你的呀。”

這話讓于志明更反感了,他坐到陸洋的對面,臉色陰沉:“你這個孩子,怎么凈說這些我不明白的話呢?”

陸洋從口袋里掏出于志明的照片放到桌上:“于叔叔,這是你的照片吧。我的老板受北河市潘東潘老大的委托,讓我從新廣站上火車劫殺你,目的就是要你手里的證據。據說你手里的證據足以讓北河市政壇鬧一次地震。”看到于志明驚訝的眼神,陸洋繼續說道,“您一從北河出來潘東就察覺到了,趕忙找我的老大幫忙。因為我以前辦事很得力,所以才叫我干這趟差事,可是他沒想到這竟然成全了我。另一個要殺您的人已經讓我做了。于叔叔您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能讓您回平海。”

于志明急忙拉住陸洋的胳膊讓他坐到身邊,仔細地端詳著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陸洋啊,你怎么,怎么會干這個呢……”

陸洋搖搖頭:“于叔叔,我走這條道是自己選的,您別擔心。咱們也沒有時間再叨咕以前的事了。我上車以后看見警察從您的包廂里出來,您在這個車上還有什么麻煩嗎?”

“唉……是我以前的一個對頭,也不曉得他怎么就跟上火車了。”

“這人是誰,干什么的?”

“他叫武惠民,是北河市公安局的一個警察。”于志明說,“這些年他始終盯著我不放,這不,盯著我上了火車就進包廂來要挾我,好在我能應付,你不用擔心。”

陸洋擺擺手說:“于叔叔你放心,他要再來找你麻煩讓我來應付。”

“孩子,你可不能再殺人了。” 于志明轉身從旅行袋中摸出張銀行卡,“這里面有40萬,密碼是121212。于叔叔感謝你的好意,拿著它回去好好贍養你的媽媽和爸爸,他們都是老實人。火車上的事叔叔自己能應付。”

陸洋把銀行卡推了回去,黯然地說了句:“謝謝于叔叔,他們用不著了。”

于志明怔了下,馬上又把銀行卡塞到陸洋手里:“孩子,自己留著,以后娶個媳婦,好好過日子。真的別再干這行了,這,這是條不歸路啊。”

陸洋堅決地把卡送回到于志明手里,朝他笑笑:“您放心,只要這次能把您平安地送到平海,我肯定洗手不干,照您說的好好地過日子……”

于志明的眼圈紅了。他想起了遠在異鄉的老婆孩子。好好地過日子,可這好好的日子難道就是遠遁他鄉,隱姓埋名,終生再也不回眸生養過自己的這片土地嗎?他第一次感覺到那種淤積在內心的傷感像潮水一樣沖擊著自己。他盯著陸洋,半晌沒有言語。

11

魯遠航和周泉勘查現場的時候,何麗已經讓幾名男乘務員將軟臥車廂兩頭都封閉了。周泉示意大家都坐過來:“事情緊急,咱們不能再按部就班地干了。剛才我跟魯班碰碰頭,認為車上的嫌疑人很有可能再次鋌而走險,制造混亂。所以我有個不成熟的想法跟大伙說說,咱們商量一下。”

朱得海摸著手里的紙卷問道:“你想怎么干?”

周泉一拍桌子:“先下手為強。咱和這幫歪瓜裂棗碰碰。”

朱得海看了魯遠航一眼:“這挺冒險的,搞不好動靜可就大了。這還一火車人呢。”

魯遠航指著軟臥車廂說:“趁現在他們還沒分散,咱們來個罐兒里逮王八,興許能控制住局面,如果等他們散到各個車廂里,到時候可就不是動靜大了,是整個車都亂了。”

竇智摸摸腦袋說:“您的意思是咱們把住軟臥車廂兩頭,把他們來個一鍋端……”

魯遠航哼了一聲:“那樣,非得火并不可。咱得抓得巧,得像竹筒里抽簽一樣,一個一個往外拽。”

周泉示意竇智把那張現場圖拿出來鋪在桌子上,指著上面標出的人名說:“這起殺人案件像個導火索,肯定會引起這些嫌疑人的警覺。他們不傻,也會估計到咱們要封閉車廂進行調查。所以這個時候他們暫時不會有什么動作,咱們正好借這個機會邊搜尋殺人的嫌疑人,邊一個一個對付他們。”

一直沉默著的武惠民插問道:“周警長,現場我沒看見,但是你怎么能確定殺人的嫌疑人會在軟臥車廂里呢,他難道沒有可能去別車廂嗎?”

“老武,你問得好。我們現在是不能確定嫌疑人就在軟臥車廂里,但是根據案發現場的勘查,我們注意到,這個人特意做出個跳車逃跑的假象。其實他是通過廁所的窗戶,借助車廂門的長桿把手離開廁所,然后再進入車廂。與廁所最近的地方,就是軟臥車廂的車門。當時餐車還處于封閉的狀態,所以說他只能在軟臥或臥鋪車廂這一邊活動,這就給我們縮小了查找的空間。”

魯遠航接過周泉的話:“被害人身上遺留的車票是硬座4號車廂的,可是陽明站開車以后,他卻死在了軟臥車廂的廁所里,而且身上的錢物絲毫未動,連他攜帶的手槍也沒拿走,這顯然不是謀財害命。兇手的手法老到,一刀斃命,然后又故意露出破綻從容逃脫,這說明了什么?”

武惠民突然醒悟:“他想把水攪渾,轉移我們的注意力。”

“對,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大家想想,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小竇說過,曾經在餐車外的連接處見過這位被害人,當時他正用手機發著短信。小竇想找他借手機時發覺此人反應敏捷,而且身上還帶著功夫,這樣的人帶著槍上車來干嗎呢?”

武惠民不解地問道:“他身上的槍難道就不會是別人放進去的嗎?”

周泉舉起裝著手機的塑料袋:“這是被害人的手機,我檢查了他撥出的號碼和短信息,最后的聯系短信發給一個號碼為13841271650的手機,內容是:‘找到了嗎?’回復是:‘還沒有。’接著是:‘餐車封閉了,我過不去,到站后我走站臺過去。’回復是:‘你就在那邊待著吧。’這是他在和另外一個人聯絡,他們倆是在找人。這樣的事情完全可以通過列車乘務員或者車長,幫個忙廣播一下就可以了。為什么還要這么神神秘秘的?他們在找誰呀?綜合這些線索,就能說明這個被害人絕非善類。”

魯遠航接著說道:“雖然我們現在搞不清他要找誰,但是封閉車廂,對號查人的工作肯定會讓毒販子緊張,所以咱們得提前行動。我們是沒有支援的警力,也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可為了車上這一千多名旅客,咱們要搶得這個先手,豁出去拼一把。”

朱得海拿起紙卷拍了下桌子,滿臉的興奮:“干。魯班,周泉,好多年沒遇到這么刺激的事了。我同意干!”

竇智伸手挽住朱得海的胳膊:“我師傅說干我就干!不就是PK嗎,誰怕誰呀。”

武惠民拽了下魯遠航的衣襟:“算上我,我也是個警察。”

魯遠航和周泉把目光轉向坐在一旁的何麗身上。何麗攏了下額前的頭發,沖周泉說:“別這么看我,我現在就代表278次包乘組全體乘務員表個態,全力支持公安工作。這六名男乘務員全是黨員骨干,封閉和看管的事情交給他們。”

周泉看著利落干練的何麗,心里忽然升起股久違的愛戀,他想起剛才何麗抓住自己手臂時,那種緊張的神情仿佛是兩人初戀時躲在車廂里,猛然聽到一聲汽笛,何麗害怕地躲在他懷里的樣子。周泉忍不住想說點什么,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魯遠航捅了周泉一下:“好,大伙的意見一致,那咱們就讓周泉警長說說具體安排。”

周泉連忙整理一下思路,對著現場圖清了清嗓子:“咱們兵分兩路,首先是何車跟小竇帶上乘務員去軟臥車廂,請坐在外面的乘客都按照車票回到自己的原座位上去,這樣能方便我們調查時對號入座。小竇,你就留在軟臥車廂的前端,和兩名乘務員繼續封閉車廂。我和魯班、老朱在一起負責行動抓人,我們行動結束你再撤回來。何車,你去把這個人單獨請出來。”說著他將手機舉到何麗眼前,彩屏上顯示著冠軍的頭像。

何麗看了看手機說:“這個沒問題,我可以用工作方式把他調出來,可是把他請到哪兒?”

周泉抬眼看看魯遠航,魯遠航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周泉運了口氣:“根據咱掌握的情況看,這是個危險人物,抓他不能按照常規的辦法。我想利用一下乘務員工作室,在那個地方設伏抓捕。”

此話一出,朱得海立即明白了。他不由得挑起大拇哥:“周泉,這招好,乘務員工作室巴掌大的地方,他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施展不開了。”

“對,咱們就是利用這個狹小的空間制約他,把他的功夫廢了。”周泉揮下手說,“一般人不會熟練地在這么小的地方活動,可咱們卻沒問題。把他控制在這個空間里抓捕,既對咱們有利,還不至于鬧出太大的響動。”

竇智站起身來對周泉說:“警長,我跟你去吧,讓朱師傅跟何車去軟臥通知旅客。”

周泉沖竇智一擺手:“用不著你,沒看見這兒還好幾個老師傅嗎。你的工作也很重要,別掉以輕心。”

竇智還是不死心,沖魯遠航說道:“魯班,魯師傅,您帶著我吧,我跟你們一塊兒抓人。”

魯遠航拍了拍竇智的肩膀:“你干這行時間不長,有許多事你還不了解。遇急難事乘警長先上,老乘警先上,這是咱們乘警的規矩。你還不夠資格呢。”

竇智仍然想盡最后的努力,他抓住魯遠航的胳膊說:“魯班,我師傅五十多了,我比他年輕啊,您還是讓我替他吧。”

魯遠航看一眼在旁邊檢查槍支的朱得海,朱得海眼皮抬也沒抬地沖這邊搖了搖腦袋。他慢慢地推開竇智緊抓住自己的手:“小竇,你還要多學習,還要有一段時間去積累經驗。火車上抓人不是你想象的這么簡單,不僅要斗勇,還要斗智啊。咱們跑車的有句老話兒,狹路相逢,刺刀見紅。你還年輕,小兄弟,來日方長。”

竇智還想再作努力,被旁邊的周泉拽了下衣服,他轉回身看見何麗與軟臥乘務員小張已經拿著票夾準備好了。周泉走到何麗跟前,想說幾句關切的話,可是躊躇了一下卻走了味:“何車,到時候別,別緊張,進工作間的時候千萬要讓他先進去。你,你可別跟進來呀。”

何麗盯著周泉的眼睛,分明是在解讀他的關心,可周泉又把目光移向了窗外。“放心吧,我是老車長了,配合公安工作也不是第一回,知道怎么處理,你們等我信號吧。”說完何麗撫了下頭發,戴上帽子和竇智、小張向軟臥車廂里走去。

魯遠航見狀忙招呼周泉和朱得海湊過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老規矩,誰的主意誰打頭陣。我在屋里,周泉跟進,老朱做接應。就這么定了。不許爭論,沒這個必要。”

周泉和朱得海同時點了點頭,他們知道魯遠航把最危險的位置留給了自己。武惠民看到這個場面忍不住了,對魯遠航說道:“我怎么辦?你們這樣還是不拿我當自己人呀。”

魯遠航指一下銬在椅子兩邊的楊金寶和韓大頭說:“老武,這里也需要有人看著呀,這兩個乘務員畢竟不是警察。你等著我們回來,我們肯定需要你的幫助。”

何麗拿著小喇叭在軟臥車廂前后解釋了一遍,所有的乘客都回到了自己的包房里。何麗沖前端車門的兩個男乘務員做了個手勢,兩人心領神會地掏出鑰匙鎖閉了車門。旁邊的竇智還在給小張不住地打氣,“小張,你就負責對號,別的不用你管。”看著小張緊張地直點頭,他眼珠一轉又說,“平時你不總夸自己腦子好使嗎,每回看完幸運52上車就說那些挑戰者是廢物點心,題出得這么簡單連狗都知道答案。這回輪到你了,可別說嘴打嘴。”

小張撲哧笑了出來:“我多會兒說過呀,你凈瞎演繹。”

三個人挨個包廂地檢查起來。10號車廂是預留位置,客運部門的汪主任在里面休息。走到9號車廂門口,竇智示意小張去敲門。小張敲開門后對里面的于志明說明來意,于志明痛快地將標有鋪號的卡片遞了過去,然后仰起頭對竇智說:“小同志,你們那個周警長還拿著我的證件呢,是不是可以還給我了?”

