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朋友們,如果我再不出發去阿里人就瘋了。我寧可不要詩院,不要愛情,甚至自己的生命。懂我的朋友知道我是來真的,不是嗎?去年冬天,在雪中坐了整個下午,最終選擇自己開車上路;就弄了箱礦泉水,方便面,一床棉被,車到德欽的時候后怕了。簡直就是拿生命開玩笑啊!滇藏路可是進入西藏最危險的,越野車都怕何況我的小面包,又是在這樣大雪的日子。
一
到了拉薩才知道進入阿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辦理邊防證的人要我到阿里地區住拉薩辦事處開證明。我到了,負責人又不在。坐在樓梯口等到下午2點半,書記來了,還是不同意,我只好將自己的記者證、新出的詩集、甚至在《拉薩晚報》發的文章給他看,最后送了本書才給批。辦事處的那幫姐姐可好,都是阿里來的,并且調侃我說:早說你是詩人早給你辦了。
你若問從拉薩到某某地方要多長時間?沒有司機會理你,特別是阿里,誰也不知道路上會不會出事,去了還能不能回來。車到曲水縣說等2小時接人,結果等了7個小時到天亮。司機打電話問藏族同胞為什么要這樣?藏人說晚上牦牛都要睡覺,所以他們也得關機睡覺。這還沒完,藏人要司機將車子開過曲水大橋去接他們。為了錢就過去了,要知道車子里還有我們其他十幾位乘客的。
這組送別場面好像我第一次出門打工一樣;一群20幾位藏族年輕的卓瑪,扎西從山頂的村子里下來。身后年長的提著一兜兜瘦小的蘋果,或者報紙包著的酥油,一邊手擦眼睛一邊把東西塞到孩子們手上、包中。汽車啟動的那刻,睡在下鋪的我雙目竟然也濕潤起來。
不久,大客車沿著美麗的雅魯藏布江一路前行,路邊所有的飯店好像都叫四川或者重慶成都什么的。聽說,四川話通行藏區每一個鄉鎮。我在拉薩買東西經常因為自己說的是普通話而給賣貨的人不解。
“幸好是在西藏,如果這猶如江南景色的雅江生在內地,不知道現在已經被破壞成什么樣子”,在車中我一直在想這樣的問題。
車過日喀則,所經過的街道都很破敗,所以也不想下車。不過看上去稍微好些的路都被冠以什么吉林路、長春路的。就如我到過的那曲、山南、林芝等地區甚至一些鄉村小道都是內地各省市資建的,甚至嘉興路、海寧路都有,可見支持的力度有多大。所以再回頭想想3.14騷亂你會莫明地感覺到尷尬和氣憤。
剛出日喀則郊區,是大片的青稞田和金色的油菜花。一來自內地的乘客鼻子在不停地出血,身邊放了幾罐吸空的氧氣瓶。這樣子如果車子上了海拔五六千米的埡口怎么辦,我這樣想。
“師傅停車,師傅停車”,一位藏族兄弟大叫道。新疆來的老司機當然知道他的意思,穩穩地停好車后交代大家男左女右,然而結果,男女依然混在一起找棵灌木就解決問題,這樣的事情好像一路如此。沒有誰害羞的意思。
車過拉孜縣城之后,那叫一個苦哦。哪里有什么路啊!車子就開在峽谷中,遇水遇石就這么硬生生地碾過去。問一聲師傅這樣的路有多長?大概后面的路大部分都是這樣。師傅的回答讓我感覺是說著玩的,因為還有近一千公里的路怎么可能都是這樣呢?剛開始只當成刺激,在鋪上跳舞,但過了2小時后就受不了了,想吐、想喊、想跳車,想我幸好沒自己開車來,否則早喂了狼了、鋪了路了。就這樣睡下了又醒來醒來了又睡下,懵懂中窗外竟然一片銀白,呼吸困難。一問司機,方知到了著名的海拔6千米以上的桑木拉大阪。這可是內地流火的七月啊!望著窗外的大雪,和遠處偎在一起取暖的牦牛群,興奮地無以言說。(貼士:此北線進入阿里的大阪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里喪生。藏人把海拔過5000米的雪山埡口叫大阪)
下大阪的時候見到了此生最有意思的兩座山;一座就叫它交合山吧,極像一巨乳女坐在壯男的身上交合的場景。當然那女沒有頭顱,座下是扇形的雪融水。鬼斧神工來形容此刻所見我認為并不恰當。沒有頭顱、交合、扇形的水其實寓意大自然中發生的一切都不需要思想、更不需要什么誘惑或者欲望,或者為了后世而繁衍。都是自然的,自然的也就是永恒的!
