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人們已經漸漸熟悉了英國石油公司(BP)的新Logo:一朵綠色基調的太陽花。經過一系列公關運動,Beyond Petroleum(“超越石油”)也取代British Petroleum(“英國石油”),成為人們對“BP”的第一印象。的確,BP對可替代能源、清潔生產、碳捕獲等技術的密切關注,使它成為行業內的環保先鋒。
可就在十多年前,BP還是“全球氣候同盟”(Global Climate Coalition)的重要成員,這一組織以抵制政府對全球變暖(Global Warming)采取有力措施而著稱。參加者不乏BP、殼牌石油、福特、通用、美國鋁業這樣的行業巨擘。
作為最早退出“全球氣候同盟”,并公開宣布要對氣候變化(Climate Change)采取行動的能源企業,BP的變化,反映了整個社會對氣候變化這一事實認知的改變。從歷史上看,伴隨著“氣候變化”這個話題的興起,是數之不盡的科學爭議、政治角力、以及商業利益的爭奪。
一百多年前的西方工業社會,存在一種現在看來近乎幼稚的觀點:人們認為自然界由超自然力量控制,氣候變化在人們的頭腦中,往往與諾亞方舟這樣的傳說聯系在一起。就連科學界也堅信地球氣候是如此復雜,單純的燃燒化石能源,不可能對氣候產生實質影響。
當然,也有少數科學家對這一領域進行了研究。1822年,法國科學家巴茲特.傅立葉率先提出“溫室效應”這個概念;1858年,愛爾蘭物理學家約翰.廷德爾對“溫室效應”給出了科學解釋。1896年,瑞典物理化學家斯凡特.阿列紐斯發表《空氣中的碳酸對地面溫度的影響》,第一次就二氧化碳與地球氣候之間的關系進行研究 ,但這些研究始終未能引起科學界以及公眾的重視。不僅如此,斯凡特#8226;阿列紐斯還認為全球變暖是件好事。受他影響,日本兒童文學家宮沢賢治,在1932年創作的一篇小說中虛構了一位平民英雄,該英雄以生命為代價誘發火山噴發,讓噴出的大量二氧化碳引起全球氣溫升高,從而提高世界農作物產量。
在工業化進程的早期,有人類文明發育的地方,更像是被自然界包圍的島嶼。但工業化帶來的技術提高以及人口遽增,急劇地改變了這顆藍色星球的地貌。人類活動足跡不斷擴張,對食物、木材、能源、礦產的需求日益旺盛,隨之而來的植被減少,空氣和河流污染逐漸被人們感知,就連氣候變化也漸漸進入公眾的記憶。
1930年代,美國的老人們開始絮叨:他們所經歷的惡劣霜凍和暴風雪,年輕一代將不會遭受。媒體開始關注河流不像以往那樣容易結冰。《時代》雜志指出,“天氣預報員相信這個世界正在變暖”。隨后,美國對日本的核打擊讓民眾記住了核能的威力,也真正意識到人類力量之大,大到足以影響地球的未來。
面對公眾的關注,當時的科學家并未能夠給出可靠的解釋,火山噴發、太陽能量變化等等,都作為可能的原因流行一時。地球平均氣溫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暫時下降,更增加了事情的變數,盡管大多數科學家相信這種下降是暫時性的,但由于“全球變冷”(Global Cooling)本身的新聞價值,一時間取代全球變暖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
直到1960年代初,一般民眾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行為可以影響氣候變化,就像《寂靜的春天》的作者蕾切爾#8226;卡遜在給朋友的信中寫的那樣:“自然永遠超出人類可觸及的范圍,人們可以伐林筑壩,但云層,雨水以及氣流都還是上帝的”。卡遜夫人沒想到她的書會引發一場波及全球的環保運動,同樣沒有想到,氣候由于人類的活動,正悄然發生著變化。
