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那么一段故事,曾經在某時某刻,深深地打動了你,于是,在你心底最秘密的那一處,有最柔軟、最私人的回憶。許多年后,你忽然想起,那塵封多年的記憶如同一壇被遺忘的陳年老酒,倏地被開啟,剎那間,芬芳沉醉,一恍然,你竟感動忘言。
許多人,在他們正當青春年少的時候,讀了塞林格,不管是乖巧小孩,或是叛逆少年——都覺得,仿佛在讀自己。當青春逝去,又讀塞林格,仿佛在讀自己有關于青春的種種回憶。如今,塞林格已魂歸天外,他的青春記憶卻從二十世紀30年代,就隨著《麥田里的守望者》駐足至今。誰會料到,那個戴著紅色鴨舌帽、名叫霍爾頓·考菲爾德的少年,會在接下來的大半個世紀里,一直傾訴,訴說著一代又一代人最動人的那段時光,那已經成為顛撲不破的經典體驗。
這個平頭少年,時常出言不遜,偷偷抽煙、喝酒、逃課,喜歡英文小說,尤愛《還鄉》和《了不起的蓋茨比》,期末考試四門功課不及格。他所在的學校潘西,到處都充斥著假模假樣的人和事,肩膀寬闊、頭腦簡單的室友,滿臉粉刺、極其邋遢的隔壁小子,只會對權貴阿諛奉承的校長,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厭惡,于是,他拖著箱子逃離了這個“讓人膩煩透了”的地方。他還有一個可以約會的女朋友薩麗,非常漂亮,卻和她毫無共同語言可言,他知道自己只貪圖她的美貌與身材。別人說一聲“祝你好運”或是“很高興見到你”甚至都會讓這個叛逆的少年厭煩不已。這樣的霍爾頓是一個具有時代特征的典型人物,二戰過后的五十年代,在美國,許多年輕人失去了價值信仰,他們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厭棄工作與學業,拒絕承擔任何社會責任,蔑視社會的法紀秩序,反對一切世俗陳規,甚至縱欲、吸毒、沉淪,以此向傳統價值標準進行挑戰,他們被稱作“垮掉的一代”(The Beat Generation)。
很多評論家認為,這是一部以青春之名來顛覆成人世界的小說,但是我仍然偏執地認為,它那青春的外衣勝過了嘲諷、顛覆與批判,令人著迷。小說用了大量的筆墨刻畫了霍爾頓那戲謔嘲諷、叛逆不羈的形象,但是,這個叛逆男孩內心深處偶爾流露的柔情和憂傷更讓人沉醉。小艾里可愛又討人喜歡,卻早早地夭折了;貼心懂事的菲苾會把自己過圣誕節的所有零花錢——八塊六角五分都拿出來借給哥哥;鄰家女孩琴下著象棋的時候,想到自己傷心的身世,眼淚都掉在棋盤上;還有偶遇的兩位天主教修女,用著簡樸的晚餐,純潔又親切……在隨著霍爾頓經歷了一連串的憤懣、嘲弄與失望過后,忽地遇到或者回憶起這些可人兒,讀來溫暖又窩心。小說臨近最后,霍爾頓在雨中躑躅徘徊的那幅情景是我心中一直反復出現的畫面:
每次我穿過一條街,我的腳才跨下混賬的街沿石,我的心里馬上有一種感覺,好像我永遠到不了街對面。我覺得自己會永遠往下走、走、走,誰也再見不到我了……每次我要穿過一條街,我就假裝跟我的弟弟艾里說話。我這樣跟他說:“艾里,別讓我失蹤。艾里,別讓我失蹤。艾里,別讓我失蹤。勞駕啦,艾里。”
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少年,縱使他多么憤恨這個紛繁蕪雜、假模假樣的世界,他自有他的憂傷,有他的寂寞,有他的善良,有他的美好,他只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孩子,讓人讀起來都覺得疼痛。
這樣一部小說,描寫的是“垮掉的一代”——那特定的一群人,卻寫出了好幾代人青春的影子,縱使是你家中的乖巧女孩,縱使你是班上成績門門得優的好學生,在那樣一段青春的時光里,誰不會有那么一點點的叛逆,一點點的傷感,一點點的寂寞呢?
小說出版后,這個有關于青春的故事在美國迅速地蔓延開來,許許多多的年輕人成了霍爾頓的擁躉,他們模仿他的說話方式,模仿他的行為,甚至因為小說中的霍爾頓丟了手套,自己冬天也干脆不戴手套。最著名的一個后續故事發生在1980年12月8日,著名的甲殼蟲樂隊的主唱約翰·列儂錄音后回家,在自己居住的大廈前為一位名叫馬克·戴維·查普曼的男歌迷簽名,隨后轉身朝家門口走去,查普曼掏出一把手槍,用了一本小說蓋在了自己的槍上,隨后朝列儂射擊,列儂身中4槍倒下,查普曼走到路邊,開始閱讀那本小說,一直到警察趕到。警方后來發現,在那本小說的扉頁上,查普曼寫了這樣一句話:“霍爾頓·考菲爾德送給霍爾頓·考菲爾德。”這本小說就是《麥田里的守望者》。查普曼后來說,他認為列儂已經淪落成了一個庸俗的角色。
盡管如此,多少年來,這部小說仍然在美國的許多中學被列為學生的必讀書目之一,即便它的負面影響令其反對之聲不絕于耳。我想,更多的人認為,這部優秀的小說本不應該成為一支誘人的罌粟花,它更應該成為封存記憶的時光寶盒——再讀這部小說,不管你年方幾何,你都在經歷著或者經歷過,那也許殘酷、也許美好,那一度叛逆、一度憂傷、一度寂寞,卻無處安放的青春。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