竇智連忙笑笑說:“這個沒問題,等會兒我去問一下警長,要是沒什么用了,我親自給你送來。”

小張接過陸洋遞過來的卡片時怔了一下,但隨即恢復了平靜,對何麗說:“車長,沒問題,這個包廂就兩個人,上鋪是空的。”

何麗朝于志明和陸洋點頭致意,說了兩句打擾了,請您繼續休息的客氣話走出包廂將門關好。

竇智出來后拽住小張就問道:“是不是有問題,我怎么看見你剛才愣神呢?”

小張吞吞吐吐地說:“我記得,我記得北河上車的時候,這個包廂里是兩個人。可都是中年男人呀,一個就是剛才和你說話的那位,還有一個是個胖子,有點像個老板,怎么換成個小伙子了?”

竇智跟何麗對了下眼神兒,何麗說:“小張,你要是沒記錯就好辦。咱們繼續朝前檢查,把這個事交給公安處理。”

三個人越過魏永仁和少爺所在的包廂,走到冠軍待著的包廂門口時,竇智拉住何麗的手說:“何車,你……小心點。”

何麗推了竇智一把:“你怎么也跟你們警長一樣呀,絮絮叨叨的,說不出一句整話。”說完敲開門走進包廂。

何麗走進包廂客氣地核對著旅客手中的卡片,核對完轉過身對冠軍說道:“先生,能請您幫個忙嗎?”

冠軍看著這個漂亮的女車長,不由自主地答道:“我能幫什么忙呀?”

何麗很自然地笑笑說:“您看,剛才咱們這節車廂發生點事兒,估計大家也都知道了。為了搞好列車上的治安環境,我們在每節車廂里都要聘請一位治安協查員。一是協助公安民警進行調查,二是維護一下車廂的秩序。我看您身體這么魁梧就挺合適的。”

冠軍聽完心里暗樂,這敢情是太好了,我正愁著怎么混出去呢。可嘴上還得假裝謙虛一下:“這個我哪兒干得了呀,不行,不行的。”

何麗臉上始終掛著微笑:“您別客氣了,我在這節車廂里轉了半天了,說實話,就您這塊頭,這身板兒,找不出第二個。您就當支持我們工作了,好嗎?”話音落地,包廂里的其他幾位旅客都投了贊成票,紛紛勸冠軍答應女車長的要求,擔任車廂的治安協查員。

冠軍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也連忙表示同意。何麗擺出個請的姿勢說:“謝謝您支持我們工作,請您跟我去拿一下袖標,順便給您個紙筆,有什么情況記錄一下。”

冠軍與何麗走出包廂,邊走心里邊不停地琢磨著,真是想吃冰就下雹子,有這個掩護自己就能混到硬座車廂去。只等老板的指令就動手,到時候隨便點把小火,準把這幫旅客轟起來。想到這些冠軍掏出手機給少爺發個信息,內容簡單得很:我過去了。前面的何麗也是邊走邊把帽子摘下來,順手捋捋自己的頭發。她是在告訴車門邊的朱得海,人帶過來了。

兩人一前一后走到乘務員工作間,何麗打開車門順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冠軍想也沒想抬腿邁進屋里,抬眼看見迎面站著的魯遠航,還沒容他醒過神兒來,魯遠航大喊一聲:“沈冠昌!”

冠軍猛然驚醒,剛想轉身出門,身后的周泉立即跟進車廂,把槍頂在了他的腰眼上。“不許動。”

冠軍渾身顫抖了一下,但馬上恢復了平靜:“你們是干什么的?”

“警察,我們是平海鐵路公安處乘警支隊的。沈冠昌,你涉嫌販毒,我們現在拘捕你,把手舉起來。”周泉手里的槍又使勁頂了下冠軍的腰眼。

冠軍稍稍動了下身子,緩緩地舉起雙手,眼神兒中卻透出一絲輕蔑:“警察先生,這么近的距離你用槍頂著我,你知道子彈的穿透力有多大嗎?這一槍通過我的身體,也把你對面的同事傷了。嘿嘿,我賭你不敢開槍!”

魯遠航猛地伸手一把扣住冠軍的鎖骨,巨大的酸痛感使冠軍倒吸了口涼氣。魯遠航直視著冠軍的眼睛冷冷地說道:“我跟你賭,你動一下試試啊。”兩個人的目光對視著,都在默讀著對方的心理。

終于,冠軍把眼神移開了。他感覺對面的這個警察眼里射出的不僅僅是怒火,仿佛還夾雜著別的東西,是一種只有他們這樣的人才有的兇狠。

“周泉,上銬。”魯遠航喊道。

周泉順手從腰間抻出手銬,剛要向冠軍手上銬去時,列車忽然發生一陣輕微的抖動,緊接著就是巨大的轟鳴聲。這是火車駛上鐵橋時特有的聲音。

冠軍猛然矮下身形掙脫開魯遠航的手,側身讓開周泉的手槍,左臂猛地向身后的周泉擊去。這兩個動作快似流星,既掙開鉗制住自己的魯遠航,又出擊身后的周泉。果然,匆忙中的周泉舉手格擋,身子一斜手中的銬子飛落在地上,還沒等他再次抬起手臂舉槍,冠軍的另一只拳頭已經打在他的手上,槍也從手上脫落了。

魯遠航早有思想準備,忙搶上一步,手臂畫個半圓一把卡住了冠軍的脖子,抬起膝蓋頂住冠軍的腰間,順勢朝他的膝關節處猛踹一腳。冠軍單腿跪在地上,但他借力抓住周泉的衣服也將周泉拽倒在地。周泉匆忙中反應極快,借著沖力用腦門狠狠地朝冠軍臉上撞去。砰的一聲悶響,冠軍覺得眼前金星亂顫,腦袋轟轟地發熱。他想抬胳膊去打對方,剛要伸臂就覺得雙手被對方扣住,脖子被身后的魯遠航勒得透不過氣來,他使勁向后仰頭拼命地掙扎著。魯遠航任憑冠軍如何拼命掙脫,手臂死死地纏住冠軍的脖子就是不撒手。三個人像楊柳青年畫里的娃娃抱魚,一環扣一環地糾纏在一起。

門外的朱得海與何麗急得手心里都攥出汗了,可是沒辦法進去幫忙。工作間的門是朝里推的,三個人在里面擠成了個螺絲轉相互咬著勁,一會兒撞到門口,一會兒又撞到窗戶邊上,冠軍使出渾身的解數就是掙脫不開。朱得海心里明白,這樣相持下去的結果,只能是耗到一方沒有力氣為止。可眼前的情況是冠軍拼死抵住魯遠航的糾纏,和周泉亂踢亂打。周泉雖然也數次擊中冠軍的要害,但冠軍的抗擊打能力極強,每一次還手反倒把周泉打得搖搖晃晃。不行,得進去幫忙。這個想法一閃,朱得海立即握住門把,用力推開道縫隙朝里面喊道:“周泉,給我騰地兒……”

與冠軍廝打的周泉聽到朱得海的叫喊,用盡全力掙開冠軍的手,順勢朝墻壁上一靠,朱得海正好推門進來。沖進門后的朱得海顧不上被門擠住的周泉,迎著冠軍提膝就是一下,不偏不倚地撞在冠軍的襠部,把冠軍疼得眼珠都要掉出來了。趁著冠軍渾身松軟的瞬間,魯遠航抬腿猛力朝冠軍的膝關節蹬去。冠軍終于支撐不住了,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原本勢均力敵的局面被朱得海的到來傾斜了天平,冠軍被魯遠航和朱得海兩人扭住胳膊,利索地銬上了背銬。

魯遠航大口地喘著粗氣,抓住冠軍的衣領對門外的何麗說:“開,開車門,把人帶,帶餐車上去。”

三個人連拉帶拽地把冠軍帶到餐車里。魯遠航抖摟著用勁過猛有些麻木的胳膊對朱得海說:“老朱,你,你洗洗他。我這手有點不吃勁兒。”

周泉在旁邊檢查著手槍和套著槍把的槍綱,掛在槍把上的槍綱因為撕扯時用力過猛,已經斷了。他不停地活動著手腕。何麗端起水杯悄悄地遞到他的手上,周泉哆嗦著險些把杯子掉在地上。何麗忙伸手去接,兩只手碰到一起,周泉的臉上一熱。何麗也連忙把臉扭了過去。

半坐在地上的冠軍仰起腦袋沖魯遠航喊道:“我不佩服你們。這他媽的這算什么,踢足球呢。兩個人跟我打還帶換人的。”

這句話把魯遠航逗樂了,他點著冠軍的腦袋說:“這叫集中優勢兵力打你這個禿蛋,你核桃仁大的腦子能想明白這個嗎?老老實實地給我待著,等會兒問你話。”

冠軍哼了聲:“沒想到能栽在你們手里,別費工夫了。我沒什么能告訴你們的。”

魯遠航指著冠軍眼角上被打得青紫的淤斑說:“你都快變成熊貓了,還肉爛嘴不爛呢。”說完沖朱得海和周泉兩人眨眨眼。這二位立即心領神會,他倆知道訊問冠軍的工作已經開始了,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在進行。

朱得海邊從冠軍的衣服里往外掏東西邊說:“寶貝兒,讓我們抓著了還不覺悟。知道你為什么成現在這副德行嗎,就因為你太小瞧我們乘警了。”

周泉捂著胸口說:“你也別覺著冤。著個臉子跟竇娥似的。別說是你,就算是武術大師,在火車上跟我們拼短打也占不了便宜。”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把冠軍當成個小毛賊一樣不停地奚落,氣得冠軍腦門的青筋脹得老高,嘴里一個勁兒向外呼著粗氣。魯遠航拿起朱得海遞過來的手機,邊撥弄著邊說:“你這手機沒怎么用過呀,留著看畫呢。哦,這兒還有條剛發的信息,我過去了……你過哪兒去了?給誰發的?”

冠軍把腦袋往旁邊一扭:“不知道。”

魯遠航沒有著急,舉著手機在冠軍眼前晃悠:“按照痕跡學的說法,只要是你做過的事、說過的話、經過的地方都會留下痕跡。你覺得自己不說我們就沒辦法了嗎?你不說,有人說。”說完魯遠航指了指銬在遠端的楊金寶,“你應該認識他吧,你的同事,也可以說是你的馬仔。”

武惠民拍了下楊金寶的后背,朝冠軍那邊示意。楊金寶看見冠軍連忙向武惠民點頭說:“就是他,盯著我收錢的就是他。”

坐在地上的冠軍咬牙切齒地罵道:“操你媽的,你這個軟骨頭。老子非滅你全家不可。”

朱得海拿起紙卷拍了下桌子,對冠軍呵斥道:“嘴里放干凈點。說大話壓寒氣兒,我也沒看見你骨頭能硬多少,你有種就等著,等把魏永仁和張少炎湊齊了,火車到了平海有扳你毛病的地方。”

冠軍斜了眼朱得海,露出不屑的神情:“就憑你,哼。”

朱得海知道冠軍上扣了,馬上跟了一句:“憑我怎么著,你不服氣?”

冠軍冷笑著:“你想在火車上抓他們,別看你一把年紀,你還嫩點!”

