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

[提要]文章探討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的價值、評析我國采納該制度的現狀并對完善該制度提出建議。

[關鍵詞]懲罰性損害賠償；抑制功能；主觀過錯；民事責任

一、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的爭議

懲罰性損害賠償，一般是指由法官判定的賠償額超出了實際損害的賠償，目的在于懲罰與威懾侵權人。懲罰性損害賠償最早見于基督教《圣經》。羅馬法中也有類似于加倍賠償的規定。在近代，英國上議院在1964年審理Rooks訴Barnard案中作出了第一個懲罰性損害賠償判決。美國法院的判例中也肯定了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但是，各國對該制度一直爭議不斷。

(一)性質角度

反對者主要是批評其具有強烈的懲罰性。平等的民事主體之間是不能存在懲罰與被懲罰關系的，否則混淆了民法與刑法的區別。支持者卻從其強烈的懲罰性角度，強調它的威懾效果。這說明了該制度本身的矛盾——它是一把雙刃劍。

(二)補償角度

懲罰性損害賠償使受害人獲得的賠償大大高于實際遭受的損害，批評者認為受害人會因此得到“意外之財”，有違公平觀念。而贊成者指出，“立法上采用懲罰性損害賠償所考慮的另一個因素就是請求人的成本。法律實踐中，受害人所獲得的補償性賠償額往往低于他們的損失。懲罰性損害賠償可為請求人提供充足的補償，這也不能說是不公平的。”這可以使不法行為人的侵權成本增加，達到減少侵權行為的效果。

(三)“不可預測性”的特征角度

批評者認為，懲罰性損害賠償在確立及賠償數額的確定上都加入了價值判斷的因素。因為個案的不同，要以一個普遍適用的標準來確定賠償數額是不現實的，具有不可預測性。

二、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的價值探析

盡管爭議頗多，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還是有存在的價值。

(一)法經濟學角度

1 行為人是否侵權主要取決于侵權成本與收益之間的關系。當未來付出的賠償與預期利益相等時，加害人“損人不利己”，理性的當事人不會輕易侵權。但當侵權行為的利益大于他將同樣的時間及資源用于從事其他合法活動所帶來的效益時，加害人的行為是“損人利己”的，行為人有可能選擇侵權。我國《民法通則》規定的損害賠償范圍通常限于受害人的實際損失，因而當行為人侵權所獲利益大大高于其付出的賠償時，該規定對于制止侵權行為的作用形同虛設，甚至能誘導侵權。

2 要激勵防范加害行為，侵害人對受害人的補償必不可少。由于受害人實際情況不同，全體受害人權利的行使會存在“履行差錯”，即只有部分索賠得到補償。這使得加害人的“責任機率”下降，超過賠償部分的成本被轉嫁，所獲得的利益為自己獨享，結果必然削弱了加害人采取預防性措施的動力，他寧愿事后花費一定的代價去賠償部分受害人的損害，也不愿放棄侵權。而懲罰性損害賠償能克服和緩解“履行差錯”所致的責任不足，使預期責任等于社會成本。這樣。從單個具體的賠償數額看，賠償高于實際損害，具有懲罰性。但是從總的外部性來看，賠償水平等于加害行為導致的社會成本，仍然是以完全補充為基礎的賠償，只是將所有潛在的受害人置于其原本應處的地位。懲罰性賠償使違法者不會因其行為得到任何好處，從而引導行為人不作出不利于社會總體利益的事情。

(二)民事責任的角度

民事責任制度是民法的重要部分。我國現行《民法通則》中規定的民事責任一般是以恢復原狀這一救濟手段為基準，以補償受害人的實際損失為原則。

然而，補償性質的賠償只在最起碼的標準上保障了被害人的損失得以彌補，只有事后補救的作用，起不到事前預防的作用。懲罰性賠償在一定程度上縫合了這種賠償所留下的缺口，從其功能上看具有積極的社會意義。

1 威懾功能。既能防止侵權人重復進行侵害行為，也能威懾其他潛在的人，防止侵權的發生。

2 抑制功能。在美國法中，侵權行為法發揮著抑制違法行為的功能，其中懲罰性損害賠償和二倍三倍的賠償額或法定最低賠償額對違法行為的抑制發揮著巨大的作用。

3 保護受害人的功能。侵權責任的補償性救濟并非總是有效的。盡管法律可以通過侵權責任的方式使侵害人對受害人進行補償，但不同情況下適用不同的賠償額對當事人權益保護的程度是不同的。因此，視具體情況采取懲罰性賠償更有利于保護當事人的利益。

三、我國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的現狀及評析

(一)我國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現狀

我國民事領域有限地采納了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主要體現在：

1 《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以下簡稱《消法》)第49條。經營者提供商品或服務有欺詐行為的，應當按照消費者的要求增加賠償其受到的損失，增加賠償的金額為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接受服務的費用的一倍。學者們普遍認為，這一規定突破了大陸法系傳統的民事賠償制度，是我國第一個適用懲罰性賠償的立法。

