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怕冷了,沒有松軟舒服的厚棉被,我的冬天怎么過?是的,世界上的好味道有很多,但我只愛蓋在身上的那條棉被的清香。
郝味,你就像盛夏里的厚棉被,安靜地躺在柜子里。
棉被
查小胖愛上我的時候,這樣形容我。他把這句話用粗宋體、寶藍、四號字,醒目地寫在那年7月2日的博客里。7月3日,他的博客名字已經變成了“我愛好味道”,用了我名字的諧音。7月4日,學校食堂大嬸竟然對我擠眉弄眼:“聽說你和話劇社那小帥哥談戀愛啦!”我驚得差點打翻手里的豆角,為什么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他的表白,就只有我不知道?立馬食不下咽,鉆進寢室,拉上床簾,讓我做一條躲起來的厚棉被吧!
只跟查小胖見過三回,一次是交給他話劇社向我約的劇本,第二次是劇本討論會,一個雞窩頭的瘦男生尖聲尖氣地說要改我寫的臺詞,簡潔而充滿力量的對白被他認定成平淡乏味。我站起來二話不說,徑直離開會議室。第三次他約我吃飯,說為了上次的事替那男生向我道歉。我正減肥,只吃蔬菜,并把所有菜放在白水里漂過一層油再吃。只見他愣愣地望著那杯油水,筷子再難拿起來,想來他是犯了惡心。我覺得這畫面好有趣,突然咯咯笑個不停。他望著我,也咧開嘴角笑了,陽光正角度準確地灑進來,他笑得還怪好看的。
查小胖并不胖,有這個外號純粹因為他在某部名導的戲里扮演的角色叫小胖,雖是個小配角,但非科班出身的他卻被名導相中,和大牌明星合作,在我們這所大學算是風云人物。他性格亦高調、愛鬧,但管理起團隊來,還是很有魄力,像個大哥的樣子。而我常年灰黑白輪著穿,劉海總是瘋長遮住眼睛,我喜歡這樣把自己藏起來。
這回是藏不住了。查小胖攻勢猛烈,天天在樓下候著我。我的劇本公演時,他還特地在臺上說感謝編劇——他最愛的女生郝味。我在側幕聽著,,蓋上連帽衫的帽子,扭頭就跑向廁所,可心底是狂喜的,檀香味濃濃的廁所,我對著馬桶癡癲地偷笑起來。
盛夏的某日夜晚,他拉我去校外的綠地,說請我吃東西,以為是什么大餐,誰知是個在小販那兒買的無子西瓜。西瓜切開一半,他變魔術似的拿出一根蠟燭插上,點燃,說今天是他的生日。他還說,西瓜是他最喜歡的“好味”。我側頭,親了他的臉頰,說,生日快樂,查小胖。
光女郎
我跟查小胖正式在一起,最怕的是女生們的眼神摻雜著好奇、不屑、羨慕等情緒,總是避免在公眾場合與他牽手,他氣惱不已,說,你究竟在怕什么?
那一天,我終于知道,我在怕什么。她叫喜喜,家境殷實,周末夜店常客,常聽她用英文打電話調情。她喜歡橙色,熱愛短裙,一到陰雨天就不去上課。據說她在家里若碰到陰郁的日子,還會跑到衛生間打開浴霸強光才能度日。大家叫她“光女郎”,除了說她熱愛陽光,也有點暗諷她生活不檢點。可是,其實誰都知道她只愛查小胖。他們是初中同學,她那時就放言要追求他,追到了大學也沒追上。
林蔭道上,查小胖緊抓著我的手,身后突然傳來聲嘶力竭的吶喊:“查小胖,你身邊的女人是蠢豬!”回過頭,喜喜叉著腰,滿面通紅。那是正午,路人都停住腳步看好戲。我幾乎癱軟,靠在查小胖身上。他倒很淡定,大聲回斥:“幼稚!”