朱得海飛快地瞥了周泉一眼,周泉和魯遠航也從冠軍的話里聽出了味道,三少爺張少炎和老板魏永仁目前還在一起。朱得海哼了一聲,繼續擠對著冠軍,話越來越難聽了:“你還別吹牛皮,有駱駝不說馬,舉著鍋蓋當盾牌的玩意兒,留神風大閃了你的舌頭。”

周泉接過話頭:“老朱,你跟這個傻貨廢什么勁呀。他也就是個打手保鏢的模子,肌肉多,腦仁兒小。打打殺殺還行,動腦子狗屁不是。”

朱得海點著頭說:“我看也是,人家大老板和三少爺兩個人坐一個包房,把他甩外面。他還拿自己當英雄呢。”

冠軍輕蔑地看看周泉和朱得海,扭動下身子:“你們倆別跟我唱雙簧,這套玩意兒我懂。你們是在激我。哼,鐵路警察就這水平嗎?和我們老板比差遠了。”

魯遠航說:“沈冠昌,問話是給你機會。你既然給臉不要,我們也沒必要和你糾纏。我可以實話告訴你,你的老板魏永仁,你的同伙三少爺張少炎都在我們控制之內。車到平海以前,我肯定讓你們在餐車碰面,加上你們的下線楊金寶,給你們做個烏魚燴散蛋。”

冠軍搖晃著腦袋,斜眼飛快地看了下掛在餐車門上方的液晶顯示器,臉上露出鄙夷的神情:“你們有本事就朝我招呼,皺一下眉不是爺們兒。”

朱得海沖冠軍虛揚了下手,做出個要打的姿勢,但馬上又收了回來:“你是趕上好時候了,現在法制健全,像你這樣的渾蛋渣滓也享受個人權。哼,要是放到以前啊,早讓你喊爹了。”

冠軍擺出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斜著腦袋對朱得海說:“你不就是進來幫忙的那個老東西嗎,你有種放開我,我用一只胳膊和你打,打不趴下你我自殺。”

“放開你,你想得美!”朱得海仍然慢條斯理地說,“你還跟我動心眼兒,把毛長齊了再往外掏壞。還想拱我的火,你差著輩分呢,寶貝兒。”

冠軍哼了聲沒再說話,又飛快地掃了一眼餐車門上方的液晶顯示器。

冠軍的這個眼神沒逃過魯遠航的眼睛,他示意周泉湊到自己這邊,輕聲說道:“周泉,你察覺出來了嗎,這小子是在掩護魏永仁和張少炎。他們肯定另有企圖。”

周泉有些不明白:“我看咱的路子是對的。激怒這小子,讓他露出破綻來,再加把勁兒估計他就該急了……”

魯遠航搖搖手:“不對。冠軍不簡單,他反應過來了。你沒看見他剛才的一個眼神嗎,他在看表。這小子在和咱們拖時間,為的是讓包房里的魏永仁和張少炎有工夫作出判斷。從這一點我敢斷定,他們醒悟了。這幫孫子,真他媽的狡猾。”

這個推測立即使周泉緊張起來,他湊近魯遠航耳邊說:“你的意思是不是咱們馬上動手,沖進軟臥里關門打狗?”

魯遠航沉吟了一下緩緩地搖搖頭:“這是下策,軟臥的包房關上門就是個獨立的屋子。就算是咱們突然襲擊硬往里沖,也得一個一個排著隊進,如果人家以逸待勞守在門口一槍一個,那咱們本事再大還不全成了墊背的呀。”

“要不咱也封住門口,讓他們出不來,把這倆孫子堵在包房里面。”

“這么干成本太高不合算,咱們最少得用三個人。你、我,再加上老朱。可是車上還有別的嫌疑人呢,行兇殺人的疑犯還沒個著落呢。咱們人本來就少,都耗在一個點上,萬一別的嫌疑人動起來,太被動了……”

“還有小竇和老武呢。”

“短兵相接真殺實砍,對小竇這樣的年輕乘警來說還嫌太早。老武……老武的歲數比朱得海還要大,再說他是地方公安,對車上各個關節不熟悉,動起手來占不了便宜。我們不能把人家推到前線上去呀。”

“那你說怎么辦,咱們現在抓了冠軍就等于是開了戰。如果他和老板、少爺之間失去聯系,這倆人很快就會反應過來的。”

魯遠航點點頭,手里不停地擺弄著冠軍的手機。忽然車窗外閃過的一個站牌讓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周泉的手說:“平海到北河這趟線經由的區間我不太熟悉,你能詳細跟我說說嗎?”

周泉為難地搖搖頭:“我跑這趟線時間不長……何麗,她是全局業務比武的能手,她肯定行。”說完就大聲喊,“何車,你過來一下。”

何麗連忙走到兩人跟前。

魯遠航對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說:“何車,平海到北河這條線你跑的時間長,對沿途也熟悉。我想問問從陽明站發車到平海,這個區間里哪個站鐵路沿線的綠化環境最好,而且毗鄰公路交通方便。”

何麗想了想說:“提速以后許多站都不停車了,業務有點生。剛才經過的好像是馬店站,后面是張柳、東辰,最后到達終點站平海。要說綠化環境最好的地方……也就屬東辰站了。因為東辰是全國綠化示范縣,鐵路沿線兩側的綠化帶又長又寬,有的地方連著莊稼地,相鄰的公路網也發達。一眼看上去挺舒服的。”

魯遠航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以前東辰站有停點,而且還是餐車上補給的地方吧。”

何麗一個勁點著頭:“魯班不愧是老乘警,以前278次沒提速時,新廣、東辰兩站固定上補給。現在用不著了,過了東辰很快到平海,所以上補給沒意義。”說完她又補充道,“按運行圖,列車到東辰也應該是黃昏了。”

魯遠航和周泉對了下眼神兒,兩人的心里同時引發了一個共鳴——東辰站。如果嫌疑人想在火車上發難,突然制造混亂停車逃跑,那么東辰站沿線兩側寬大的綠化帶連接著田野和公路,加上黃昏的掩護,肯定是他們逃跑的首選。隨著這個念頭的產生,兩人的心驟然緊張起來。

周泉猶豫片刻說:“魯班,要不咱還是照方抓藥,讓何麗再來一次,把少爺引出來。”

魯遠航搖搖頭:“一個戲法不能使兩回,雖然對手不清楚,但咱不能讓何車再去冒風險。”

正在兩人焦慮的時候,魯遠航手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低頭看屏幕,上面顯示出有短信息進來,再按下閱讀鍵,發現收到的信息只有一個問號。這是什么意思呢?魯遠航靈機一動,將手機舉到冠軍面前:“冠軍,考考你的智商,這個問號是什么意思?”

冠軍聞言愣了一下,眼神在匆忙中隨著魯遠航的手移動著,當看清楚的確是自己手機上的信息時,馬上又恢復了平靜。他搖搖頭:“不知道,我的腦子不夠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其實冠軍心里很清楚,這是他和少爺約定的相互聯系方式。發問號,是在詢問他是否安全,能否自由活動。如安全他應該回一個感嘆號,如有問題則回省略號,如有危險則無須回復。

冠軍佯裝不清楚問號的意思,是在用這種方式向老板魏永仁和少爺張少炎報警。

魯遠航顧不上解釋,沖周泉說道:“快,用電臺通知軟臥前端的小竇,千萬不要讓任何人接近車門。你抄家伙,咱倆現在就去軟臥,魏永仁和張少炎收不到回信肯定狗急跳墻。這正好是抓捕他們的時機。”

少爺接到冠軍到硬座車廂的信息時很平靜,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魏永仁。魏永仁點頭沉思了下說,還是過會兒再和他用你們平時約定的方式聯系一下,這樣穩妥。少爺點頭稱是,坐在一旁反復轉動著袖子里的短刀,眼睛卻盯著魏永仁半天沒有移開。

魏永仁感覺到少爺專注的眼神,放下手里的書,側過身子笑了笑說:“怎么了,有事想和我說?”

少爺微微挪動下身子:“老板,剛才我始終想著您說的話。咱們是小看這車上的乘警了。我又順著您的意思多想了一層,只是怕說得不對。”

魏永仁擺擺手:“你說吧,我也想聽聽你的意見。”

少爺向前探了探身,使自己離魏永仁更近一些:“老板,火車上的乘警是經過專門訓練的警察,他們熟悉車上的各種關節和部位,和他們比起來,咱們是用自己的短處去碰人家的長處呀。可是冠軍竟然還能通過檢查到達硬座車廂,是乘警太廢物徒有虛名,還是冠軍出事了呢?還有,這個包廂看起來很安全,關上門就是個避風港。可是人家也能把咱們反關在里面呀。所以我想,您還是動一下。這里交給我。”

魏永仁用贊許的眼神打量著眼前的少爺,問了句:“你想過沒有,現在整個車廂都封閉了,能去哪兒呢?”

“我觀察過每個包廂里的人數,發現只有10號包廂是一個人,好像還是個鐵路上的領導。您去10號包廂吧,沒事更好,有事……”少爺停頓了一下,掏出手機給冠軍發了個聯系信號,沒有再言語。

少爺的這番話觸動了魏永仁,他知道少爺話里的潛臺詞:有事情這個人就是順手綁架的人質。魏永仁伸出手拍了拍少爺的胳膊,表示出一種少有的親近:“少爺,這樣做你可就危險了。”

少爺搖搖頭說:“老板,我跟您混了這么多年,保證您的安全是我的責任。再說,憑車上的幾個乘警,想抓我和冠軍也不那么容易。只要您安全,我們就什么都有。”

魏永仁緩緩地嘆了口氣:“唉,真沒想到,闖過了多少大江大河,會在火車上受制于幾個乘警,這滋味真別扭。少爺,如果這次我沒出去,你去境外找老胡。在他那里我有一個賬戶,里面的錢足夠你用兩輩子的。拿著錢好好孝順你的媽媽和兩個姐姐吧。”

少爺顯得有些激動,他感覺老板是在交待后事。“老板,您可別這么想啊。這些年您給我的錢夠用了,老娘有兩個姐姐照顧呢,她們用您給的錢蓋的樓房,養著我娘呢。您放心,就是搭上我這條命也得讓您走出去。”

魏永仁把目光從少爺臉上移到包房門口,緩緩說道:“我相信你有這份心,但我還是愿意你能平安。他們的主要目標是我。畢竟你還年輕,別輕易拼命,留著自己的命,好好活著。”

少爺被這番話感動得眼圈發紅,他連忙揉揉眼睛:“老板,您別說了。咱們和這幾個乘警還沒分輸贏呢。”說完他再次掏出手機查看,顯示屏上仍然沒有任何信息,“冠軍不會無緣無故不回信息的,尤其是這個時候,咱們不能再等了。”

魏永仁拿起鋪位上的書站起來:“提前行動!現在就干,搶在乘警頭里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

“老板,還是我先出去,安全的話我會給您信號。”少爺拉開包廂門走了出去。

走出包廂的少爺,轉動了下袖子里的短刀,直奔軟臥門口。在風擋的連接處有一個緊急制動的裝置。剛走了幾步,他發現從走道上迎面直沖過來兩個人,匆忙中他剎住腳步想看清楚對方的模樣。但是,沖在前面的那個人卻像坦克似的向他直撞過來。

這個人就是魯遠航。后面緊跟著的是乘警長周泉。

魯遠航一眼看見對面的少爺,他二話不說直奔對方沖了過去。他想先發制人。

少爺對眼前的危險也迅速作出了反應,他本能地后退了半步,朝撲過來的魯遠航揚手飛出一把短刀。短刀破空發出嗖的聲響,像一聲急促的哨子。奔跑中的魯遠航沒有絲毫閃避,伸出手迎著刀鋒抓去。

鋒利的刀刃穿過魯遠航的手,讓他感到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沒有停步,繼續向前沖去。少爺沒想到對方竟然沒有閃避,而是用這種拼命的方式接近自己。匆忙中他抻出另一把短刀徑直朝對方刺了過去。

在轟鳴的車廂里,魯遠航清楚地聽到了身后周泉的腳步聲和喘息聲。他知道周泉與自己近在咫尺。面對少爺刺出的第二刀他無論如何躲閃,結果只能是傷到身后的戰友。這一瞬間魯遠航選擇了一個讓周泉,甚至少爺都無法接受的方式。他迎著少爺的短刀撲了上去。

刀刺進胸膛里原來是冰冷的。這是魯遠航頭腦中的第一個反應。他仿佛又回到了昨天晚上,自己持刀刺向方國慶時的情景。尖刀劃破衣服,捅進肉里的撕裂聲和眼前一片的血色與現在是多么的相似。他看見了對方驚愕的眼神和顫抖的手,血花飛濺出來的樣子極像是盛開的桃花。

魯遠航笑了。

少爺驚呆了。

沒容少爺再次作出反應,魯遠航使了個標準的反關節技。一只手緊按住少爺持刀的手,向前猛跨出一步,另一只手朝少爺胳膊的肘關節處拼盡全力向上抬去。骨節斷裂的“嘎巴”聲同時傳進了魯遠航與少爺的耳朵里。沒等少爺把“哎喲”喊完,魯遠航提膝抬腿又猛地蹬出一腳。這一腳結結實實地踹到了少爺的小腹,少爺拖著斷臂滾倒在地上。魯遠航按住自己的胸口,靠著墻壁緩緩倒了下去。

從軟臥前端趕來的竇智目睹了魯遠航的整個動作,這一瞬間他驚呆了。在窄小的軟臥車廂走道上,魯遠航用自己的身體做盾牌擋住了周泉,又用自己的身體做了一次杠桿原理的支撐點。他握住少爺持刀的手,使其無法掙脫,又猛然發力打斷了對方的手臂。在極度危險的那一刻,魯遠航沒有逃避,而是選擇了沖鋒,用自己的胸口擋住了少爺的刀鋒。

