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
又一個白天落馬。塵埃
落定。但那匹馬并沒有停下的意思。
在墻上的時鐘里,蹄聲依然,
不遠不近,不緊不慢。
嗒嗒,嗒嗒,嗒嗒……
瓶子里的小酒,被攪得沒法
安眠。實在憋不住了——搖晃著
魔鬼身材,邁著沖動的步子:小酒
竄了出去!她要把這匹不知疲倦的馬
摁倒,叫這個世界徹底安靜下來。
這時候,夢,正在我黑夜的
腹內,不安地躁動……
多少年了,它總是這樣不安地
躁動。我卻一直不能
順利地分娩。
持燈籠的處女
持燈籠的處女,她的心思根本
沒在燈籠上。她甚至比持一個
幽暗的盤子,還要心不在焉
相反,那個燈籠大睜著眼睛
全神貫注地亮著,唯恐會有什么
閃失。到底是它紙里包著火
看上去倒像是燈籠陪著小心持著
那個諳夜路的處女:一盞燈籠
護持另一盞從未用過的燈籠
時鐘與燈
墻上的石英鐘
其實也是一盞燈
在它精確的光芒里
白天與夜晚交換著表情
它發出的光是時光
在它的照耀下
一朵花把春天打開又隨手關上
一朵花就是春天的總開關
但鐘與燈又多么不同
一盞燈起碼有個發光體
作為它的靈魂
而鐘的秘密心臟
只是一枚白色藥片
在一個難以馴服的北方寒夜
我曾用它止住
一場大風雪的疼痛
比起時鐘月亮更像一盞燈
它用我容器里的悲歡
塑出它樹梢上的形狀
播灑清輝度量時光
月亮可謂兩全其美
但它的光不屬于自己
它也無法標出
我們內心的準確刻度
最好的鐘在我們體內
省去發條、電池之類
一樣在我們胸口
甚至腕上搏動不息
它才是上帝安在我們內部的燈
懸在那個叫夢的房間
照徹從過去通往未來的
幽幽暗道
火木戀
火是木頭的紅顏知己
她就坐在木頭的心房里
木頭有點傻兮兮但她
喜歡這憨頭憨腦的樣子
火在年輪里輕輕蕩漾
他們的愛已經熟透了
火打算跟木頭私奔卻被
灰燼死死扯住玫瑰裙裾
堅持
私奔的星辰,劃向了情人
眉額的拱門。內心的紀律
再一次屈從于誘惑。
細針密縷的春雨,彌合了
天空的舊傷。在它們瑣細的
珠滴中,我被一點一點稀釋。
在生活的表皮中,希望是一種
無法根治的癬。它深深的癢
隱匿在我夠也夠不到的地方。
追尋意義的鹽,已在杯子里
解構,堅持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像一口鐘在忍耐中積聚力量。
在雨和雪之間
將近黃昏的時候,春天的第一場雨
來了,稚嫩、細弱,悄沒聲的。它
點到為止,誰也不想驚動。作為一場雨
它甚至有些勉強,沒有像樣的開頭,
沒有高潮,草草收場。但由于它的到來
還是換了一重天地。我們荒寒的心如同
雨后的馬路,變得濕潤而遼闊起來。
沒有料到的是這細雨霏霏,只是一個
引子。就像一部鴻篇巨制的幾句
開場詩。緊隨其后的竟是飛揚跋扈的
雪片,鋪天蓋地而來。把深濃的
夜色漂白。從絲絲縷縷到紛紛揚揚
比川劇的變臉,還叫人嘆為觀止。
而且過渡之自然,不留一點破綻。
其實用不著大驚小怪,春冬交替
雙方難免玩一玩拉鋸戰。我們完全
可以把大雪看成是對微雨的瘋狂反撲。
就像袁大頭的復辟,如此開倒車,顯然
用不了幾時,注定要灰飛煙滅。
但比起這樣的比喻,我還是樂于將
開篇的雨看作撒種,然后一夜之間
遍地花開。早晨推門——厚厚的落英
鋪滿春日長街……這才是神速,有點像
我們的新詩,花開花落,唰唰幾步
就走完了一部西方現代史……從黃昏雨
到深夜雪,從青絲到白發,鏡子感到
一陣暈眩。我走在雨和雪之間,算來
不過半日,卻仿佛經歷了漫長的一生。
唐朝的刀客
他覺得自己好生悲涼,
活像一座空房子。陷入
秋日曠野的黃昏。
西風殘照里——
那些粗枝大葉的胡楊,
響成一排婆娑的樂器。
他深深懂得一把刀的孤獨。
——一把刀就是癢了,
也不能去搔。
夕陽掉過頭去,萬物紛紛
削去自己的光芒。刀客
攜著幸福的銹緩緩歸鞘!
琴聲里,所有的馬
都抬起頭來,眼里噙著
茫然而悲憫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