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浮(組詩)

地圖上的故鄉(xiāng)

現在起，我用指尖丈量故鄉(xiāng)

在幾厘米的版圖上，用力摳出綠地和房舍

小鳥只有一只，與它對應的河流

途經外省，卻不能瀉下舊地的食糧

地理總是殘缺的，喝早茶的人

要撥開云霧，要取下變形的臉和鏡框

但今日，它們全都老了

我不曾撫摸，那同亞麻布般容易撕裂的時光

現在一寸寸縮小，像不帶聲響的節(jié)日

一大群人圍在一起，喊:故鄉(xiāng)

請扯下面紗，并賜予光環(huán)

但今日，它們全都老了

哪怕用特殊的比例，刻上標記

我也無法摸清，回家會有幾種方向

雨夜談及彩虹

雨點在中途慢了下來。它有自己的

心事:譬如彩虹，或者純粹是倆人的夜

福州與嘉興，當我們偶爾抬頭

天使會記住這樣的時刻

你在大風中閉眼，等啊等，等天空再壓低一

些

露出路標、手勢及某塊攀升中的云朵

那一定是我，雨夜里奔跑的我

彩虹將因它而騰空，但并不飛離

因為一輩子只有一個雨夜

允許我們輕而易舉地把天空刻在心里

我計算著你的味道

你是我的，你見過的迷霧和寂靜也是我的

天使因你而快樂，玫瑰和天堂也是

它們留有你的氣味，從星期一到星期天

我來不及計算，何為一箭之遙

希臘人說，那意味著特洛伊式的忠誠

在遠古，在今日，在愛的涌動里

你不曾丟失，像一枚越發(fā)干燥的金子

我不想含在嘴里，卻一個勁捂著

要它燙，要它野性而無眠

你是我的，你有過的白發(fā)和皺紋也是我的

哪怕它們已失去味道，容易被混淆

我也不愿舍棄，在那臨近死亡的時刻

十二度的夜

夜要凍結。它老這么想

一個勁往下爬，到腰身，到我的腳尖

它翻了個身，露出十二度的臉

返鄉(xiāng)客一撥接一撥

雜食，不記名，他們才是真正的見證者

敲月光下的門，領著他鄉(xiāng)

仿佛不需要迎接，卻早有歡宴

春節(jié)臨近。我時常夢見溫度計

那細小的玻璃管子開始挨餓，你看

唯有一次，它讓自己變得純潔

流水

它們在低處，為什么要指出它的

骨架，它流暢到極點時的那一副容顏

不會交給曠野，更不會交給奢夢者

滿城的民眾都在親近春光

接受眷顧，并以委婉的方式吐露方言

流水卻無語，它們喂養(yǎng)剩下來的

空氣，像那懷著愛意的人，直奔遠方

流水因此而漫延，偶爾搬動

云朵和屋舍，誰也不要因此指手畫腳

畢竟，那是旅行，像人的生老病死

中途

搬遷中的鄉(xiāng)鎮(zhèn)得到了祝福

薄雪落于清晨，簡樸，明亮，只保留

一種色彩，便于恢復故地的光澤

鄉(xiāng)民們奔走相告，落日已入黃昏

新的一天要從肋骨間生長

帶上多數人的氣息，并因此得到信仰

河流和山地早按傳說中的比例

縮回身體。這次是真的

鄉(xiāng)民們歡天喜地，只認腳下的光線

新家園敞開一扇高大的門

可以裝下余生，宛如中途偶遇的鳥

獨守食糧，間或談起更薄的雪

安然無恙

我不愿說出母親的意義

她安然無恙，她是這世上唯一讓我摸到疼痛

的人

在鏡中，在水里，在多棱的光陰背面

她有無數顆心臟，但面對虛弱的

日夜，她只攥著一種心跳

不停地喚我:從生到死，由死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