周泉大聲喊著“魯班”,伸手扶住要倒下的魯遠航。血順著魯遠航的前胸溢出,流到了周泉的手上。周泉用力按住魯遠航的傷口,不停地喊著:“魯班,魯班,你挺住了,你挺住了啊……”

魯遠航哼了一聲,指著躺在地上的少爺示意周泉。周泉明白,這是魯遠航讓他放下自己,先控制住少爺。他將魯遠航放到邊座旁邊,飛身兩步跑到少爺的跟前。

倒在地上的少爺掙扎著還想站起來,周泉沖到他面前迎頭飛起一腳。少爺被再一次的重擊打得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癱軟在地上。

從周泉緊跟著魯遠航跑出餐車的那一刻起,何麗的心就懸了起來。她知道,這么多年自己從來也沒有忘記過周泉,沒有忘記過這個曾經深愛過自己的男人。當周泉從她身邊像風一樣掠過時,她甚至差點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胳膊。她不是想攔阻周泉,她只是想囑咐對方一句,小心點。旁邊的朱得海看著何麗焦急的模樣,忍不住過來輕聲地說道:“何車,你放心吧。魯班和周泉都是咱乘警里的行家,在車上比在地面上還溜呢,不會吃虧的。”

何麗只是不停地點著頭。

忽然,何麗的眼睛睜大了,猛地站起來朝前面跑去。朱得海連忙扭頭去看,原來是周泉連背帶攙地拖著魯遠航出現在車廂門口。

何麗跟朱得海幫著周泉將魯遠航平放在椅子上。周泉焦急地對何麗說道:“快點,拿車上的急救包,馬上去找大夫,得趕緊給魯班止血。”

何麗點著頭奔乘務室跑過去。朱得海使勁扯下車窗邊上的窗簾,折疊幾下用力按在魯遠航的傷口上,嘴里不停地叨咕著:“傷得太重了,傷得太重了啊……”

魯遠航看了看被竇智銬住的少爺,朝周泉和朱得海慢慢搖搖頭,“老朱,這回,這回我可是中獎了。”

朱得海嘆息:“魯班,你看你,都傷成這樣了,還逗悶子呢。”

魯遠航困難地搖搖頭,說話的聲音已經明顯帶著嘶啞:“周泉,你們別圍著我,事兒還沒完呢……我這個獎可不能白中。快去,接著抓魏永仁。”

周泉不住朝魯遠航搖手,示意他不要再說話了。可是魯遠航朝外推著周泉,嘴里費力地擠出來兩句話:“周泉,快去,現在的時機正好,抓魏永仁。抓他,快去。”

周泉緊握住魯遠航的手:“你放心,我和老朱現在就去。我保證抓住這個毒販子。”

周泉和朱得海來到餐車門口,兩人回頭望了望躺在椅子上的魯遠航,不約而同地伸手去拉動車門。周泉手快,一把握住門把手,對朱得海說:“老朱,你是乘警的老人兒了,知道規矩。”

朱得海猛地推了周泉一把:“規矩是人定的,你閃開。”

周泉忙攔住朱得海說:“咱倆別爭了。論年紀論體力你都不如我,收拾完這個毒販子,你去抓老趕的時候我給你打下手。”沒等朱得海再說話,周泉拉開車門奔軟臥車廂走去。

兩人快速跑過車廂走道,來到魏永仁乘坐的包房門口。周泉拔出槍指著門口,用眼神示意朱得海去拉開門。朱得海穩定下心神,朝周泉點點頭,猛地用力打開包房的門。周泉舉著槍徑直沖了進去,緊跟著朱得海也上前一步把住了包房門口。里面的情景卻讓兩人愣住了。

包房里面空空如也。窗戶前桌上擺設的托盤干干凈凈,鋪位上雖然有坐臥過的痕跡,但不是很凌亂。一本《戰爭與和平》放在了被子旁邊。

魏永仁跑了。周泉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轉回身對朱得海喊道:“老朱,快,去軟臥前端。”兩人飛快跑到軟臥與臥鋪相連的門口。兩名封閉車門的男列車員正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著身體。

周泉上去扶起其中的一個:“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從這兒跑出去了?”

列車員喘出口長氣指著門口說:“一個穿路服的人……我們沒注意,他身后還跟著一個……穿著西裝……兩人上來就動手,把我們倆打蒙了……”

周泉立即掏出手持電臺對話筒喊道:“小竇,小竇。聽到了回話!”

電臺里緊跟著傳出來竇智的聲音:“警長,我聽見了,我聽見了。”

“你讓老武幫助何麗照看一下餐車,馬上到軟臥這邊來。聽好了,重點檢查一下5、6號車廂,照顧一下兩名列車員。然后等在軟臥接應我們,你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警長,我馬上到。”

周泉把手持電臺朝后腰上一別,“老朱,這兩個人里面肯定有一個是魏永仁,另一個說不好就是韓大頭的老大兵哥。千萬不能讓他們制造混亂,更不能讓他們傷害旅客。”

朱得海把手一揚:“別說了,奔臥鋪車廂,咱們上。”

12

兵哥在陸洋那里碰了個釘子,回到包房里一個勁兒犯嘀咕。他預感到火車上有大事要發生,可是負責來回通風報信的韓大頭自從去送手機就音訊渺茫,眼看著火車快到終點站了還是沒露面。他心里有些打鼓,好在這個包房是自己包了,沒有其他旅客,兵哥把包房的門錯開一條細縫,瞇起眼睛趴在門縫邊上向外面觀察著。

何麗帶著冠軍過去他看見了,魯遠航與周泉快步跑過走道他看見了,伴隨著車輪的轟鳴聲,少爺的哀號和周泉大聲喊叫的聲音他聽見了,周泉架著受傷的魯遠航和竇智押著少爺回餐車,他也看見了。兵哥心里驟然緊張起來,他雖然不知道少爺和冠軍是做什么的,但這一幕幕像演電影的景象讓他明白了件事:這是警察在抓人。他馬上聯想到久去未歸的韓大頭,如果這孫子出了事,那么自己肯定也會被車上的乘警納入視線。他清楚自己多年來在鐵路上犯下的事,也知道鐵路警方早把他列為重點追捕對象的事實。與其這樣讓乘警抽簽似的一個一個抓走,還不如趁著這個空隙趕緊跑路。兵哥有點后悔這次與老趕比武的事情了。他甚至覺得現在要不要蘇秦背劍這個絕活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得有命活著。

他覺得在這個軟臥包房里,自己就像個微波爐里被烘烤的面包,只不過是從里往外冒著涼氣。兵哥沒敢貿然拉開包房門走出去,他還要繼續借著門縫觀察外面的動靜。這時,一個中年人走過門前,好像在他隔壁停住了。接著是開門的聲音和說話聲,再接著門被關上了。兵哥連忙回身坐到臥鋪上,把耳朵使勁貼在車廂墻壁上,聽著隔壁的動靜。

果然,隔壁包房里很快就傳來咚的一聲,跟著又是咚的一聲。后面的一聲離自己很近,幾乎震到了耳朵。從這兩聲聲響中,兵哥感覺出第一聲是打在人身上的聲響,第二聲是人倒下后撞擊臥鋪或是墻壁的聲音。這么做事非偷即搶,看來剛進去的人還是個同道。想到這些兵哥心里有底了,他拉開包房門走出來,看看兩邊沒人,直奔隔壁的包房猛地把門拉開。

包房里的魏永仁打暈了汪主任正翻騰著他的行李呢,被突然出現的兵哥嚇了一跳。

從少爺走出包房門那一刻,魏永仁就立即做好了出去的準備。但隨后傳來的慘叫聲讓他吸了口涼氣。他清楚冠軍和少爺的身手,也知道兩個人的狠勁。可是一個出去以后如石沉大海,一個出去后讓人打得哭爹叫娘。他不禁縮回腳步重新審視這幾個讓他瞧不起的乘警了。這幾個乘警是什么人呀,自己想到的對方好像早料到了,招招跟自己搶著先手,而且還悄無聲息地掩殺上來。要不是少爺傷了對方的一個人,他們肯定會沖進自己藏身的地方。魏永仁冷靜了一下心神,迅速作出了一個決定。去10號包房,那里面是個鐵路上的干部,用他的衣服做偽裝混出軟臥,然后拉下緊急制動跳車逃跑。

魏永仁裝作找人的模樣敲開汪主任的包房門,客氣地和對方搭訕著,他說自己是北河鐵路辦事處的人,想找一起出差的同事。汪主任見是同行,表現得很熱情,讓他到包房里坐一會兒。他趁汪主任回身的時候一拳打在對方的后耳根上,然后抓住汪主任的腦袋朝墻壁上撞去,這兩下就把汪主任打昏了。就在他翻騰行李的時候,兵哥拉開車門進來了。

“你是誰,干嗎的?”魏永仁強壓住驚慌問道。

兵哥連忙沖魏永仁擺手:“老大別誤會,都是道兒上人,我好像跟你的兩個兄弟朝過相。”看到魏永仁疑惑的神情,兵哥趕忙又說道,“是不是一個大個兒,還有個文文靜靜的兄弟。就是剛讓乘警逮走的那位。”

魏永仁盯著兵哥冷冷地說:“你跟我渾水,你不要命了?”

兵哥咳了聲:“老大,我待在這兒才是不要命呢。你們的事我在隔壁全看見了,趕緊說吧,你打算怎么辦?”

魏永仁此時顧不上再驗證兵哥的話了,憑經驗他覺得這人不是警察,在這個關鍵時刻撞進來的人,只要不是警察就能結成同盟。他忙沖兵哥說道:“我在他包里找了件鐵路的制服,我換上你跟著我,只要能接近看門的那兩個人,咱們一起動手。能到臥鋪就拉緊急制動,然后趕緊跳車。”

兵哥連忙表示同意,魏永仁打扮好了走在前面,兵哥緊跟在后。因為有鐵路制服的掩護,封閉軟臥車門的兩個乘務員根本沒在意。等這兩人走到跟前他們才發現不認識,正要攔住,魏永仁和兵哥上去就是一通拳腳相加,把兩人打倒在地,兵哥從乘務員身上搜出車門鑰匙,兩人打開車門跑向臥鋪車廂。

接連穿過兩節車廂后,魏永仁攔住還要朝前奔的兵哥,指著車廂壁上的制動標志說:“別跑了,就是這兒吧。”

兵哥看了眼封在制動器外面的玻璃罩子:“這車上他媽的真干凈,沒東西怎么砸開……”

魏永仁哼了一聲,從口袋里掏出個掛在列車墻壁上的小錘子。這是為了防止出現意外事故專門用來敲擊玻璃用的,看來魏永仁早有準備。他拿出錘子,示意兵哥躲開些,揚起手朝玻璃罩子砸去。

突然,車廂門轟地一下被推開。氣流伴著巨大的沖擊力把站在門邊的兵哥一下子拍到了門背后,他還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又被車廂墻壁彈了回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隨著呼嘯的風聲,周泉和朱得海像豹子似的沖進風擋。周泉舉槍對準面帶驚恐的魏永仁:“不許動,動就打死你!”說完斜側身對制住兵哥的朱得海說,“老朱,這手甩車門讓你玩絕了。”

朱得海按住兵哥抬眼看下周泉:“哼,跟咱們在車上比畫,這幫土神瞎鬼就算練到下輩子,還他媽的成不了精。”

魏永仁穩定下心神,慢慢舉起雙手:“乘警先生,你們來得真快呀。”

周泉死死地盯著對手,手里握的槍好像隨時都能擊發:“魏老板,你看清楚了,這是火車,我的地盤。在我的地盤上所有歪門邪道作奸犯科的事都歸我們乘警管。我有責任保證列車的安寧。”

魏永仁看了眼正在給撞暈了的兵哥上銬子的朱得海,朝周泉點點頭:“好樣的。我佩服你們。說實話今天我算是開了眼了,沒想到火車上的乘警會這么勇這么狠。難怪冠軍和少爺斗不過你們呀。”

“少廢話,雙手抱頭轉過身,靠著墻壁。”

魏永仁按周泉說的雙手抱住頭,身子緊貼在車廂墻壁上,他知道警察會對他實施搜身檢查。當周泉的手觸到他的衣服時,他小聲地說道:“乘警先生,我知道你們當差都很辛苦,也不容易,我襯衣口袋里有兩張通兌的現金卡,沒有密碼,兩張加在一起有60萬。你們哥兒倆分了吧。算我對你們認真工作表示的敬意。”

周泉用槍頂住魏永仁的脖子,一只手飛快地上下搜索著:“哼,60萬,你太小瞧我們了。”