再往前行幾十公里是只巨大的“腳掌”。所以我給它起了個佛足山的名字。厚厚的腳背,清晰的腳趾高高地行在空中,你說不叫佛足還能叫什么?這期間,車子在上坡的一段泥路上劇烈搖擺起來。不知所措的司機也連連驚叫,當車子就要側翻的時候,另外一位在熟睡中被驚醒的同行搶過去,用力將方向盤向左邊一擰,我們得救了。
進入措勤縣境內,你才能感悟到真正的阿里。這山美得驚心,這水靜得能聽見魚兒在水下聊天的聲音。紅的、綠的、黃的不同顏色大片大片紛現在眼前。野山驢、野馬、白唇鹿遠遠地在跟你對望,牦牛悠閑地散著步,幾百公里的路程沒有一塊突兀的山石甚至見不到山石。更沒有樹木的遮掩,自然裸露的生命在藍天白云下暢快呼吸。最有意思的是在一處瓦藍色湖邊的村子,牧人們剛剛起床,村莊的上空飄著幾縷炊煙。這村的名字就叫梅朵,漢語花兒的意思,真是一群有詩意的人啊!
因為整個阿里地區被譽為世界屋脊上的屋脊,所以下車在只有一條街的措勤城吃飯的時候,抬頭看了看自己,的確一原始人的樣子;胡子拉渣,嘴唇干裂發紫,面色蠟黃。不過呼吸還好,我一直認為,雖然海拔高,但呼吸的每縷空氣都是新鮮的。所以我喜歡,我繼續出發。
那座陽光下的改則城啊!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城市。真的不知道怎樣形容它,就引用前些日子的詩歌吧!《陽光下的改則城》:
"
雅江雪瓊、桑木拉、梅朵——
晝夜不息的誓言,終有一天,拋卻行囊
折彎血液的流向,一路向西
"
見證輝煌的,是些艱難卻純粹的呼吸
是變紫的、干裂的對著鏡子又上鬼臉的唇
"
改則,像一滴金色的淚珠
安靜地臥在阿里的胸口,聽遠古的蛩音
堅定地嵌入游子的夢中
"
二
這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阿里城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不錯的建筑物,街邊低矮的紅柳,還算干凈整潔的道路,緩緩流淌的獅泉河。還有就是這里有位美麗的藏族朋友茨仁央金,一年沒有見了,不知道她現在的樣子。
本打算直接搭車到心儀的崗仁波切轉神山的,但想想跟央金的約定還是改變了計劃。要知道我可是第一個來自內地的朋友到所謂無人區來看她的呵!怎能讓她失望呢?