隨著《寂靜的春天》引發的環保主義運動在全球范圍的發展,關注氣候問題的民眾開始增多。1970年,第一個地球日正式設立,意味著環保主義者正式擁有了政治力量。同一年,麻省理工學院召開環境問題研討會,與會專家指出在諸多緊要的環境問題上,二氧化碳在大氣濃度的上升問題位列第一。同一年4月30日的《紐約時報》,轉述一位氣象學家的發言稱,“我們正在進入人類對氣候起主導作用的時代”。盡管相對于全球變暖,公眾更關心氟利昂對臭氧層的破壞,以及皮膚癌發病幾率的增加,但人們開始意識到人類行為可以影響大氣,并進而影響自己的福利這一事實。
在美國民眾理解氣候變化的過程中,1988年的夏天是一個轉折點。那年夏天,持續的高溫干旱吸引了足夠多的媒體及公眾注意力。6月23日,氣象專家詹姆斯#8226;漢森在國會聽證會上用科學家慣用的口氣指出:“在99%的置信度下氣候正經歷著變暖過程”,“這一過程將帶來更為頻繁的風暴、水災以及足以致命的熱浪”。彼時,詹姆斯不僅僅在描述天氣現象,而是在談論一個可能影響到每一個人的近在眼前的威脅。盡管一些氣象學家抱怨詹姆斯不夠嚴謹,但借助天時地利,詹姆斯將溫室效應帶來的氣候變遷傳達給數以億計的民眾。
這一年9月的一項調查顯示,58%的美國成人知道溫室氣體效應,而就在7年前這個比例僅為38%。這一年,國會收到了32個有關氣候變化的提案,意味著氣候變化最終成為公眾廣泛關注的議題。也在這一年,“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 IPCC)被發起,以協調各國氣象學家對氣候變化展開研究。
當氣候變化終于被大多數公眾接受時,另一場角力開始了。公眾對待環保的態度,直接影響著企業界對產品的宣傳策略。而政客也盯著選民的選票,希望在競選過程中,能靠打“環保牌”贏得選民的青睞。不僅如此,一旦政府通過環保相關的法案,企業將面臨巨大的環保投入。
1989年,作為對IPCC的回應,一些企業聯合起來發起前文提到的“全球氣候同盟”,贊助那些對氣候變化持異議的研究者,并雇用公關公司及游說集團,希望政府延緩對氣候變化采取行動,以避免可能帶來的減排壓力。
應該說,“全球氣候同盟”及其類似機構影響了公眾和政府的態度。科學的天平靠向全球變暖一側,但媒體報道卻往往一半一半,使得公眾莫衷一是,美國政府也以二氧化碳排放與氣候變化之間的關系尚不清楚為由退出了京都議定書。
作為回應,IPCC通過一系列的評估報告,一次比一次堅定地論述人類行為對氣候變化的影響。2001年的報告讓“全球氣候同盟”流失了大批會員,導致該同盟于2002年正式解散。
政治角力同樣精彩。以美國為例子,一般來說,共和黨人,尤其是共和黨中的右翼,更傾向于對氣候變化持壁上觀的態度,這延續了他們對“自由放任”的信奉。而民主黨人,一般認為應采取更積極的態度來應對氣候變化。2007年,蓋洛普公司調查顯示,共和黨人有34%對氣候變暖表示擔憂,無黨派人士的這一比例是59%,民主黨人則高達75%。
盡管奧巴馬和麥凱恩在競選過程紛紛表示要加強對溫室氣體的控制,但環保主義者更青睞奧巴馬的措施,例如要求依賴化石燃料的企業尋找清潔能源,減少能源使用。反之,工業界的代表則表示,即使要強制減排,他們更青睞麥凱恩不那么強硬的計劃。奧巴馬最終的當選,不能不說與他正確的抓住了民眾的環保訴求有莫大關系。
經過近兩百年的科學探索,人類在認識氣候變化,認識自身行為的后果上取得了長足進步。2007年,IPCC在第四次評估報告中指出“氣候系統變暖是毋庸置疑的”,“自20世紀中葉以來,大部分已觀測到的全球平均溫度的升高很可能(90%置信度)是由于觀測到的人為溫室氣體濃度增加所導致”。
2010年1月31日晚,55個國家向“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提供了減排承諾。但這些承諾有多可信,能在多大程度上被執行,還面臨著維護國家利益、企業游說集團、以及技術進步等等因素的考驗。因為就在2006年,一位曾參與BP更名運動的策劃人在紐約時報上撰文,憤怒地將Beyond Petroleum改為“Beyond Propaganda”(超越宣傳),表達他對BP在環保上縮手縮腳,僅僅把“超越石油”當宣傳口號的不滿。 ■
(作者系美國密蘇里大學博士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