魏永仁連忙答道:“是少了點,你放我走,我保證三天之內把錢送到你們手里,比現在再翻一倍。”

周泉確定魏永仁身上沒有任何兇器后,從他襯衣口袋里掏出那兩張現金卡,對身后的朱得海說道:“老朱,你聽見了吧,魏老板給咱倆發獎金呢。”

朱得海輕蔑地撇撇嘴:“讓他留著買壽衣吧。”

周泉用槍頂了下魏永仁的腦袋說:“魏老板,你聽見了嗎,我老哥哥說,讓你留著買壽衣。走,跟我去餐車。”說完他伸手抓住魏永仁的腰帶,“走這一路你要是敢調皮,我就把你的白事兒提前辦了。”

魏永仁搖搖頭嘆口氣:“唉……你們真傻。”

“少廢話,走。”

周泉抓著魏永仁,朱得海抓著背銬的兵哥,四個人排成一溜走出風擋。穿過臥鋪車廂時,雖然也有旅客沖他們投過來奇怪的目光,但并沒有引起太多人關注。

列車的速度降下來了,這是通過車站時例行的減速。四個人走到與軟臥連接的風擋時,后面的兵哥突然跌倒在地上,朱得海沒留神差點被帶了個趔趄,但他馬上意識到這是兵哥想耍花活,順勢一腳踩住兵哥,出手按住兵哥的脖子,槍指住兵哥的腦袋大聲喊道:“別亂動,敢耍花活我噴了你。”

走在前面的魏永仁趁周泉回頭的瞬間突然擰身掙脫開周泉抓住腰帶的手,朝前緊跑兩步,推開車門轉身就要把車門關上。

周泉情急之中連忙伸手去抓車門,同時迅速把腳伸向車門。這是乘警們在多少年跑車實踐中總結出來的經驗,關門開門總會先把腳伸出去,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措施。因為腳上有鞋,在關上門的一剎那承受的壓力比手要大。如果換上手,就有可能被突然關閉的車門夾斷。可是這次周泉急了,手腳并用想拉開車門。

魏永仁在門后使盡全力要關車門,周泉在另一邊扒著門縫拼盡全力朝后拽。兩人使盡全力地相持著,眼看周泉就要吃不住勁了,扒住門縫的手漸漸地松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武惠民突然出現在魏永仁身后,他跑過來沖魏永仁腦袋就是兩拳,魏永仁顯然沒有意識到會遭到突然襲擊,兩手一軟,整個人倒在了門邊。周泉立即把門拽開,他忍著手指的劇痛朝魏永仁就是一腳,嘴里罵著:“我看你是真想提前找墳地啊……”

武惠民連忙攔住周泉說:“這兒交給我,你手怎么了?”

周泉被車廂門擠壓過的手已經變形了。“沒事,被這混賬東西突然關門擠的……”周泉這才感覺到手上的疼痛。他不由得咧咧嘴,吸了口涼氣。

武惠民走到朱得海旁邊幫他拽起兵哥:“我聽見你在電臺里喊小竇呢,就主動跑來了。再說了,我留在餐車里作用不大,不如跟著你們搭把手。”說完他看了看周泉,神情有點黯然,“聽王大夫講,魯班好像很危險……”

周泉聽罷急忙抓起倒在地上的魏永仁,連拉帶拽地奔餐車跑去。

三個人把魏永仁和兵哥帶回餐車。朱得海放眼看了看整節車廂,心里說,這回可是真熱鬧了。餐車后端通向硬座那邊的椅背上銬著楊金寶和韓大頭,中間兩邊的椅子上分別銬著冠軍和少爺,再加上又進來的魏永仁和兵哥,納入視線的嫌疑人基本上全控制在餐車里了。

竇智看著又抓進來兩個人,跑到周泉跟前小聲說道:“警長,咱沒銬子了呀。”周泉托著被門擠傷的手白了竇智一眼:“這點事還用問我,活人能讓尿憋死嗎,用警繩。你給我先捆這個大毒販子魏老板,捆緊點。”

竇智答應著,掏出警繩奔魏永仁走過去,三下五除二把魏永仁捆了個結實。

周泉幾步走到何麗面前,焦急地問道:“魯班怎么樣,王大夫怎么說?”

何麗把臉扭向王棟的方向,為難地搖搖頭:“泉子,你還是自己問問王大夫吧。他說……他說魯班恐怕不行了。”

“什么?”周泉扒拉開何麗幾步走到王棟跟前,“王大夫,您、您跟我說說,魯班他現在的傷勢怎么樣……”

“我檢查過了,這位同志手上的傷就不說了,主要的創傷是被利器刺進了肺部,現在大量失血,火車上又沒有急救設備,這種狀態時間長了,恐怕……”王棟扶了扶眼鏡,“不是恐怕,是肯定有生命危險。”

周泉聽完這句話腦中嗡地一響,他猛地抓住王棟的胳膊:“大夫,那你說,你說怎么辦,怎么能救他?”

“除非抓緊送醫院進行搶救,否則……”

“您可是大夫呀,您不會沒有辦法的。”周泉搖晃著王棟的胳膊,“這,這救死扶傷是你的職責,你怎么能沒辦法呢?你肯定有辦法,你肯定有辦法……”

王棟被周泉用力搖晃得像個扳不倒兒,眼鏡都滑落到鼻梁上了。

“周泉,你這是干什么呀。”朱得海跑上前雙手抱住周泉,用力把他從王棟身邊拉開,“魯班受重傷我們心里也難受,可你要冷靜啊。”

“老朱,我們不能看著他死啊……得救他呀。”周泉在朱得海的雙臂中來回掙扎著。他看著剛才還是果斷機敏的魯遠航靜靜地躺在椅子上,那曾經紅潤的臉漸漸失去血色,被臨時撕開的床單包裹的傷口,已經被不斷滲出的鮮血染紅了一片,魯遠航的嘴角也被疼痛牽扯得不停地抽搐著。周泉的眼圈紅了。

魯遠航被周圍的嘈雜聲又一次喚醒。他想說話,可是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見。他費力地伸出手想拉住情緒激動的周泉,可是手臂抬到一半卻怎么也伸不出去。在旁邊的何麗看到魯遠航焦急的神情,連忙沖周泉說道:“泉子,你別鬧了,魯班好像要跟你說話呢。”

周泉忙跑到魯遠航身邊,俯下身輕聲說:“魯班,魯班,我來了。你想說什么?”

魯遠航的喉嚨艱難嚅動了幾下,終于緩緩地說了句:“周泉,人抓到了嗎……”

周泉朝魯遠航點點頭,“毒販子魏永仁,盜竊旅財團伙的犯罪嫌疑人兵哥都抓到了,你放心吧。”

魯遠航的眼睛越過周泉盯住他身后的車窗。窗外已經呈現出灰蒙蒙的夜色,天快要黑了。“周泉,快到終點站了吧。趁著還有時間,抓緊,抓緊去找行兇殺人的嫌疑人……要不,車到終點泥牛入海了。”

看著面色蒼白的魯遠航,周泉的心里猛然泛起一股酸楚,他極力解讀著此時此刻的魯遠航。自從魯遠航挺身擋住匕首的刀鋒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魯遠航是在用自己的血掩護著同志,證明自己對職業的忠誠。直到現在他仍然想著緝拿列車上的犯罪嫌疑人。縱然他有一萬個罪錯,但在這個時候,他就是乘警這個群體里的英雄。周泉的眼淚圍繞著眼圈不住打轉,他朝魯遠航擺擺手:“你放心,就算是把整列火車翻個底兒掉,我也要把那個家伙找出來。”

魯遠航聽罷微微點點頭,目光又投向了站在旁邊的朱得海。朱得海連忙蹲下身趴在他身邊:“兄弟,你有話要跟我說嗎,你說,老哥哥聽著呢。”

魯遠航朝朱得海費勁地笑了笑:“老朱,要是論起輩分來,我,我還得叫你師叔呢……”

朱得海激動地搖著頭:“可別這么說,咱們跑車的不論這個虛名,都是兄弟。你有什么話就吩咐我吧。”

魯遠航斜了眼站在遠處的武惠民,示意朱得海再湊近些。等朱得海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才小聲說:“老朱,老武這個人是個好警察,我跟他聊過,他這輩子太委屈了,我真想幫幫他……可是,現在我動不了了……”

朱得海明白了魯遠航的暗示,不停地向他點著頭:“兄弟,你放心,我幫,我們大伙都幫他!”

“咱就是個小警察,沒辦法替天行道。可咱不能讓咱的同行吃虧啊。”魯遠航的聲音越來越小了,“本來出損招是我的強項,看來,看來這回得您來了。難為你了,老哥哥。”

朱得海使勁握住魯遠航的手,仿佛要把身體里所有的熱量都傳導給對方似的。他知道魯遠航指的是蟄伏在軟臥里的于志明,他清楚魯遠航沒說出的話,那就是即使無法證實于志明有罪,也要想盡一切辦法留住他,不能讓這個貪官逍遙法外。“兄弟,你好好的。我知道怎么做。”

魯遠航長出了口氣,兩只眼睛無神地盯著車廂頂部,嘴唇不停地嚅動著,聲音越來越細。周泉和朱得海趕忙湊到他嘴邊,聽見魯遠航喃喃地叫著:“媽媽……媽媽……”

周泉和朱得海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淚奪眶而出。朱得海站起來使勁拉住王棟的手,身子不住地顫抖著說:“大夫啊,我求你了,不能讓他死啊,他就是想回家看看老娘呀。他就這么個念想。你幫幫他吧,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啊。”

王棟手足無措,邊攙扶著朱得海邊對何麗說道:“車長,我,我看見火車上的急救包里好像有強心劑,快拿來,我馬上給他注射。”

周泉站起來抹干眼淚,忽然感覺口袋里的手機不停地在響。他連忙掏出手機,顯示屏顯示出的是指揮中心的號碼。“指揮中心,我是278次乘警長周泉。”

手機里傳來乘警支隊領導的聲音:“周泉嗎,車上的情況怎么樣?”

“目前的情況是……”周泉看了眼滿餐車的人們,深吸了口氣,“毒販子魏永仁,他的保鏢沈冠昌、張少炎,負責運輸毒品的楊金寶,還有盜竊旅財的犯罪嫌疑人田恩兵、韓大頭均已落網,現在都被我們控制住了。”

“太好了!你們278次乘警組是好樣的,我們會報請上級領導,給你們請功。”手機里傳來的聲音很興奮,“你的人沒事吧,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們沒事。”周泉輕輕晃動了下手腕,立時感到一陣刺骨的疼痛,“只是,只是魯遠航同志受重傷了,現在很危險……我想請領導派人,把魯班的母親和孩子接到車站,好讓他們能見上一面。”

手機里的聲音立即換了個口吻:“魯遠航怎么會受傷,你沒搞錯吧?他可是被通緝的犯罪嫌疑人。”

周泉呼出口長氣,平靜下心緒說道:“魯遠航同志是在和犯罪嫌疑人搏斗中負傷的,在抓捕行動中他始終和我們278次乘警組戰斗在一起。我請求領導,把他的母親和孩子接到車站……”

“這怎么行呢?車到終點站后魯遠航必須先行拘留。”周泉的話被手機里的聲音打斷,“再說了,我們已經把人都布置下去了,沒有多余的人手去接……”

“你他媽的先聽我說!”周泉急眼了,他不管不顧地沖著手機喊道,“我不管他有過什么罪錯,但現在他人都快死了,你們他媽的就不能滿足一下他的心愿嗎!”

