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

晚春，旅行愛好者阿良獨自騎著跑車，行駛在陌生的鄉間小路上。

忽然，不遠處的懸崖上有個阿婆吸住他的目光。她佝僂著身子，攀著藤條，小心地向下。她的銀發隨風勁舞，把他的心也舞上了懸崖。他停車在路邊駐足，想叫她當心，又怕驚了她，只能屏氣看她一步一步地下到地面，他的心才跟著落地。

他等她。她背著一小捆干柴走近。他問她上崖去干什么?她說打柴呀。他問下面不是有很多柴嗎?她說封山育林，干的才能打，山下的干柴都被我打光了。他就明白她是個孤老，便問你是前面那個村的吧，我帶你一程好嗎?她說好啊。他從大包里取出一根綁帶，把柴牢牢地綁在她背后，再扶車讓她坐穩，自己才上車，說，你雙手抓緊我的腰帶，就不怕顛簸了。阿婆笑呵呵地說好的好的。

都是下坡路，一會兒就到了阿婆家。低矮的房子，簡陋的家具。他嘆了一口氣，準備離開，阿婆卻一定要他坐一坐喝口水再走。他不忍心拒絕老人家，便坐下。這一坐可不得了，他看到小桌上擺的香爐，好像是一件稀罕物。他端起爐子看了又看，內心狂跳，果然是宣德爐!

他在心里斗爭了一番，然后平靜地說:“阿婆，這個爐子很值錢，你懂嗎?”阿婆說:“是嗎?那你幫我拿去賣，得錢對半分。”“我是認真的!”“我也是認真的呀。”他打量了一下阿婆，考慮了一下，說:“那你賣給我吧，多少錢由你定。”阿婆想了想，問:“它值一個煤氣灶和一罐煤氣的錢嗎?”“遠遠不止。”“那你幫我買一個煤氣灶和一罐煤氣可以吧?我腿腳不靈便了，總有一天打不了柴的。”“沒有問題!不過，我還是幫你買一套電炊具吧，比用煤氣安全。”“好是好，可是我沒有錢交電費。”“這個不用你操心，我包你到百歲。你還想要什么?”“哦，還可以要啊?”“可以!幫你買新房都沒問題。”“真的嗎?”“真的。”“那太好了!新房就不要了，你幫我買座舊房就可以啦。”

阿婆看中的舊房已經很老了，青磚墻，有青石鋪地的院子，是她老公的祖屋，原是村上最好的房子，她家因此被劃成地主，老公挨批斗死了。房子被沒收，分給貧農住。貧農前幾年起了樓房，舊屋就空下來。阿婆跟他說想搬回來住，他不肯。阿婆把阿良帶到他家，在門外小聲說，你看他的房子，要是在以前，不知可以劃成幾次地主呢。

貧農聽阿良說給現錢，爽快地同意賣房。阿婆得了鑰匙，小聲說你看你看，自己的房子還要花錢買回來。她一路上不停地拍著阿良的腰說謝謝。打開舊屋的門，她流淚了。

阿婆的東西不多，阿良很快就幫她搬過來了。天色已晚，他決定在她家住一夜。她很不好意思地說，只有一鋪床。他說沒關系，他有睡袋，在野外睡都沒事。他問她還想要什么，她說已經足夠了，不用了。他說我幫你買臺彩電吧，不然晚上長長的難過。她說如果你不覺得為難，那也好。

晚上關燈后，阿婆起來看了阿良幾次。每次見他都睡得很香，才放心去睡。

第二天，阿良和阿婆到鎮上買了電炊具、彩電等東西。他還到銀行辦了一張卡，教會她怎么領錢。他說身上帶的現金有限，以后再往卡里存錢。阿婆知道卡上的數目后說不用啦，夠她用到老的了。阿良不安地說，那我會賺你很多的。阿婆笑瞇瞇地說沒有關系，你比親孫子對我還好，你賺了等于是奶奶給的吧。她這一整天都是笑瞇瞇的。

幫阿婆裝調好彩電，教會她用遙控器和電炊具后，阿良走了。

村上還有好些買不起彩電的家庭，有彩電的家主雖然嘴上不拒絕他們的孩子去看，但臉上總有讓孩子們覺得不舒服的神色。阿婆有了彩電后，傍晚孩子們一放學就往她家跑去看動畫片，晚上大人們也來看連續劇。家里熱鬧，阿婆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轉眼到了放暑假的時間。村上的大學生阿輝一回家，就去告訴阿婆:“你上當了。阿良在網上講，他賣了你的香爐，不但解決了房子問題，連車子也買了。”阿婆只“哦”了一聲。阿輝又說:“我算了一下他給你買的東西，合起來可能都不到香爐價的十分之一。”阿婆又“哦”了一聲。“他還捐款給敬老院了。”“哦。”“哦什么哦呀?那些錢本來是你的!”“哦。”

阿輝仔細地看著阿婆的臉，發現她很冷靜，便說:“怪事!好像你一點都不后悔。”阿婆這才說:“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沒有他，我現在還住在那間爛房里呢，八十幾歲還要上山打柴，人家一來就看見了，你們誰放在眼里?”阿輝沒話了。阿婆又說:“他還在我家住了一晚上，你從小在村里長大，舍得到我家玩過一次嗎?”阿輝還是無話。阿婆又說:“他要是不來，過幾年我死了，那香爐帶到土里去，一分錢都不值得。”

阿輝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低聲說:“悔……”話沒說完，卻又轉成大聲說:“他還講，有空開車來帶你進城去玩。”阿婆雙眉一揚說:“哦!”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