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飛起,或行動之詩
麻雀飛起,地球多少分之一
掙脫泥土,跳至空無:小小土星
引體向上,張開翅膀!白云、蜻蜓、樹
集體墜落,換身形而下。麻雀趾爪
印章,像三角刀最后的運力,收刀的
一刻,寫下祖國深深的羽夢和記憶……
不經意遺落的微塵,在竹林氣節處
自慰孤獨,望見失節的余穴。
少年眼中,一把碎詞撒開,天空美麗的
雀斑,多么秩序,至今不散。明亮的陽光
一條河一條河地送來黃金,只為修繕
一?;颐傻拿缹W和魚。但是,穿透
烏云能量的大,與掙脫大地能量的小
幾乎等同。敲盆震鳥的驚雷,拔苗助長
的毒藥——這風箏線的主張
貫通時間,也貫通邏輯。雀兒回到地面
泥塵風至,送來土麻大麾
在洛帶,或客家課
在江南水鎮,我尋找一個
反光的硬廣場。在洛帶,這座川西旱鎮,我
找尋一艘順風的烏篷船。交替的失落
讓街心字庫塔,升得更高——高過了
一根檣桅的雨襟、一闋漢賦的宮誦
和一只蜀雀的低飛?——不,遠不是這樣!
如果,把八千里路云和月的遠遷立起來,把
客家做成一盞迎風的馬燈,地球的臉
不正是海水的藍、中原的黃?在洛帶
客家住在會館中,就像三百年前
住在閩粵贛的群山里;從一個會館到另一個
會館,就像從一個省踱步另一個省;
你就是不動,坐在紅豆樹下喝茶,也在外省。
在洛帶,鄰家的姑娘就是他方的姑娘;
那個死去的鎮長在吸氧、放屁、復活——
寸金買下的寸光陰,把古鎮身體里的子彈
刨找:一粒一粒的記憶,一寸一寸拔出。
在洛帶,洛水進入體內,玉帶拽來東海:
一切都在騰位、置換——看,眾客返身八角井
借一面水月,“乘方舟,呼諾亞,去原鄉……”
事物,或河風吹來
河風吹來:河水打散,一條空中的河
帶走身上的汗和鹽?河風不走出
河的范圍,它反復在河中來去,
冷冷的飛翔,讓人
感到一種有力的舒適和曖昧。每一次
風來,河水就揭去薄薄的一層——雪山融化
的速度,是上游對下游的補救,波瀾
與風的對稱:是詞跟詞的搭配與修葺。
但河水揭不開魚的隱諱和
城府。魚在河水內部掀起的風
沿堤岸根部游走,像十萬頭猛獸,把無邊的
森林喊響。河風從東邊吹來,祥云不動,
紫氣不動。而一條倒淌的河流
說明不了風的器量。
一條撲上岸來的魚說明不了故國的態度
去機場,或接子遇雨
去機場的路上,就那么一會兒
一場暴雨,把太陽打散,路變成河,車
變成船,我的時間變成非時間,秩序
變成驚慌的逃鳥。死囚的云掙脫天空的柵欄
一次小小的叛亂,汽車應急燈紛紛
紅臉;水兩分,跳起來,打在城市下午的
樹上。這是入夏以來最大的雨。哈爾濱
飛來的飛機,淋變了航線的邏輯 。一次性
通過畢業考試、完成大學學業的兒子
未能一次性完成返鄉之路——回成都
他落地在了重慶——垂直、縱向的水
產生了平行、橫向的回答。當我們
雙邊的手機短信出現晴好,時間突破云層
重新起點,而我卡表,只關注落點
我說:不要——風雪、雷雨、金馬……
僅為了空中閣樓、霧中前途
是的,什么都不要,在飛機落地之前
并非虛構,或拔牙記
人體中最白的骨頭、最硬的組織
住在恒溫的唇棚,根脈擰緊在肉泥里。
骨頭,以及暴烈的組織,常常走出身體的鞘
讓白刃的光,一閃,一閃,直到
露出一排白骨,再一排白骨。翕合無常,周而
復始……人們之所以認為虎口拔牙
最難、最險,那是因為老虎的贊同——
所有的虎威,無不嘯立在一顆牙上。我屬虎
但不是虎牙。這會兒,我要把它拔出。
我說:醫生,我要——我要拔出
自己的骨頭!就像地震拔出大山的牙——那些
曬黑的凸巖;就像颶風拔出云層的鷹隼,鉤
拔出魚,我拔出你。驗血、麻醉針、老虎鉗
探照燈、藥棉球……一切準備停當。我、牙床
作為甲方,開始與乙方——牙科醫生、鐵老虎
——拔河。那顆折磨我的裸牙是繃緊的繩。
隨著一口血水涌出,牙掉于托盤:
區醫院三樓發出悅耳響聲。少一粒
骨頭,我感到輕松。但年輕醫生的沉重,又
令我不輕松。X光照片、翻找肉泥——老牙醫出馬
展開第N遍排查。崇高的醫德、嚴謹的醫風
令我發出野獸的慘叫——原來,一塊牙屑
被懷疑折斷在肉里,搜遍牙床,卻又下落不明。
無神論者的醫師敲著牙齒,一錘定音:
不是不知去向,而是被消化。是的
沒有什么不能被科學和時間消化——是的?
“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
這說明,一句好詩的傳世,不是技術
而是經驗——因為痛的經驗,因為把詩寫進
痛里,無病生痛的讀者有了沉默的理由。
而我——上帝!誰為打腫臉充胖子的患者
拔出時間中的噩夢、黃塵和老虎……
小人書,或成長事
小人書里,有小人,有大人——
小人只占小小的一部分??葱∪藭?/p>
大多是學生娃娃,大人很少
小人也很少。我們那個年代
小人書都很小、很賤,什么樣的衣兜、褲兜
都能裝下,什么樣的人,都有能力租購
——又很大:大到
夢里也少年壯志,當不了科學家,至少
將軍一回;甚至,對祖國的
認識,對愛情的懷想,都始于
一本小人書的連環畫面。如今
看小人書,做不了少年,只想做君子
基于對人生的認識,亦為了
把生命拉長、再拉長,我的書櫥
幾易其位,均端正著對小人書的態度——
記憶在應有的位置下著雪
那干凈、樸素的哲學、大米與鹽?!⒆?/p>
我的沒長大的我,離我近些,再近些
那供我受用的,要遠些,再遠些
篦子,或舊時代的香
退回去,從美發退回理發,理發
退回梳發,一個女子找回自信與美
一個男子,窺見一個時代的
信物與私密。時間像篦子
過濾一切,包括虱子、塵渣、頭皮屑……
篦子卻不似時間,過濾一切,只留下
時間——為時間過濾的篦子,終被
時間擋在“外邊”。后工業、超向前的速度
以及審美的另變,稀釋了一切:看,一把
檀木篦子,正液化成翡翠色的洗發水
而貼身丫環的手,也被解構成
一位失語的技師。小時候,我偷用過
祖母的篦子,頭骨的感覺,不僅像拂塵掃過
還像去唐代的后宮,按摩過。
退回去!從一個秩序退回到另一個秩序
——出門事大,大腦逆來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