“周泉,你這是跟誰說話,你不要激動,要冷靜。”對方的聲音明顯有些膽怯。

“操你媽的,我跟你說話。”周泉的眼睛瞪得通紅,腳狠狠地跺在地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響,“你聽好了,如果車到平海我看不見魯遠航魯班的媽媽和孩子,我,我就把傷害他的嫌疑人就地正法!”說完話他揚起胳膊把手機狠狠地朝地上摔去,啪的一聲,手機四分五裂。

周泉掃了眼餐車里的人們,對朱得海、竇智和武惠民說:“咱們時間不多了,小竇檢查過軟臥車廂,你把重點人標出來。老朱在前,有情況可以掉頭支援,我在中間雷,小竇在后掩護,咱們再走一遍軟臥和臥鋪車廂。老武協助何車守著餐車。”

武惠民聽罷突然跑到車門前,拉住車門把手說:“周警長,讓我參加這次行動。我穿著便服走前面,便于掩護。有個什么事情能殺個回馬槍。你答應我這個老警察的要求吧。”

周泉激動地看著武惠民,使勁地握了握他的手,對朱得海說:“這樣也好,老朱跟何車帶著乘務員把住餐車。請王大夫一定要照顧好魯班。”

“周泉,我也要跟著你們去檢查。”何麗推開周泉站在前面,“乘警進行工作我們有義務配合。”

周泉把何麗拉到一邊說:“我們是去抓捕嫌疑人,一旦遭遇上很危險,你別跟著摻和,留在這兒照顧好魯班。”

何麗甩開周泉的手:“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我是278次列車的車長,同時也是278次包乘組的黨支部書記,這個關鍵的時候應該和你們在一塊兒。”

周泉剛要再說拒絕的話,何麗已經拿起工作簿頭也不回地走到車門前。看著還在猶豫的周泉,何麗回過頭慢慢說了一句:“泉子,你還記得我媽總愛念叨的那句話嗎。一路順風,平安回家。”說到這兒,她抬起低垂的眼簾朝周泉深情地望去,“我們都得平安回家。”

周泉凝視著何麗緩緩地點點頭。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車廂里的燈光全部打開了。如果此時從外面望去,奔馳在鐵路線上的火車就像一條閃著螢火的光帶,不知疲倦地向前飛奔。軟臥車廂里已經有三三兩兩的旅客走出包房,坐到車廂邊座上,隔著車窗觀看著外面的夜景。

周泉與何麗剛走到10號包房門口,就和從里面突然跑出來的汪主任撞個滿懷。汪主任氣急敗壞地拽住何麗,大聲喊叫著:“何車長,你知道嗎,我讓壞人打了,還偷走了我包里的東西。你就是這么安排我休息的嗎?”

何麗趕忙勸道:“真對不起,汪主任,我也是剛從公安同志那里知道的,您怎么樣呀,傷著了嗎?”

汪主任把手一擺:“別提公安了,我在車上讓壞人搶劫了,他們連個人毛也沒見,也不說過來問問我……”

周泉忙從何麗身后站到前面,“汪主任,您別著急。我是當班乘警長周泉,您受傷害的事情我們正在調查,請您先回包房休息,待會兒我會親自向您作匯報。”

汪主任斜了周泉一眼,說話的聲音又高了八度:“你們公安民警是怎么進行防范的,就在你們眼皮子底下,就在這節車廂里,我讓人搶了還挨了打。事情發生了這么長時間,你們竟然不引起重視。你們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我現在就聽你的解釋。”

周泉極力平靜著自己的心態,對汪主任說:“請您不要著急,我們已經開展工作了,而且也抓獲了兩名嫌疑人。現在我們還要對軟臥和臥鋪車廂進行檢查……”

汪主任聞聽立即把眼睛瞪了起來,把手一擺,顯示出一副領導的派頭:“抓完人了,案子破了,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們就算不拿我當領導,我還是個受害人呢。現在你們就帶我去,我要看看這個打我的家伙。”

周泉忙對他擺手說:“現在還不行,請您別激動,車到平海肯定會請您來協助調查。”

“你們這是什么工作作風,我向你們報案你們不管,還巧言令色搪塞我。我要向你們上級公安處反映。”

汪主任頤指氣使手舞足蹈,好像要把挨打的火都宣泄出來一樣。周泉跟何麗不停地勸說著他,可是越勸汪主任火苗子越大,話也越來越不好聽。周泉的臉色開始陰沉起來,手也在不停顫抖著。身旁的何麗察覺出周泉微妙的變化,忙在身后扯著他的衣襟,繞過周泉站到汪主任面前,將他們隔開了一步距離。

車廂里的旅客聽見這邊的吵鬧,也都饒有興趣地轉過頭來,看著那個干部模樣的人大聲訓斥著乘警。陸洋在包房里聽見外面的喧鬧,他示意于志明不要動,自己打開車門走了出來,倚在車窗邊上看著眼前這個滑稽的場面。

一直站在周泉跟何麗身后的竇智正愁著幫不上忙說不上話呢,看見陸洋倚在車窗邊上,他猛然想起軟臥乘務員小張在檢查包房后跟他說過的話,這個人不就是于志明包房里的那個年輕人嗎?竇智盯著陸洋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忙翻出周泉給他的證物袋子,從里面掏出小山的手機,快速翻看著手機上的信息。當翻到最后兩條信息后,他選取了對方的手機號碼,按下了發送鍵。

陸洋悠然自得地倚在窗邊,他覺得眼前這情景真是太合適了。天已經慢慢黑了,這就表明火車即將到達它運行的終點站平海了。這個時候出點亂子讓警察無暇他顧是好事,這樣于叔叔能更加安全地到達,自己也能了卻心愿。至于如何回去復命,陸洋覺得已經不在考慮之列,因為他肯定不能回北河了。也許從此以后四海為家,像塵世中的一把泥土,風把你拋灑到何處,何處就是家了。想到這些陸洋不禁有點淡淡的憂傷,他把雙手抱在胸前默默地低下了頭。

和著隆隆的車輪聲,他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在響,他很自然地掏出手機瞥了眼來電顯示。這一眼驚得陸洋魂飛天外,手機差點從手里脫落。這是死鬼小山來的電話。他不是讓我殺了嗎?怎么,他難道沒死?陸洋的腦子高速運轉著,兩只瞪大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在車廂前后不停地尋找著。

陸洋的這個舉動印證了竇智的判斷,他興奮地拉住前面的周泉,指著正在惶恐的陸洋喊道:“警長,就是他!”

周泉反應極快,在回過頭來的片刻間,敏銳地感覺到陸洋也在向前上步,情急之中一把抓住何麗將她拽回到身后,當他再伸手去抓汪主任時,陸洋已經卡住了汪主任的脖子,把槍頂在了汪主任的腦袋上。“都退后!快,退后!”

情況瞬息之間發生了變化。軟臥車廂里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陸洋一手緊緊勒住汪主任的脖子,一手拿著槍指了指身后的旅客:“都給我滾進去,快,給老子閃開條道。”

武惠民連忙揮手讓旅客躲進包房關上車廂門,自己則悄悄退到了離陸洋距離很近的一個包房門口。

汪主任大概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渾身顫抖直往下出溜,嘴里早沒了剛才訓斥周泉時的英雄氣概,兩只手不住地亂顫,朝著周泉喊道:“警察同志,救命啊……”

陸洋使勁勒住他的脖子,底下順勢給了一腳:“別他媽的喊,再喊,老子噴了你。”

汪主任嚇得立即把嘴閉上,一個字都不敢說了。

周泉穩定了下心神,朝前走了兩步。

“你站住,你再往前上一步我就開槍。”陸洋狠狠地說。

周泉停住腳步,平舉起雙手向陸洋示意:“手底下夠利索的,你再慢一點,這個人我就拽過來了。”

陸洋仍舊緊勒著汪主任的脖子,沒露出半點松懈:“你也不錯,反應極快,出手也準。不愧是跑車的,專業。”

周泉咧嘴笑了笑,慢慢地把手放了下來:“可還是讓你抓了個人質呀。有個事我沒鬧明白,洗手間里的那個人,你為什么殺他?”沒有過渡,周泉直接進入主題。

陸洋也笑了笑:“跑車吃大輪的就是厲害啊,說話都帶著刀呢。你不就是想問我殺人的事嗎?我告訴你,人是我殺的,因為他擋我路了。”

周泉點點頭:“那你現在想怎么辦,抓這么一個玩意兒當擋箭牌,然后逃跑?我提醒你一句,這可是在高速行駛的火車上,你沒地方跑。”

陸洋顯得胸有成竹:“這可說不定。我手里的這個傻貨是你們的領導吧,我有了他還愁你們不放我走嗎?我就不相信你們能不顧他的生死。”陸洋此時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挾持著人質一直到平海,把這個亂局做下去。只有這樣才能讓于志明安全下車。

“他算什么領導,頂大是個小主任。像他這德行的一抓一把比虱子還多呢。對吧,汪主任?”周泉向被陸洋卡著脖子的汪主任說。

“對,對,對。”汪主任急忙眨著眼睛跟上話頭。

陸洋拿槍的手狠狠地頂了下汪主任的腦門:“我讓你說話了嗎?再跟著搭腔我先給你鉆個眼兒。”汪主任嚇得把眼睛都閉上了,陸洋又朝周泉說,“穿官衣兒的,他算不算個東西我說了算。”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你挾持他沒用。我看你的意思并不是著急想跑,要跟我們討價還價的時候他的身份不占優勢。”說到這兒周泉頓了頓,“我是這個車上的乘警長,我跟你交換他。你抓我當人質。”

話一出口竇智與何麗都愣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出手要拉周泉,仿佛怕他跑了似的。周泉向前走了一步,擋住身后的何麗和竇智,沖陸洋舉起手示意:“你看,我的手傷了,我的身上也沒帶槍。我還是個警察,你合計一下,我是不是比他更適合當人質呢?”看著陸洋猶豫的眼神,周泉下垂的手輕輕對何麗示意了下身后,何麗借著周泉身體的掩護慢慢撩起警服下擺,從周泉后腰掏出斷了槍綱的手槍。“你想好了嗎,我這就過去換他。”

陸洋的確有些動搖,但本能的敏感讓他用槍止住了要往前走的周泉:“你先別動,你撩起衣服轉一圈。”

周泉伸手把警服撩起來,慢慢地轉過身。當他的眼睛和身后的何麗交會的剎那給了對方一個堅定的目光。何麗用工作簿擋住手槍,她覺得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了,甚至緊張得喉嚨發干,手也在不停地顫抖。周泉轉過來后對陸洋說:“可以了吧,都告訴你了我沒槍。”

陸洋在心里不停地盤算著,抓一個受傷的警察肯定比個普通人更有分量,點點頭指著汪主任待過的包房說道:“把這個包房門打開你再過來。”周泉轉身示意竇智去打開包房門,等門打開后他慢慢地走到陸洋前面,對汪主任說:“你看看你,還走得了路嗎,要是自己能走就跟我換個。”說完他主動站到陸洋的槍口下。汪主任像只被貓特赦的耗子,噌地一下跑到了對面何麗的身后。

陸洋用槍頂住周泉說:“朝前走,進包房。”這個時候陸洋打定主意要挾持周泉等待火車開到終點。

他沒想到周泉竟然紋絲未動,背朝他舉起了受傷的手:“我的手是傷了,也的確拼不過你,可我盡了我應該盡的責任。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哪兒也不去,就站在這里。”

陸洋有些惱羞成怒,他使勁用槍頂住周泉,嘴里喊道:“你他媽的敢騙我,你不怕死嗎?”

周泉面對著何麗,眼睛里流露出的依然是堅定的目光:“我的戰友能用自己的身體替我擋刀子,我怎么不能用我的身體替旅客擋槍子呢?何麗,把槍舉起來對著我!”

何麗下意識地用顫抖的雙手沖周泉舉起手里的槍。陸洋驚恐地把身體藏在周泉身后,大聲叫著:“把槍放下,把槍放下。”

“別放下槍!”周泉也大聲喊著,“你朝我打,子彈穿透我的身體也會打到他。舉槍瞄準!”

“你他媽的把槍放下!”陸洋歇斯底里地叫喊著,他握槍的手也在不住顫抖。

“何麗,開槍啊!別怕,朝我打啊!”周泉感覺渾身血脈賁張,用自己救回旅客,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不受損失,這個目標達到了。此時他心里沒有一絲恐懼,相反卻多了幾分從容。

雙方相持的緊張氣氛,使軟臥走道里的人們忘記了縈繞在耳邊的轟鳴聲。躲在周泉和陸洋身后的武惠民幾次想悄悄地靠近他們,都在列車不停的晃動中功虧一簣。他知道,這是列車正在駛進一個大的彎道。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何麗的腳下鉆出一道白影,是那只小狗。它搖頭晃腦貼著車廂墻壁跑了過來。陸洋顯然被突然出現的小狗嚇了一跳,身子不自覺地抖了一下,武惠民趁著這個難得的空隙猛地躍起,雙手抓住陸洋持槍的手,使勁向下壓去。

陸洋差點被這突然的沖擊拉倒在地,他顧不上再去挾持周泉,而是拼命地和武惠民爭奪著手槍,兩個人你來我往互相用身體擠靠著對方,在晃動的車廂中來回撞擊著墻壁發出咚咚的聲響。爭奪中陸洋不斷地扣動著扳機。“砰,砰,砰”,子彈穿過地板射了出去,有一顆擊中了武惠民的大腿。武惠民痛苦地摔倒在地上。

周泉大喊一聲,整個身體騰空躍起,像一只展開翅膀的鷹隼奔著獵物撲了上去。陸洋邊倒退著邊慌張地朝周泉舉槍打去。“砰”,子彈穿過周泉的肩膀帶出一道血練飛出車外。倒在地上的周泉顧不上肩膀的疼痛,伸手指著陸洋逃跑的方向大聲喊叫著:“何麗,開槍!開槍啊!”