一下子闖到央金所在的神山酒店;她驚訝地叫了起來,然后是給我安排房間,班也不上了請我吃阿里的火鍋。然后是一臉不曾停止的淚水,關于央金我寫了篇《天涯格桑》的文章。只是想說,雪頓節前一天她回到了拉薩,跟她見面的時候她咳嗽的更厲害了,身子更瘦弱了,我很是心疼。
沒有想到阿里到神山直到邊境城市普蘭的公路是如此地舒心,簡直就是世界最好的。車過沙坡埡口遠遠就望見一輛白色的撞得猶如麻花的車子被高高地置放在一處水泥臺上,上面的字是:車子可以重修,生命不可以重來。弄得我再次感覺阿里這地方有許多的詩人。
傳說中十月一日要開通的昆莎機場現在連航站樓都沒有封頂,靜靜地躺在一塊濕地中。看樣子明年能通就不錯了。
還有就是到處顯示保護森林的標語告示,其實就是些低矮的灌木,也許傻子都知道在這平均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怎么會有樹木生長?這也可看作是阿里人的幽默吧。
不可思議地是,車子即將進入神山所在的區域時,原本墨綠的植被突然變成了神圣的深黃色,就這樣環在神山的腳下。是的,魂牽夢縈的神山,漂泊經年的游子終于來到了你的身旁。
塔欽作為神山的門戶,每天住滿了藏區和尼泊爾印度及歐洲來的朝圣客。河南的房東說,轉山最少也要兩天的時間。而我堅持一天走完,所以就要了大碗的面,弄了瓶二鍋頭把自己灌個半醉才可安然睡下不至于失眠。
凌晨四時半醒來,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從神山的左邊開始轉起。走不多遠發現身后每人一把手電筒象條火蛇一樣的轉山隊伍。她們口念經文,手搖轉經筒。因為走得太早,路過阿里最大的一處天葬臺我渾然不覺。兩個小時后,璀璨的北斗七星有序排列在我的腳下,這樣的感覺讓我陡然生出了些許的力氣,堅定前行。不久一位超到我前面的藏族男孩主動用他的手電筒為我照路,弄得我感動不已,要知道,此刻的山路到處都是怪石和小懸崖。
早上九時,天才全部放亮,這時候我也走到了第一處帳篷驛站。接下來是些磕長頭轉山的人們,心生敬畏繼續趕路。
行至中午,感覺體力明顯不支。也因為自己的裝束,弄得很多藏族人很是感動,連聲對著我說謝謝。當然我知道,我不是第一個來轉山朝圣的漢族人,但也不會有幾個如我般虔誠的人。
路遇秋英和梅朵是我始料不及的,秋英9歲,梅朵10歲她們是表姐妹。對于一路上我這個唯一的漢族人,她們主動地打起招呼。
“叔叔,是你一個人嗎?”
“不是嗎?”
“看樣子你餓了吧?帶干糧了嗎?吃我們的吧”。
說著,秋英邀請我坐在一塊草地上,擺出隨身背的鮮牦牛奶、油果還有肉干等食物。當時我的確餓得不行就不客氣地大吃起來,一邊問道:
“長大后想去哪座城市?”
“去武漢”。秋英的回答讓我很詫異!
“為什么是武漢哪?是要去看大輪船嗎?”我笑著問道。
“我姐姐在那里讀大學的”。
“你呢?”我又問比較靦腆的梅朵。
“去拉薩”。
“是去朝圣嗎?”梅朵笑而不答,后來秋英告訴我,梅朵轉山已經三圈了,明天她還會一個人來。我也了解到對于藏族人能到崗仁波切轉神山是一生的榮耀。一般最少要轉七圈,或者十三圈、四十九圈,多的要轉一百圈,很多人因此死在轉山路上。而梅朵卻是位只有10歲的小姑娘啊!
到達亂石穿空的度母山時,才能看到崗仁波切部分的身姿。說來這山的確神奇;就像一根高大的神柱,柱頭頂著千年的冰雪,身上條條縱橫的溝壑就像潔白的飄動萬世的哈達。這是轉山途中最高也最險峻的一段路,這里掛滿經幡,很多的藏人就將回程的拐杖或者帽子放在一起,留給后面的轉山者使用。這一刻秋英也將她阿媽為她準備的拐杖遞到我手里。這一刻,望著前面的小姐妹,我彎下腰來,采下這海拔五千米才有的11朵美麗的白絨絨的雪蓮花放入自己貼身的衣兜。
聽秋英的翻譯,我才知道13歲的茨成是從幾百里外的那曲徒步到這里轉山的。而她的方式是磕長頭;就在我面前一失足就將粉身碎骨的懸崖上。他額頭的血水已經結痂,手掌上套著雙自制的皮質拖鞋。
“這一圈轉下來要多少天啊?”我恍若自言自語地問。
“大概要20天吧,我聽爺爺說過。”秋英回答道。
“她這樣辛苦磕長頭轉山有什么意義,叔叔?”秋英不假思索地仰起臉問道。
“你不是也在轉嗎?你怎么看呢?”
