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違而不犯,和而不同”這句話出自孫過庭《書譜》,孫氏的“和而不同”是套用了孔子的話。這句話對我們今天的書法工作者來說,最為關鍵的是“違”與“和”。這不僅蘊含著書法創作與審美中所遵循的哲理,也反映出中國傳統社會對待社會、人生、藝術的基本思想、行為準則及藝術態度。
在傳統的中國社會里,士大夫們所尊崇的是“發乎情,止乎禮”的行為規范,強調的“致中和”的中庸思想。而書法基本可以作為傳統社會的士大夫們的人性、思想的載體,每一種書體不僅反映著不同的時代,也反映著思想的不斷變遷,所以,熊秉明先生講“書法是中國文化核心的核心”。因此,書法作為一門傳統的藝術形式,在這樣的社會形式中,一方面是讀書人所必須具備的一種書寫技能,也是人們學養的綜合體現,這也正是古人所講的“書者,心畫也”。
因此,在傳統社會中,人們進行書寫,或從事書法創作,自然就浸透著傳統社會所遵循的行為規范及思想準則。而書法所體現的也就是不激不厲、志氣平和的氣息,少有狂怪的意象,即便有也得像蘇東坡所說的“出新意于法度之中”。由此看來,中國書法從一開始就蘊含著中國傳統社會所要求的“中庸”特質。《中庸》的第一章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而中庸思想在書法中的體現就是唐太宗所說的“心正契合,則契于妙;心神不正,字則欹斜;志氣不和,字則顛仆”。而中國書法中可以稱為“書圣”的恰恰就是于唐太宗極力推祟的王羲之。在他看來,只有王羲之的書法才是“盡善盡美”的士人所尊崇的楷模,而那些“淫放”之書,必“亂于大道,君子恥之”,這種帶有“中和”意味的書法,也是唐代書法所體現的基本面目,也是當時士大夫們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所以,孫過庭也說:“右軍之書,末年多妙,當緣思慮通神,志氣平和,不激不歷,風規自遠。”因此,書法在成為一門嚴謹的書寫技能之外,還是人們可修、可養、可學的棲息之地,而正是“中庸”之道在維系著人們的行為規范,在調節著人們的情感、欲望,并使之內心平和,以至于最終達到對社會矛盾等調節。所以,古人藝術總帶有教化功能。
為此,我們觀看孫氏《書譜》,盡管是草書,但明顯蘊含著中和色彩,而他所強調的“違而不犯,和而不同”也就不足為怪了。不過,在這種“中庸”意識下的書法發展和創作,并沒有抹殺古人“創新”的氣質。王羲之有“適我無非新”,綜合并創制了“新體”,為后人樹立了不朽的楷模,但卻是“盡善盡美”;孫過庭也主張創新,但要“體權變之道”“動不失宜”“言必中理”而不是“鼓努為力,標置成體”,以至于“工用不侔”“神情懸隔”,猶“獨行之士,偏玩所乖”;即便是極力自詡“我書意造本無法”的蘇軾,也堅守著“出新意于法度之中”之理。
所以,我們在對待書法的發展與創作,如何來保持一個“度”是至關重要的。可是,在今天的展廳時代里,書法的本質因素,書法所恪守的基本規范,幾千年以來所形成的書法所應該遵循的審美習慣正越來越受到挑戰。由于功利的因素,人們越來越注重對時風的追求,這種危害性是巨大的。而為了書法更具視覺效果,采取書法所不應具備的元素,也人為地不斷加入到書法的語言中來,攪亂了書法所展現的淳樸性,尤其是加入“制作”“設計”等非書寫因素,正不斷踐踏著書法的東方意味和高古純情,正不斷削弱著書法的抒情氣質。因此,書法藝術到了今天,人們對筆法的要求低了,由于對“筆法”的失語,自然夾雜進很多書法所不應該具備的“非書法元素”,使得書法成了不倫不類的東西,以至于對書法的好壞在大多數百姓、甚至于很多書家來講都到了永遠也搞不明白的境地。這已經不是什么“違而不犯,和而不同”的意思了。
因此,由于對書法的意味的錯解,對筆法的掌握不夠全面或根本失語,叉急于創新的思想作祟,造就了對書法的肆意破壞,無端變亂。試想,在這樣的語境下,那種“窮變態于毫端,合情理于紙上,無間心手,忘情楷則,自可背羲獻而無失,違鍾張而尚工”是何等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