何麗握槍的手在不住地顫抖,耳鼓里充滿了周泉的喊聲。武惠民中槍倒在她眼前,周泉又勇敢地撲向槍口,兩個人前仆后繼的英勇把她的恐懼燃成了一股怒火。她學著電影電視劇里開槍的樣子,雙手緊握槍柄,狠狠地向陸洋扣動了扳機。“砰!”子彈呼嘯著飛出了槍膛,她看見陸洋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一個趔趄,仰身跌倒在地上。

周泉扶起倒在地上的武惠民,兩人互相攙扶著朝躺在地上的陸洋走去。陸洋費力地爬起身,倚靠在車廂墻壁上朝過來的周泉和武惠民舉起手槍。周泉側身擋在武惠民的前面,對著陸洋輕蔑地說:“你識數嗎,你算過自己打了幾槍嗎?就算你槍膛里還有足夠的子彈能打死我們倆,我后面還有三個乘警弟兄,還有車長、乘務員。他們都會和你拼命。你打得過來嗎?”

陸洋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血從傷口里不斷地涌出,握槍的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了。

“放下槍。”周泉厲聲呵斥著,“你無路可逃!”

陸洋絕望了。他好像回到了自己幼年時候,媽媽用自行車帶著他行走在落葉滿地的街道上,急速的剎車聲和接踵而來的撞擊,他像粒塵土一樣被拋起,又隨風飄落到地上。他看見周泉噴著怒火的眼睛,這種眼神讓他感到渾身發冷。他努力睜大眼睛想找回那個年輕時的于叔叔,那個曾經給過他溫暖的人。可那段記憶卻像消失了一樣怎么也回不到腦海中。陸洋緩緩收回胳膊,把槍指向了自己的腦袋。他想起了自己在小山彌留之際說出的那句話:干咱們這行的,死是解脫。他輕輕地說了聲,于叔叔,我不能陪你到平海了。然后猛地扣動了扳機。

“砰”,子彈毫無顧忌地穿透了陸洋的腦袋,打破車窗飛出車外。

餐車里,何麗輕輕坐到周泉面前,拿起一塊毛巾慢慢擦拭著他臉上的汗水。周泉躊躇了下問道:“軟臥那邊怎么樣,不能讓旅客感到恐慌呀。”

何麗邊給他擦著汗邊答:“放心吧,都處理好了,小張和兩名乘務員正在做解釋工作,旅客們都很理解。”

周泉長出了口氣,仰起頭把整個身子靠在了椅背上。何麗看著疲倦的周泉,輕聲說:“剛才你真是拼命呀,子彈打過來還往前撲,幸虧是打在肩膀上。要是,要是……”何麗說不下去了。

周泉仰著頭,緩緩說出了一句:“我沒辦法躲閃,我也不能躲閃,我的身后就是你啊。”

何麗的眼圈紅了,她輕輕撫摸著周泉受傷的手,心里泛起甜美的感覺:“那你還逼著人家朝你開槍,當時我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我怎么能對你開槍呢。你忘記我以前說的話了嗎,平安回家……”

兩人的樣子被走過來送水的竇智看個滿眼。竇智忙裝作疑惑的樣子說道:“何車,你給我們警長打麻藥了?你看他麻醉得直咧嘴。”

周泉連忙沖竇智說:“你就跟老朱學貧嘴吧,學不出來好。咦,你師傅呢……”

竇智指著餐車的另一端說:“師傅去硬座辦點事,說是魯班托付給他的。讓我告訴你別擔心。這不,還把他的‘萬里長城’留在我這兒了呢。”

周泉馬上直起身,看了看仍舊昏迷的魯遠航,又看看帶著滿臉焦急神情的武惠民,他心里明白了,朱得海是去找他的冤家對頭老趕了。

隔著車門的玻璃,朱得海仔細地尋找著目標。車廂里的旅客都很平靜,有的人甚至微微合上眼睛假寐。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到剛才發生在軟臥車廂里驚心動魄的戰斗。朱得海發現了倚靠在前端車廂門口的老趕。他走進車廂里,想近距離再端詳一下這個老賊。畢竟過去二十多年了,人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可以隨意揮灑呢?朱得海邊走邊想,自從老趕跳車逃跑后,他們四個人冒著生命危險紛紛跳下了已經開動的火車,奔著高粱地里死命追趕。他們一氣兒追出了將近二十里地,可還是讓這個賊王跑了。天黑了,他們聚攏在高粱地的田埂上,面面相覷誰也沒有說話。本來嘛,煮熟的鴨子就在他們眼皮底下飛了,懊悔惋惜加上無奈,讓他們郁悶得連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

以后的日子里,經歷了難堪的調查和詢問后,他們幾個人不是被調離了刑警隊,就是干起了后勤保障的差事。說起來原因很簡單,不適合擔任此項工作。再以后,他們的故事被編進教科書里供后來者們反復學習,只不過書上記錄的是失敗的范例。

朱得海離老趕越來越近了,他能清晰地看到老趕臉上已經松弛了的皮膚,微微向下耷拉著的眼角,還有頭頂上掩蓋不住的根根白發。他停住腳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警服,摸了摸斜挎在腰間的佩槍,正了正頭上的帽子,穩步朝老趕走了過去。

老趕從北河上車這一路幾乎沒坐下,不是他不想坐下休息,而是心里總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眼看著快要到平海了,他索性跑到列車的風擋處獨自抽起煙來。朱得海推開門進來,他很自覺地往旁邊側了下身讓開走道。沒想到這個乘警竟然站到他面前,舉起根煙卷沖他示意。老趕連忙掏出打火機打著火湊了過去。

朱得海點上煙吸了一口,朝老趕點點頭,仿佛不經意地叫出了老趕的名字:“老趕,范趕春。”

老趕拿著打火機的手顫抖了一下,他驚愕地抬起頭:“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你仔細看看我,看看你還能想得起來嗎?”朱得海慢慢把煙霧吹散,盯著老趕的眼睛說,“咱們朝過相,不過時間太長了,說起來也有二十多年了吧。”

老趕仍然在努力地搜尋著記憶,他覺得眼前這個老乘警確實很眼熟,但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見過面。他望著這個兩鬢斑白,年齡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警察,心里突然產生了一種恐懼,不會是以前的冤家吧……

“你要是想不起來,我給你點提示吧。”朱得海夾著煙卷的手點了老趕一下,“那是二十多年前的秋天,好像剛入秋。那個時候我干刑警。我們哥兒幾個在火車上抓獲了一個獨行竊賊。審了這小子整整一天,最后他終于扛不住了,交代了許多盜竊旅客財物的案件。可就在火車快要到平海的時候,他用藏在褲子后腰里的鋼絲捅開手銬跳車逃跑了。我們幾個人跳車一氣追到天黑,可還是讓他跑了。老趕,這件事你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吧。”

老趕猛然想起眼前的這個警察,他盯著自己的那雙眼睛雖然有些蒼老,但依然閃著鷹一般銳利的目光。這是常年在火車上搞偵查的老便衣警察才有的眼神,是在發現獵物后瞬間的釋放。這種眼神把他多少年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徹底攻破。“你是……那個……大朱?”

“嘿嘿……你到了把我想起來了。”朱得海笑了,“老趕,能在278次列車上發現你,就說明這么多年我沒白等啊。既然老天爺讓我還了這個愿,咱倆也該結結賬了吧。”

老趕嘆了口氣:“唉,結賬,這么多年我是隱姓埋名躲著,平時連火車站都不去。一晃過了這么多年,我覺著你們那批人老的老,退休的退休,當年的那些人可能都不出來了,我才敢出趟門……誰能想到你現在還跑車啊。唉,真是天意啊……”

朱得海挺了挺腰板兒,語氣里帶著不屑:“你看看你這模樣,還沒到進火葬場的歲數,怎么腰都彎了。我記得你以前可不這樣,鉆窗戶跳車的時候夠麻利的,也算是個行家了。”

老趕搖搖頭:“別提了,我當時是真怕了你們呀。那個時候火車已經提起速來了,可你們幾個人為了抓我還是硬往下跳,現在想起來,我都覺得后怕。”

朱得海抽了兩口煙,瞇起眼睛看著老趕:“其實我心里總有個疙瘩解不開,當時你是怎么逃脫我們追捕的,我們四個人可是始終咬著你追的。可怎么越追越沒了人影兒呢?”

老趕苦笑了一下:“你們當時心太切,太急。我感覺到這么跑非得再落你們手里不可。所以我就掉過頭直奔來路往回跑,這么著才甩開的你們。”

朱得海沉默了片刻,邊點著頭邊在風擋的煙缸里捻滅了煙卷,對老趕說:“得了,事情都弄明白了。我看咱倆也用不著動手,這樣不好看也傷和氣,乖乖跟我走吧。”

老趕連忙搖著手,眼神里帶著一絲哀求:“我現在可是良民,我娶媳婦了,這么多年我再沒犯過事。再說了,我也學習法律懂得點常識。如果我沒說錯的話,我的案子好像早就過了追溯期了。你高高手,讓我把這輩子剩下的日子踏實過完吧。我真是不想折進號里去呀。”

朱得海哼了一聲:“你還學法律。一張嘴就知道你這法律學得沒到家。根據刑法第88條的規定,公安機關立案偵查以后,嫌疑人逃避偵查審判的,不受追溯期限的限制。所以公安機關有權依法繼續追溯你。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得你認罪伏法。”

老趕急忙說:“可是,這么多年我改好了呀。我可以幫你們抓人,這個火車上還有幾個賊,他們都是北河那個綹的,領頭的叫……”

“領頭的叫兵哥,學名田恩兵。現在他人在餐車里銬著呢,你點這個炮兒晚了點吧。”

“還有,還有我以前的一個兄弟,他叫韓大頭。”

“這個我們也知道,沒他你和兵哥也賭不了這一場。你們的賭注就是你的絕活,蘇秦背劍。我沒說錯吧?”

老趕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了。他感覺渾身沒勁兒,整個人像被拔了氣嘴兒的車胎,順著風擋墻壁出溜下來,蹲坐在地上。半晌,他才抬起頭看著朱得海:“我真是服了你們了,我以前犯的事,我認。看在我這么多年做老實人的份上,能不能給我個機會……”

朱得海沒想到老趕自己提出了個合理化建議,心里不由得暗自高興,可嘴上仍然在堅持著:“給你機會,給你什么機會?該抓的人我們都抓了,一不用你幫忙認人,二不用你點炮提供線索,你能干什么呀?”

看著老趕惶恐的樣子,朱得海突然有種獲勝后的悵然,那種劍拔弩張的豪邁竟然隨著對方的急速潰敗消失得無影無蹤。朱得海不禁感慨了:“其實我發現你以后一直盯著你,從你用蘇秦背劍偷出小賊得手的錢包,還給那位婦女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還有良心,你已經不是以前的賊了。你想戴罪立功嗎?”他順口說了句影視劇的臺詞。

老趕仿佛抓到了稻草一樣,盯著朱得海連連點頭,“我當然愿意了。大哥是想……”

“我是想用用你的絕招,蘇秦背劍。”

朱得海把老趕領回餐車里的時候,周泉和武惠民已經包扎好傷口,正在照顧昏迷的魯遠航呢。瞧見朱得海帶著老趕進來,周泉示意他倆留在餐車吧臺邊上,自己走過來對朱得海說道:“車快到平海了,我剛和老武聊了聊,他情緒很激動,如果沒有別的辦法,恐怕也只能讓他留下個遺憾了。”

朱得海瞧了眼半躺在椅子上的武惠民,又看了眼身邊的老趕,朝周泉笑了笑:“我請賊王出馬,保證馬到成功。”

周泉問道:“你到底想怎么干,老朱,你得讓我知道吧?”

