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秭歸到廬山(組詩)

端午

插上艾葉與菖蒲

頃刻間幾縷幽香

一柄碧劍

裝點節日的沉重

那天他涉江而來

以野艾的簡潔與質樸

行吟江畔

他知道一束曬干的苦艾

就是一束凝煉苦澀與幽香的

人生歷程

而佩在身上的劍

權當那三寸不亂之舌

問天問地

輕輕一聲嘆息之后

仍有許多吐不盡的悲憤

他決然抽劍斷水

當他那把瘦骨

濺起汨羅江水濤吼浪涌

循著哭聲

人們以他的悲憤與憂患

為五月的一個節日

命名

從此一個民族

以菖蒲與艾葉

祭祀一個憂國憂民的詩人

傳承一種精神

詩祭

又是端午又一個祭日

站在秭歸的江邊

江水滔滔止不住與我

與我流淚的詩一起

悲愴地嗚咽

不遠處競渡的龍舟

競相打撈溺亡的詩魂

彼伏此起的鑼鼓

聲聲激蕩曠世的遺風

只有我默默無語

昂首問天

是誰逼詩歌于絕路

莫非詩的興衰與投水有關

自從江水擁抱一個詩人走了

兩千多年悲愴的淚水

將平平仄仄的歷史和詩

一一濺濕

岸邊桔樹上的鳥

已聽不懂我吟誦的《離騷》

只有江水和我血管的血知道

那位獨醒獨清的詩人

悲壯了詩與歷史

粽子

捧著祭江的粽子

捧著一出有棱有角的悲劇

我虔誠的手和心

悲慟地抖顫

蘆葉青青

仿佛一件束腰的青衫

還有一根線

將粽子裹得脈絡分明

密實飽滿

站在歷史的河邊

誰不將含淚的汨羅江懷念

所有的懷念驟將

屈子憂國憂民的心事

裹進三角粽里

許是屈子以傲骨做人

性格有角有棱

后人景仰他的人格與品德

才將祭江的粽子做得

有棱有角

年年祭江呵

祭江的粽子有棱有角

只因屈子有棱有角的靈魂

喂養一個節日

招魂

又逢端午

穿過雄黃酒菖蒲苦艾

我又來到秭歸

只為參加歸州兒女

為千年沉落水中的兒子

招魂

驟然鼓聲響了

那無邊憂憤敲響的鼓點

凝結覺醒的力量

一聲緊似一聲

催促破浪的槳劃動

問天的風韻

一時間槳在尋找

鼓在求索

波濤間競渡的龍舟

揚起龍頭

在故國五月的江上

競相追逐

站在岸邊

站在歷史的肩頭

我和夾岸的歸州兒女

應著龍舟的鼓點

與凄惶的江風一起吶喊

三閭大夫歸來喲

在廬山，夜讀《廬山往事》

風在窗外

雜亂無章地晃來晃去

一場雨欲來未來

只有一盞燈一部《廬山往事》

與我對峙

抖落一路風塵

信手翻開精裝的書頁

呵這些往事重疊的往事

趣聞交織的趣聞

夠我今夜欣賞的了

但等燈火鍍亮的目光

依次洞穿書頁我依稀看見

一個一個字仿佛游動的魚

游向歲月的上游

思想的幽谷

夜有點深了可我卻淺著

這不戰栗的筆尖

竟在夜的深處掂量某些詞語

擱在一張素箋上

反芻歲月

在詩里懷念桃花

風來得真快

沒等我緩緩走近花徑

就匆匆走在我的前面

將一樹樹桃葉吹落

是的來的不是季節

自然欣賞不著桃花正艷的盛裝

只因桃花總在人間芳菲盡時

才肯怦然心動露出笑靨

如今桃花綻開的緋紅的夢

不知活在誰的淚里

那是一種相思兩種閑愁么

我只好用意念去猜

于是我拾起一枚桃葉

藏在《廬山古今詩詞選》深處

在《大林寺桃花》的詩行里

懷念桃花

廬山瀑布

不甘平庸地流淌

也顧不得細細思量

一改潺潺湲湲的溫情

憤然挺起脊梁

縱身而下

莫不是沉默太久

抑或說的太遲

這才凝聚這瞬間的傾吐

一吐竟是洋洋萬言

三千尺飛流

頃刻溪澗山谷

交響沉雄悲壯的吶喊

廬山松

再往前走就是懸崖了

只見一棵高大蒼勁的松樹

精精神神守在懸崖上

守著一片天地

時間和風沒能將松樹松動

反而使松樹在陡峭的懸崖

凜然堅定地挺立

夕陽很是有點曖昧

斜依在松枝上

惹得我的相機激動起來

忙張開鏡頭

我用逆光鏡頭

攝下夕陽、蒼松、懸崖

攝下一種堅守

驟然我想起一位詩人的詩

暮色蒼茫看勁松

人生不也是一種堅守么

守住了自己

也就守住了一個世界廬山會議舊址

偌大偌大的禮堂空曠靜寂

當我悄悄踏破寂靜

漫步走在中間的過道上

穿行的腳步響著歷史的回聲

放眼望去

一排一排列隊的長桌上

擺著一張一張臺卡

臺卡上那一個個聲名顯赫的名字

際會廬山風云

抬頭仰望主席臺上

那是曾執掌乾坤的五條漢子

如今他們都已遠去

只是他們各自最后的結局

不僅讓歷史瞠目

也令人回味

我又想起這里開過的另一次會

那次會與一位大將軍有關

如今廬山不再開會了

這偌大空曠有點莊嚴的禮堂

僅供后人游覽么

致五老峰

今天陽光失調了

云霧欲遮住你的面目

我從云隙霧縫里打量著你

真似五位打座的老翁

無畏風雨無畏冰雪

自然經歷了歲月的滄桑

莫道垂垂老矣

卻依然以長者的風度

巍然屹立橫亙于野

如今我走近你

斷不敢想有你哲人的威儀

只想像你一樣有

石的寧靜云的從容

路遇一塊石頭

爬過層層云梯之后

酸軟的腳步停了下來

只見一塊黝黑冷峻的石頭

在路邊遠遠迎我

坐在路邊這塊石頭上

不只是小憩

我還想順著石頭的紋路

深入紋路縱橫交錯的深處

探測一個世界

莫是流云縷在其表

或許星星嵌在其內

更有風雨留下粗拙的文字

讓我感觸或體驗到一種

比文字更沉實的東西

呵，粗拙石的品格

呵，沉實石的力量

我小憩坐在石上

頓感自己身子骨太軟太輕

頭腦也太淺薄

真想變成一塊石頭然后

讓后來人倚石而坐

走向天沐溫泉

迎著撲面刺骨的寒風

我抖了抖了身子抖落怯懦

這才大步走向溫泉

(池畔

幾樹寒梅在風里淺淺地笑著

是嘲諷我的膽怯還是

鼓勵我走上前去)

是呵且不說寒風襲人

單說在這光天化日之下

利利索索脫去偽裝的服飾

赤裸裸地坦露自己

就需一點勇氣

人生誰不想擁有多多

脫去欲望的重負這才知道

倒影中葳蕤的年華終會

在流光中逝去

大步走向溫泉

我抖了抖身子豈只抖落怯懦

更想讓身心作一次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