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蘭是黑龍江省的一個小縣城,地圖上它只是一個小點子。地處三江平原西部,西距哈爾濱市251公里,東距佳木斯市76公里。位于小興安嶺、張廣才嶺、完達山脈三山聚首之地,松花江、牡丹江、倭肯河、巴蘭河四水交匯之處,版圖狀如楓葉,形似蝴蝶,地貌結構為“五山一水四分田”,總面積4616平方公里,轄9個鄉鎮、132個行政村,總人口40萬。
我就生在長在依蘭轄區9個鄉鎮中一個不起眼的小村子,涌泉,是的,她的名字就叫涌泉村。從涌泉村乘車向西長驅30公里,就是依蘭。
1996年下半年,我高中畢業以后沒有選擇復讀,正是在“就業”、還是回家務農的兩難當口。恰逢《哈爾濱周報》在依蘭設立記者站,廣招記者與業務員,出于對新聞文學的愛好,我毅然決然地去報了名,不想竟順利通過審核,成了一名“臨時”駐地記者?!豆枮I周報》顧名思義,是周刊,每期辟有“依蘭專版”,我就是協助正式工作人員負責專版的新聞采編,還有發行與跑廣告。記者站的辦公地點在“依蘭賓館”,是由縣委宣傳部提供的,憑著一腔年輕而激情的熱血,我開始了我的“記者”生涯。
其實,我是愧對記者“無冕之王”這個稱謂的。半年時間眨眼就過去了,我所采寫的新聞報道被采用的寥寥無幾,終日里被上級委派到各企事業單位拉廣告跑發行。世事的蕪雜與人情的冷暖,與我對文學的孜求相違背,讓我萌生了退意。就在我游移不定的時候,因為業務拓展的需要,周報總部決定在依蘭擴招幾名廣告業務員,當時縣紡織廠不景氣,大量的待業與下岡職工前來應聘,一個年輕且和我有著共同愛好的女孩出現了,她就是在我人生旅程上留下深深烙印的紡織女工彬。
轉年的春天,記者站給我配備了照相機,此時已經實習期滿的彬成了我的助手,我們一起下鄉采訪,去各單位搞發行,拉廣告。太陽每天都是新的,這樣的日子在10多年后的今天,我回味起來,幸福的味道依舊香氣四溢。彬21歲,大我兩歲,長發披肩唇紅齒白,幾個月的相處,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莫逆朋友。有一天中午加班,休息間隙彬挽起袖子,讓我看她的右手腕,一道2寸多長的疤讓我一驚,彬和我說那是一次事故,在紡織廠上夜班,后半夜實在是太困了,只一眨眼的工夫,因為疲勞與困意相加,手的反應遲鈍了那么一小下,就被線梭子絞了,鉆心地疼啊,手猛地一拽,肉皮已經被扯下去了一大塊……我的心一陣一陣發緊,聽到這里因為呼吸的急促似乎都已經有了窒息的感覺,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心里多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我戀愛了?是的,我戀愛了!
第一次去彬的家是在1997年末,那天星期六,上午9點多吧,彬不在,她的父母表情肅穆地接待了我,說彬去買菜了,一會兒就回來。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多少有些拘謹,手放在腿上,似乎感覺不到溫度……終于,彬的父親說,你們的事兒,彬說了?,F在看,你是農村戶口,又沒有固定工作,更不用說房子和樓了,況且彬還大你兩歲,我們就這么一個女兒,彬的體質又很弱,將來我們不想她到農村去,也不想讓她終日里為了一日三餐而風里來雨里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彬家的,只記得沒有等到彬買菜回來。
周一上班我遲到了,同事見我蓬頭垢面地出現在門口,焦灼地遞給我一個鼓鼓的信封,說彬辭職了,讓把這個交給你。我的腦袋“嗡”地一聲,木然坐下,半天才緩過神來,把信往桌子上一倒,“嘩啦”掉出了幾只紙鶴,數數是九個,再倒就什么也沒有了,什么也沒有了,一個字也沒有,我猛地拿起其中的一個紙鶴,“咔”一下,撕了個粉碎,憋了兩天的眼淚在這一刻“哇”地流了出來。突然,又覺得哪兒不對勁,慌忙把剩下的幾只紙鶴塞進了褲兜,轉身出了記者站的門,狂跑出了依蘭賓館,沒有回頭。第二天我托人遞交了辭呈,整理行囊,轉道去了哈爾濱。
時光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逝,從哈爾濱到大慶到長春,3年,整整1000多個日日夜夜啊,一晃就到了2001年,疲了,倦了,真的累了。那年秋天,我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涌泉村。
回家的感覺真好,我寫詩,種地,娶妻生子,日子卻也充盈。前幾天整理舊物,我想把雜志、書籍等分類歸置一下,在一堆來往的舊書信中,我發現一個鼓鼓的空白信封,可能是由于時間的關系,信封已經泛黃了,我把里面的東西倒了出來,是八只紙鶴,八只被歲月浸染過后平整得猶如與萬物隔絕一般纖塵不染的紙鶴,我的心莫名地抽搐了一下,很疼,很疼。我慢慢的打開其中一只,攤平,放在桌子上,是那種厚厚的很白皙的打著橫格的日記本紙,我在紙的右上角發現一個字,是“村”,我急忙把其它幾只紙鶴都打開,赫然發現每張紙的右上角都有一個字:村,去,我,愿,意,你,到,農。什么意思?這8個字是什么意思?是“我愿意和你到農村去”,還是“我愿意和你到農村去”?那個“和”字呢?……肯定是寫在當年被我撕毀的那只紙鶴上了!
整整13年啊!再一次,也是多年不曾有過的,我的熱淚啊,奪眶而出……
插圖: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