“好像就是為了將來過的好些,開心吧。恩,好像又什么都不為。”9歲的秋英如此回答我這么個大人。
下山的路上聽著秋英剛才的話,望著身后義無反顧的茨成,我淚流滿面。
除了度母山那段路,其實整個崗仁波切神山都被自身的峽谷包圍著。這峽谷的景色我想是世界最美的;深可見底的水流,各色不知名字的芬芳的野花,調皮的小魚兒,松軟的草岸。不知不覺醉臥在巨石上的我醒來時不見了秋英她們的蹤影。
天氣開始跟我開起玩笑,一陣又一陣的冰雹,砸得我睜不開眼睛。這時候不爭氣的膝蓋出了問題;疼痛難忍,也不怪,從凌晨四時走到現在已經十幾個小時了。隨后的冰雹個頭越來越大,竟然有兩顆黃豆粒大小。身上、鞋子都已經濕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將要絕望的時候,一把淺藍色的傘罩在頭頂。詫異不已的我側過身子,望著身邊大眼睛的姑娘謝聲連連。
“你是江南的吧”?姑娘的裝束讓我這樣問道。
“哪里呀,我就是本地的,是阿里的,藏族。”姑娘的聲音很小,害羞的樣子是那樣地迷人。
就這樣邊走邊聊了近50分鐘,直到沒有了冰雹,這個叫桑姆的剛大學畢業的姑娘才收起傘去接被遠遠拉下來的阿媽。
之后我無論怎樣堅持,不聽使喚的膝蓋還是讓我邁不了腳步。最后只好趁天還沒完全黑,棲宿在一處藏民的客棧。
卓瓊的甜茶館就落在塔欽的一處不起眼的土街上。這也是我第一次零距離接觸到真正的普蘭姑娘;大眼睛,嘴唇薄薄的,瓜子臉,兩只淺淺的酒窩。她是不是傳說中的云卓拉姆呵!我不由地在心里這樣驚嘆起來。同時來到阿里后的第一句詩迸發出來:
如果我是一代帝王,因我發生的每場戰爭都為了一個地方——普蘭
如果我是一代帝王,因我發生的每場戰爭都為了一位姑娘——普蘭姑娘
只有十八歲的卓瓊生意并不好,等車等的無聊的我,就自然地坐到她的藏式椅榻上要了瓶拉薩啤酒。我喝下一口卓瓊馬上給添上弄得我不好意思起來。后來我也發現了點秘密;卓瓊總是在給我添酒的時候偷偷地看我。
“是在看我的酒窩有沒有你的深是吧?”我這樣為卓瓊解圍。
這次,卓瓊不再害羞,第一次瞪大眼睛癡癡地望我比所有女孩都大都深的酒窩。
隔壁的姐妹茶館的央吉走了進來。
“你倆還真有緣分,都有酒窩。就以神山作證,你們交個朋友吧。”
還沒等她說完,卓瓊的臉就紅了,慌忙用手輕輕地在央吉的背上打了幾下。
待央吉走后,卓瓊用并不流利的漢語講她的故事讓我感動不已:原來從前的央吉是個活潑好動的女子,十幾歲跟老鄉一起偷渡到印度,結果因為語言不通,又沒有關系,勉強呆了兩年又回到了家鄉獅泉河。五年前嫁了個扎西做點小生意。第一次來轉山的時候,不巧在塔欽的一處土房角聽見一棄嬰的哭聲,便毫不猶豫地抱回了家,后來才知道孩子天生心臟病。為了這個叫茨仁卓瑪的姑娘,她幾近耗盡自己的所有。“不想要親生孩子的央吉”讓扎西無法理解,最終離婚。看透一切的央吉將茨仁帶回到了神山腳下的孩子的出生地,相依為命繼續著這個看不到未來的生活。我所見到的茨仁卓瑪是個快樂的孩子,之后她教了我很多的藏語。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媽媽揀來的,但她對于媽媽的那份愛戀深深地寫在臉上。我問她長大后怎樣報答媽媽?她說:
“我要考到內地的大學,然后把媽媽接過去,讓她過內地才有的好日子!”