2 定金罰則。我國《擔保法》、《合同法》對定金作了明確規定：收受定金的一方不履行約定的債務的，應當雙倍返還定金。

3 《關于審理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1)第4條：出賣人通過認購、訂購、預訂等方式向買受人收受定金作為訂立商品房買賣合同擔保的。如果因當事人一方原因而未能訂立商品房買賣合同的，應當按照法律關于定金的規定處理。(2)第8條、第9條：在商品房買賣合同訂立后，出賣人未告知買受人又將房屋抵押給第三人或出賣給第三人的，無法取得房屋的買受人可以請求解除合同，返還已付購房款，賠償損失，并可以請求出賣人承擔不超過已付購房款一倍的賠償責任；在出賣人訂立商品房買賣合同時，由于出賣人故意隱瞞沒有取得商品房預售許可證的事實或者提供虛假商品房，故意隱瞞所售房已經賣給第三人或者拆遷補償安置費的事實的，導致合同無效或被撤消、解除的，買受人可以請求返還已付購房款和利息，賠償損失，并可以請求出賣人承擔不超過已付購房款一倍的賠償責任。(3)第14條第2款：對于商品房買賣合同沒有對建筑面積加以約定的或約定不明確的，按照以下原則處理：房屋實際面積小于合同約定面積的，面積誤差比在3％以內部分的房價款及利息由出賣人返還買受人，面積誤差比在超過3％部分的房款由出賣人雙倍返還給買受人。

(二)評析

上述法律條文在我國確立了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對于抑制經營者的惡意行為，保護消費者利益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但也暴露了某些不足：

1 對“消費者”的保護欠周密。《消法》規定的消費者僅為“為生活消費之需要而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的人。由此可見，《消法》將消費者分割為生活消費領域內的消費者和生產消費領域內的消費者，并只對前者進行保護。但是民法上所有的行為都是以平等主體為前提和基礎的，沒有充分的、正當的理由，不能改變這一前提和基礎。《消法》是以平等主體之間的財產關系作為調整對象的，不應將消費者分為三六九等，應考慮將保護對象的范圍延伸至生產消費者。

2 雙倍賠償欠妥。《消法》采用雙倍賠償標準，這種以價款或費用為基礎的雙倍賠償，對經濟殷實的加害人難以起到制裁作用，不能夠達到懲罰的目的，反而會給制假售假者提供動力。因為其制假售假所得的收益與誠實經營所得的利潤相比，絕不可等量齊觀。

四、完善我國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的構想

(一)構成要件方面

完善我國懲罰性損害賠償制度，可以參考美國侵權法中關于該制度的構成要件：

1 被告的行為或心理狀態具有特定性，如欺詐行為。

2 有現實損害客觀存在。

3 損害與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

4 依附于補償性損害賠償。只有在補償性損害賠償的請求能夠成立的情況下，才能適用懲罰性損害賠償，且此種賠償應當由法院做出。

(二)適用范圍上

我國學者認為，適用懲罰性損害賠償可以考慮如下情況：

1 預期所獲得的賠償數額非常小，其進行訴訟所支出的費用等大大高于其所獲得的利益，卻堅持對侵權者提起訴訟的原告，以懲罰性賠償的方式給予補償以示鼓勵，同時提高了侵權責任的威懾力。

2 在民法與刑法的結合處必然存在著大量的較為嚴重的侵權行為，無法采用刑事責任的方式，可能會使之逃脫處罰而對公眾人身和財產造成巨大的損害。因此。有必要對這類行為采取民事上的處罰手段，從而達到抑制此類行為的目的。

3 侵權人明知其行為可能引起嚴重的侵權事故，而由于此種行為有可能給其帶來巨大的效益或不為此類行為會使其經濟上受損而故意繼續或放任此類行為的發生，也可適用懲罰性損害賠償。

(三)注意的問題

1 懲罰性損害損害賠償是否可適用于違約責任。懲罰性損害賠償是否可適用違約案件還頗有爭議。美國司法部研究表明，懲罰性損害賠償在合同領域的適用是在侵權領域的三倍。

筆者認為，首先從本質上來講，與違約責任相比，侵權責任的懲罰性體現得更明確，而違約責任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彌補當事人一方的損失。其次，我國合同法主要采取“嚴格責任”的歸責原則，與侵權責任以過錯為一般歸責原則不同，前者關注的是客觀的違約行為，以及如何補救違約造成的后果，而后者關注當事人的主觀過錯，目的在于懲罰有過錯的侵權人。最后，合同法是一個以意思自治為主要理念的領域，當事人以外的第三方(包括國家)的過多干涉將造成不良后果。因此有必要限制懲罰性損害賠償在合同領域的適用，而將更多的空間留給當事人。懲罰性損害賠償在合同領域內的適用應該只是特例。

2 懲罰性賠償的數額。賠償數額是該制度引起爭議最多的方面。美國一些州的法律對賠償額作了最高限制。我國學者認為，在個案中確定具體賠償數額可以參考以下因素，即被告過錯行為的性質及被告的主觀狀態、該行為對被告和他人造成的影響、補償性賠償的數額、被告因其行為已經或將要支付的任何罰款，罰金等、該賠償數額能否起到威懾的效果、被告的經濟狀況、對由該行為引起行政或刑事處罰的數額等。

3 與精神損害賠償的關系。精神損害賠償制度，是指民事主體因其人身權利受到不法侵害，使其人格權益和身份利益受到損害或遭受精神痛苦，要求侵害人通過財產賠償等方法進行救濟和保護的民事法律制度。精神損害賠償與懲罰性損害賠償都強調以行為人的主觀過錯為承擔責任的基礎，在賠償數額上都無法制定一個硬性的賠償標準，都具有補償、慰撫和懲罰功能等。但是兩者應該是并行的制度。精神損害賠償主要用于人身權遭受侵害的場合，是針對非財產性損害進行的賠償。懲罰性損害賠償主要是對財產損害進行的賠償。因此，對于侵犯人身權等造成非財產損害的侵權行為，可以適用精神損害賠償；而對于造成財產性損害的侵權行為，則可以考慮適用更為嚴厲的懲罰性損害賠償。

五、結論

完整的侵權責任制度應是補償性和懲罰性損害賠償的結合，補償用于一般的侵權行為，懲罰用于個別案例，共同發揮侵權責任法的規制功能。因此，進一步完善我國懲罰性損害賠償法律制度，勢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