五年后的厚棉被
27歲的查小胖并沒有成為大明星,倒是在一家電影經紀公司做策劃統籌,旗下的藝人素質參差不齊,倒是他自己偶爾出鏡,已經招攬一堆粉絲,被媒體稱作“最低調養眼的經紀人”。
我所在雜志的主編吳大年知道查小胖是我男朋友之后,嘴都要咧到耳根后面去了。在這家八卦雜志做編輯三年了,我完全不想動用查小胖的資源,和五年前一樣,我還是喜歡不讓人發現我。吳大年急了,胡亂整理他脖子上的小方巾,翹起蘭花指道:“郝味,你是不是跟我過不去啊!為了將功補過,炒作一把咋樣?爆點你家小胖的料啊,順便把你也推出去,我們雜志保證立即上位!”我轉過頭:“不干。”
無所謂,就算被炒魷魚我也不干。反正我極力希望我和查小胖都不要干娛樂這行,臺前幕后都耀眼的他讓我想逃。查小胖卻總是哄我:“我在外頭發光發熱,只要回家鉆進你這條暖烘烘的厚棉被,我心就安靜了,舒坦了。”我無言以對,但也繼續每天上班,誰讓我和他都還是真心喜歡所謂的文藝呢。一年有兩次,我們會去旅行,在某些人少的村落里,我們手牽手趕路,彼此依賴,令我覺得無比安心。
五年后的光女郎
我們喚她林可歡小姐,并為她點藍山咖啡。她是半紅不紫的小明星,沒啥值得一說的代表作,據說愛踩著男人的肩膀往上爬,無論如何,這也算是本領高強。這次是我托朋友聯絡到她,并撮合她與查小胖公司的演出合作。
這位小明星派頭倒不小,戴著墨鏡,一言不發,她的經紀人言辭也頗為苛刻。查小胖言簡意賅地闡述著合作事項,頗有不卑不吭的氣質,真帥。我看他看得有點入神,忽然,聽到林小姐講話了——
“查小胖,你不認識我吧?”她脫下墨鏡,眉眼間有些熟悉,“我是喜喜。”
她是喜喜!她換了名字,并且明顯整了容,甚至成了大明星!和五年前那次驚嚇一樣,我仍然傻愣愣地無法反應,查小胖依然云淡風輕,伸出手。道“哦,喜喜,你好呀。”
如今的喜喜,依然喜歡光鮮的顏色,廣告里總是笑容燦爛。唇紅齒白,雖然演技一般,但也算盡職的花瓶。然而,她貌似已不像從前那樣張揚喧囂,待人處事圓滑得體。你瞧,她主動跟我提起當年,說自己才是愚蠢的,她對每個工作人員都很好,演出間隙不忘請大家吃雪糕。每次我疑惑她是不是變了的時候,總有小惡魔從我腦袋里跳出來提醒我:“她做演員,不就是為了接近查小胖嗎?小心點!”
演出慶功宴上,查小胖主動擁抱了喜喜,我看到她的眼里閃過一絲得意,心猛然下墜。
躲在你的衣柜
緋聞就是從慶功宴第二天開始的,第一天娛樂頭條“林可歡與查小胖爆戀情”,第二天“知情人稱林可歡與查小胖相戀15年”,第三天“驚爆!查小胖腳踏兩條船,另有神秘女友”。我每天氣得摔報紙,偏偏他去了北京工作,打電話回來,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松口氣:“你怕什么呀?我和她是不可能的。大家只是一時熱鬧,現代人都健忘!”
哪有這么容易健忘?吳大年神情凝重地用手指捻著幾張照片,語氣哀傷:“你是我工作的好伙伴,我想有些事情你該知道。”照片上赫然是查小胖和喜喜摟在一起的畫面,他的手還放在她的屁股上!——我的腦袋轟地炸開了,恍惚間,聽到吳大年嗡嗡的講話聲:“是我們收到的匿名照片,很抱歉,為了雜志銷量,還是會登……”
沖到查小胖的屋子里,房間里盡是他的味道。或許,對他來說,我的“味道”再好,也不再新鮮。我打開他的衣柜,這是最充滿他氣味的地方,躲進去大哭不止。我終于,成了一條潮濕的厚棉被。
好味道的尾聲
我辭職、關手機,一個人去旅行。查小胖的身影卻時時滾動,出沒在我的心底。景色再宜人,都譬如油畫,有距離感。黃昏的小旅館,逛到樓下大堂,看到店家的小女孩在上網,大膽問了句:“讓我上幾分鐘好嗎?”——我突然,非常想看那年他的博客。
已荒廢了幾年的博客赫然更新了。也只有短短幾句話:“你真的相信那張照片是真實的嗎?是的,世界上的好味道有很多,但我只愛蓋在身上的那條棉被的清香。”眼淚嘩嘩落下,該面對的總要面對,從今天開始,我要把我這條厚棉被拿到陽光下曬。
回程的火車上買了張報紙,娛樂版頭條赫然刊登著:“制圖高手力證林可歡查小胖親熱照為PS,林可歡迫于壓力承認此為炒作手段。”照片上的她,淚眼婆娑,說自己是被公司要求才這樣做的。其實,這豈是炒作,這是她為了得到查小胖的一場戰役。如今的“光女郎”也學會暗地里搞鬼,已不再是那個光明正大對情敵叫囂的她了。
我給查小胖打了電話,聽到他略顯沙啞又忍不住驚喜的聲音——我深愛他,我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