朱得海指了指周泉肩上的傷:“你現在是傷員,車上的治安問題和刑事案件暫時由我和竇智接管。周泉,我能告訴你的是,我想把答應遠航的事做完。”

周泉看了看老趕,好像明白了一些,有些不放心地對朱得海說:“老朱,你吃得準嗎?要是不成可就沒機會了。”

朱得海輕輕地拍了拍周泉的胳膊,傳遞過去一種親切:“你的手機摔了,指揮中心把電話打到我手機上了,讓我告訴你,已經派人去接魯班的媽媽和孩子了。泉子,為了弟兄,你是好樣的。我這么做也是為了咱們的弟兄,我們警察不能這么窩囊。”

周泉聽罷用力點點頭,回身朝竇智說道:“小竇,從現在開始,你歸朱師傅指揮。”說完對著朱得海擠了擠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干,也算我一份。”

朱得海走到武惠民身邊,指著他受傷的腿說:“老武,別起來,聽我說幾句。我知道你那點心思,不就是那個于志明嗎?你踏實待著,看老哥們兒給你練一回平地扣餅,對面拿賊。”

武惠民興奮得眼里放光:“老朱,我,我謝謝你,要是能留住這個貪官,你讓我干什么都行。”

“你就踏實坐著,幫我們留神這些土神瞎鬼。剩下的事該我操練操練了。”

朱得海拿起證物箱子里的一袋冰毒,用手掂了掂分量,自言自語地說:“行,看這分量夠槍斃的了。”然后轉手遞給老趕,“你拿好了。”

老趕連忙搖手:“大哥,你可別坑我呀,我從來不碰這玩意兒。”

“你瞧你那樣。”朱得海把臉一繃,“你想要能給你嗎?這東西在你手里是道具。我可告訴你,立功的時候到了。成了,算你有立功表現;不成……你自己琢磨著辦。”

老趕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這是您給我機會。”

朱得海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沖老趕揮了下手說:“去吧,時間不多了,火車馬上就要到平海了。”

車廂的風擋里,朱得海帶著竇智和老趕站在這里觀察著軟臥車廂的走道。老趕倚在車廂上,雙手揣在懷里不住顫抖著。這個細節被朱得海看在眼里,他用腳踢了一下老趕的皮鞋。“怎么了,哆嗦了?至于嗎。你可別犯。”

老趕低著頭眨了下眼皮,雙手仍然套在袖子里。他動了動嘴唇最終擠出句話:“我,給我來顆煙抽。”

朱得海從口袋里掏出煙卷,遞過去一支,又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老趕沖朱得海點點頭,狠勁吸了兩口,緩緩吐出一長串煙霧。“心里不踏實,總跳……”

“廢話,不跳你就死了。”

“其實,其實我多少年都不動手了。真的,我知道吃大輪早晚得撞上冤家,所以我真的收山了。”說完老趕抬眼看了看朱得海,“我不敢說自己良心發現,其實就是不敢干了。我怕了……”

朱得海看著老趕顫抖的雙腿,心里不禁生出一絲憐憫。這個老賊真的是害怕了。也許他永遠不能忘記自己做下的罪惡,他這雙靈巧的手給自己帶來財富的同時,卻把痛苦和災難拋給了別人。當他醒悟這個道理的時候,他的確應該感到害怕。因為,罪總是要償還的。

朱得海自己也點燃了一支煙,抽了兩口朝老趕說道:“老趕,按規矩我是不能跟你說的。但是,如果不告訴你事實原委,你也許就失去這次機會了。我承認,讓你這么做是有坑人的嫌疑。可是你得看看黑的是誰。”

老趕疑惑地搖搖頭。

朱得海扔下煙卷:“你在餐車里看見那個腿上有傷的人了吧。他為了追這個壞蛋從北河一直追到這兒,而且為了搜集證據他追了將近一輩子。這就是我們警察。老趕,如果說你是個小偷的話,那這個壞蛋就是個大偷。你偷老百姓,他也偷老百姓,他還偷國家。你應該受懲罰,他更應該受懲罰。說實話,如果你犯怯陣,我們是沒有證據留住他的。可我相信老天長眼啊,這樣的壞蛋我們不罰,他媽的老天也罰!”

老趕的眼睛瞪了起來,像被打了一針強心劑似的。

朱得海繼續說:“我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告訴你了。對面的車門我們沒人看護,你從這兒出去以后做完活,是出站還是回餐車,自己掂量著辦吧。”

老趕站起身來,瞇了眼軟臥走道,回過頭來對朱得海說:“都說蘇秦背劍厲害,其實這么些年我一次也沒有使過。下那個小賊錢包時用的就是一般的手法,只不過背朝他下手罷了。”

竇智翻了個白眼:“這不是你的絕活嗎,怎么……”

老趕苦笑了一下:“唉,那年逃跑的時候我手摔斷了,接好后就落個殘疾,傳說中的雙手絕活早就完蛋了,更別提使蘇秦背劍了。”

竇智慌了:“那你……那你怎么辦?”

老趕朝竇智點點頭:“我想……我想喝口酒。”

朱得海緊皺了下眉頭,馬上果斷地對竇智說:“去餐車,給他拿酒。”

竇智風馳電掣般地跑回餐車,拿起瓶高粱酒又跑回風擋,把酒遞給朱得海。朱得海接過后看也沒看就遞給老趕。老趕舉著酒瓶運了半天的氣,伸手擰開瓶蓋,用鼻子聞了聞溢出的酒香:“二十年沒喝過酒了……”說完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瓶。

竇智要伸手阻攔,被朱得海一把拽了回來。

老趕喝下半瓶后把瓶子還給竇智,伸手抹了抹嘴對朱得海說:“難得您老看得起我,做完活我肯定回餐車!”

軟臥包房里的于志明自從陸洋出去后就坐立不安。他清楚地聽見了外面的拼打聲和槍聲,還隱約聽見了周泉斥責陸洋的聲音。最后一聲槍響讓他的心里顫了一下。他知道陸洋肯定兇多吉少。于志明心酸了,他沒辦法出去看陸洋最后一眼,雖然自己曾救過這個孩子,而今天這個孩子又把性命還給了自己。

于志明害怕了,他不由得拿起手機按下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但隨即又掛斷了,潛意識告訴他現在打這個電話沒有任何意義。他像個守財奴似的把旅行包里的東西挨個檢查了一遍,最后還是決定把U盤放在貼身的口袋里。這里面有他全部的秘密,潘東讓陸洋和小山劫殺他,要的就是這個東西。

透過車窗,于志明的雙眼漫無目的地掃視著外面的燈光,心里默默地念叨著,快到平海吧,這一路奔逃總得有個頭呀。廣播喇叭里傳出了那首經典的薩克斯樂曲《回家》。這是火車在即將到達終點站的時候經常播放的。于志明輕嘆了口氣,回家,自己到底要回哪個家啊。

在這個四面都是鐵皮的包房里,于志明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壓抑,他想走出去,哪怕到車窗邊上透透氣也好。他拿起旅行包,拉開包房門走了出來。就在他離開門口剛踏上車廂走道的時候,老趕適時地從邊上搖搖晃晃走了過來。他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

于志明看見走過來的老趕,聞到他渾身的酒氣,想側身閃開。但老趕的動作比他還要快,沒容于志明側身躲避,老趕已經先把身體側了過來,整個后背朝向于志明。在兩人交錯的剎那間,躲在風擋里的朱得海和竇智清楚地觀賞了一次老趕的絕活——蘇秦背劍。

背對于志明的老趕用肩頭的聳動吸引著對方的注意,兩只手像變戲法似的一前一后地動作,前面的手拉開于志明的旅行包拉鏈,緊接著順勢將那包毒品放了進去,然后借著列車輕微的搖晃擠了擠于志明。朱得海明白,他這么做是為了再次分散對方的注意。果然,于志明皺緊眉頭不耐煩地伸出手擋了老趕一下。老趕客氣地賠了個笑臉,轉過身頭也不回朝車廂前段走去。

朱得海說了句,行了。抬腿就要出去,卻被身后的竇智一把拉住:“師傅,讓我上吧。”

朱得海盯著竇智:“你能行?這家伙可是條大魚,弄不好咬著你。”

竇智翻了個白眼:“咬人?我把他的嘴縫上。我上。”

“好吧,你上。師傅在后面給你托屜。”

竇智興奮地整了整衣服,從口袋里掏出副白手套麻利地戴上,大步奔于志明走了過去。

“于先生,請你等一下。”竇智朝正要往門口挪動腳步的于志明喊道,“發還你的東西。”

于志明聽到喊聲愣了一下,轉過身看見竇智笑容可掬地站在自己面前:“什、什么東西?”

“你看,忘記了吧。你的身份證和工作證呀。你不是還催促過我嗎?現在調查結束我們按照程序發還給你。”這個理由很恰當,于志明說不要都不行。竇智朝包房做了個手勢,“請你先回包房,我們辦一下交接。”

“不用這么麻煩了吧,你給我就可以了。馬上就快到站了。”于志明看著窗外的燈光說道。

“那可不行,按規定核實無誤后你還要在發還登記上簽字呢。別擔心,時間來得及,你請。”說完話竇智又舉手做出個請進的姿勢。

于志明無奈地又走進包房,進來時他偷眼看了看門口,朱得海已經站在那里像個門神似的擋住了出路,他心里掠過一絲隱隱的不安。

竇智從袋子里拿出身份證、工作證和那張銀行卡遞給于志明說:“請你仔細檢查一下這些東西是否齊全。”

于志明看也不看,接過來裝進口袋里,嘴里說著:“不用看了,你們的工作很認真很細致,我相信你們。”

竇智笑了笑:“謝謝于先生的贊譽。按照規定我們還要檢查一下你隨身攜帶的東西,如果方便請你拿出來給我們看看吧。”

于志明斜了眼竇智說:“還有這個必要嗎?”

竇智的臉上仍掛著微笑,緩緩地點點頭。

于志明按捺住不滿,把旅行包放在桌上,從里往外一件一件拿著東西:“好吧,檢查吧。這是襯衣,刮胡刀,書……”忽然他摸出一個裝著白色粉末的塑料袋,他奇怪地看著這個東西,“這是什么?”

竇智指著于志明手里的塑料袋:“我還想問你這是什么呢,拿過來我看看。”

于志明連忙把塑料袋遞給竇智,有些慌張地說:“這不是我的東西,我沒見過這個。”

竇智當著于志明的面打開袋子,用手捏起一撮粉末聞了聞,然后遞給后面的朱得海,兩人目光相視,竇智回過頭來沖于志明說道:“于先生,這是甲基苯丙胺,俗稱冰毒。你能告訴我你攜帶它干什么嗎?”

于志明有些慌亂:“警察同志,你可不要亂說呀。我怎么會有這個東西呢,這不是我的啊……”

“不是你的怎么會出現在你的旅行包里?于先生,按照法律規定,發現攜帶毒品的行為,我們必須進行拘留審查。所以請你暫時不要離開,接受我們的調查。”

于志明憤怒了,他瞪著兩只眼睛大聲喊叫著:“你們這是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們這是非法拘禁。我,我要投訴你們……”說完話他猛然推開竇智,又朝守在門口的朱得海撞去。朱得海被他突然一撞失去平衡,身子一個趔趄。但朱得海使勁拽住門把,用力把于志明推回到包房里。“你給我老實點!”

竇智朝于志明大聲喊道:“投訴是你的權利。但這改變不了我們對你進行的審查。”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于志明指著竇智的鼻子,“我可是市級干部,我要向你們的上級部門反映……”

“別鬧了,省點力氣吧。比你官大多少倍的人,只要觸犯了法律結果也一樣。”

于志明看著不溫不火的竇智和堵在門口的朱得海,猛然醒悟了。他惡狠狠地對兩人說:“我明白了,你們這是栽贓陷害,你們這是他媽的誣陷好人。”

“你閉嘴!”站在門口的朱得海再也忍不住了,脫口沖于志明喊道,“你這個道貌岸然的東西,還覺得自己是好人,你他媽的是好人堆里挑出來的。栽贓陷害,虧你還有臉說。被你坑害的人還少嗎?他們都在北河等著跟你算賬呢!”

于志明的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他感覺頭有點暈,腳下的地面也有些傾斜……

尾聲

伴隨著漫天的星斗和微風,278次列車緩緩地駛進了平海車站。廣播員用舒緩甜美的聲音播報著站名,提醒著旅客攜帶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周泉在何麗的幫助下,費力地整理好自己的警服,戴正了帽子。他想的不是如同往常那樣去退乘,去送走車上的旅客,而是自己對魯遠航的承諾。他回頭看了看餐車里的人們,想著這一路奔波,回憶著一路上驚心動魄的戰斗,他不由得呼出了一口長氣。

列車停穩了。周泉扶著車門邊上的手把桿慢慢走下車廂,他回過頭看著跟上來的竇智,輕輕說了句:“小竇,平海到了。”

(全文完)

策劃/楊桂峰

責任編輯/季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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