說這些的時候,卓瑪笑的是一臉燦爛。而一邊的央吉卻眼睛潮濕,注目著來來往往的每一輛車。
“如果,我在走之前,能再一次偶然碰上你,我們就交一輩子的朋友好嗎?”我這樣問依然在偷偷望我的卓瓊。卓瓊深深地點了點頭,然后躲到茶館的簾后——"
三
我知道,作為本地的藏族人都很少會來轉圣湖瑪旁雍措的。而我不同,圣湖之于崗仁波切有同樣重要的意義。有山就有水,并且我天生更愛水些。
跟卓瓊分手后,又坐了大概兩個小時的車子,就到了這萬人景仰的湖泊。這哪里又是個湖泊,遠遠望過,簡直就是顆洇潤淡淡光芒的藍寶石鑲嵌在這高原的腹地。那湖水藍得透心,藍得讓你想往那母體的穴一下子扎進去,再不愿回歸塵世。這已經不能再用美來形容她的存在,她是天然的,是圣潔無暇的。她的存在是讓我們的夢有個現實的依托,并因此而活著,因此有個既是出口也是入口可以自由穿梭的臨界的地方。
所以,我不能有興奮,一步步塌實走過去。夕陽下,一群群的紅嘴鷗,在湖邊的水草里嬉戲著、歌唱著、梳理著。我輕輕脫下鞋子,在心里大聲告訴母親,我-要-重-塑!我完全忘卻了自己的存在,徜徉在這傳說中的神靈之地,也迷醉在自己不經意設置的險情中。
聽藏人說,轉瑪旁雍措一般徒步要四天的時間。在湖的四個角上有四個同屬于朱巴·噶舉的寺廟可以借宿。而我因為太過投入,又因為膝蓋傷繼續加重,已經到了跪爬的境地。天已經晚了,氣溫急速降到零度以上,距離所謂的寺廟遙遙無期。此刻我真正慌了,目尋連棵灌木也不生長的群山,期望如果能有個手杖也好啊!就這樣堅持拖行了大概4個小時,借著月光沒見一處可以容身的地方。晚上11時左右開始絕望的我,聽著幾近猙獰的四五十公分高的浪濤,匆匆寫下遺書,然后在一處巨石后掏出包內所有能暖身的衣物,盤點剩下的幾片餅干,等待狼或者其它野獸的到來。
而蚊蟲的叮咬,讓你根本無心考慮死亡的事情。記得三年前來藏區前,就做好了死的準備。沒有路走就到神山圣湖一了百了。如今這愿望不是要實現了嗎?有什么好害怕的,也或許這才是命中注定。將圣湖當成自己的歸宿,不是今生的約定嗎?所以,我手扶巖壁蹺趔著回視剛才的湖水:這是一處什么樣的場景啊!“海上渙月”、“驚濤駭浪”,世間所有形容海的詞語都可以用在此刻的瑪旁雍措的身上。現在哪里還有湖泊的蹤跡,巨浪一層趕著一層壓過來,再退回去,發出撼人的鳴聲。那一條銀色的左右舞動的水路在誘惑我的歸途和歸期,也或許是在告知我身后還有路還有希望!
是的,回轉的瞬間,我望見不遠處的巖壁上前人修行留下的巖洞。向著希望進發,心情也好了許多。蹣跚進入泛著潮濕味道的洞內,跌臥在干草上,渾身依然冷得徹骨。用打火機顫巍巍地尋找到一處火燎過的痕跡。然而所謂的干草怎么也點不出一絲的火星,就這樣凍上整個晚上嗎?突然想到剛才看到的一個臟兮兮的玻璃瓶子,難道是燃油?感覺此刻我又犯傻了,怎么可能有這樣的好事情?結果不可思議地事還是發生了;那瓶子里果真裝的是煤油,就憑借這幾滴油星,和從水草上撿回的一只紅嘴鷗蛋,我度過了這個讓我一生難忘的夜晚。(貼士:不在饑餓狀態,紅嘴鷗蛋也是我此生吃到的最美味的鳥卵)
奇異的一幕發生在凌晨,剛要起身離開巖洞的時候,封門的一塊大石頭竟然自己脫落下來。現在我已經顧不了太多,就重又一瘸一拐地上路了。
再行三小時,天邊升起絢爛的彩霞,成百上千只的紅嘴鷗在朝霞中翱翔。再望望身邊的瑪旁雍措,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這一刻我不由向著湖面跪下傷痛中的雙膝!
