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震宇兄和我同門,都師事吳振立先生,在我的印象中,他是沉默寡言的人。有一年,我們同門數子,奉師泛舟蟒導河上,由蟒導河而邵伯京杭運河。石濤和尚《維揚潔秋圖》便本于此,春風拂面,師弟怡怡,此博此景,能不叫人感懷?
由邵伯大碼頭拾階而上,震宇兄更是感喟萬千,蓋他童年曾隨父母寄寓古鎮,不免舊跡重尋。后來在晚間的筵席上,他說了一些慷慨激昂的話,我也因此約略體會到他沉默外表下內心的洪流。
等到國罹大難,汶川崩壞,震宇兄以醫療精英的身份,赴蜀救災,在賑災的一線,他發來的短信沉著而有擔當,也有一些長天嘯傲的意氣,在關乎理想的工作中,他完全舒展開來。也是在這樣的時間,我確信即便是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來從事書法的創作,他也一定可以取得可喜的成績。
無懷抱者不能有書法,此言所涉太廣,在這里不能詳盡剖析。就震宇主要師法的兩家:王覺斯、傅青主而言之,生于國家易代之季,量一為貳臣,一為潔士,但皆不能不有所感懷,有所感懷又能如何?用苗煒先生一本書的名字來說,大抵都是“有想法,沒辦法”的局面。
雖無辦法,藝術也于此發酵,一根線條,盤旋之中,實可見精神的不甘。傾瀉而下,到今天還是觸手可及的痛苦。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如此精神,燈燈相照,滅絕之時,大約也便是文明的終結。
所以好就好在這“盤旋”二字,盤旋在筆底,更在人心。震宇很好的書法,如果以精微來求,非精微之書,以廣大來求,卻可見其溫潤中的局面。這局面的內核,在于精神的清醒,并不低矮,以及其中清澈的同情。
所謂清澈的同情,其寞于傅青主書法中最可窺其端倪,驚濤拍岸,墜石高山,筆墨如千丘萬壑,排山倒海,但是忽然斂歸、約束,消散于無形,何也?夫子所謂仁也:“己所不欲,毋施于人。”均為放曠高遠之士,均為放曠高遠之書,我們來看徐渭那發散、吞噬和毀滅的書法,便可一目了然其中的差別!震宇此中規模,得傅青主神氣,或者皆本諸醫者仁心也未可知。而震宇近來所寫王雅宜手卷,溫潤可人,令我終篤定于自己的判斷。
千人千眼千萬江山,我眼中的震宇書法其實過濾了多元可能而指向明晰的方向。昔者錢塘錢鏐有書曰:“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花升陌上,本需不負韶華,細細品賞,總也要踏上歸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