傳說中的郎布郎寺就在距我有2公里的村子上方,幾步一歇的我好容易“爬”上了近在咫尺的村莊。似乎有些恐怖的是偌大的一個村子,除了滿地的野耗子竟然沒有一個人影,更別說牦牛什么的。
直到進入郎布郎寺朝拜完大殿,才發現一位鶴發的老喇嘛正慈祥地站立在身邊。我連忙躬身施禮,會一點漢語的老阿媽的翻譯讓我知道:這寺廟有千年歷史了,屬朱巴·噶舉派,喇嘛72歲了叫扎西彭措。此后,扎西又請我在寺廟祖傳下來佛祖的巨足畫像上觸了觸額,再到二樓扎西自己的經室朝拜了一番,在我朝拜的過程中扎西第一次為外人敲響了法鼓,那聲音似能穿越時空,激蕩在我曾經漂泊的旅途中。
這時辰,阿媽已經為我準備好了香甜的酥油茶。我一邊細細品嘗一邊被墻壁上懸掛的兩幅神山圣水圖所折服!看筆觸肯定不是專業人士,但這極像孩子手繪的作品卻有萬般人性,那崗仁波切卸下了神性的莊嚴,更像一幕雪幔,而旁邊的瑪旁雍措只是一池碧水,周邊的四座寺院也沒有了法威,更像孩子手中的積木。這兩幅出自扎西的畫作其實更能解釋天地、人神的位置。仔細想想其實神也是這世界、自然的產物,是我們將它幻化了,我們得不到的,我們失去的都想通過神話的方式獲取,其實這是不健康的。如果人間真正有神那就是大自然。否則所有的寺院也不會選址在山巔在森林、湖邊,神一直在告知我們:“我就是自然,自然就在你身邊”但作為人類,我們常常不愿相信這些,更不會往這方面去思考。我們焚香磕頭、緊衣素食無非都是做給自己看的,想近距離獲取想要得到的罷了。
回到轉湖開始的地方,天又已經晚了。紅嘴鷗依舊歡快地唱著,疲憊不堪的我一下子癱倒在沙灘上,很久很久才懵懂醒來。
獅泉河的曲珍的阿姐早知道我的到來,看到我狼狽的樣子,趕緊幫我燒了熱水,準備了晚餐。一番狼吞虎咽后,我乖乖地躺在只有我一個人的客棧床上,夢我的明天。
四
關于普蘭的故事我已經放到《云卓,飛離的那天》文章中了,現在只想說說一些里面沒有的情節。
從瑪旁雍措到普蘭的路上等了半天沒有客車,又只好徒步。可能是我徒步慣了的緣故,老天這樣折磨我。一個路碑休息一次,攔了很多的車子沒有人愿意停下來。最后,一輛旅游車被我叫停,但他們沒有要載我的意思,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坐在離我不遠的道旁邊吃邊聊。
“要不要帶上他?看起來腿不行了?”遠遠聽見司機問身邊的客人。
“是怪可憐的,一個人這么遠從內地到這里,那就帶上吧!”
“小伙子,你過來吃點東西。”聽到這樣親切的聲音,我強忍淚水,好久沒有聽到純粹的普通話了,就像見到了故鄉人般。后來知道好心人是云南財經大學的張老師和司機車師傅他們,在這里再次感謝他們的無償救助!
還有就是那個叫卓瓊的普蘭女孩,未曾想到的是普蘭回阿里的路上果然路過她所在的村子,要知道跟她分手后根本就沒有告訴她我的去向,并且塔欽做生意的她也沒有回村的計劃的。所以當我們再次意外重逢時,當著眾人的面,輕輕擁抱了下,現在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