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情愿生活在紙上
我有崩潰的花朵,曾經在皮囊中
開得天真而爛漫。我有四季如春的牧場
如今端端正正地掛在客廳的墻上
我情愿生活在紙上,情愿
被詩歌里的陰影糾纏
邊緣上的曲別針夾住我的手指
一塊豆粒兒大的墨跡將我覆蓋
在黑漆漆的雨幕下,突然
被迎面而來的汽車照亮,我睜不開雙眼
水里火里,我沒有分身術
紙里夢里,我也能穿墻而過
流年。集市。浮生。遙不可及的村落
這一切仿佛還在生長,這一切
仿佛都有一個澄澈的內心
歷經顛沛流離,此時又在被輕輕撫慰
恰好現在是春天,當世界
最低洼的部分再次被填埋
被包裹,被涂改,我依然能看到尖刀般的月亮
獨自游弋在空曠的天邊
我所看到的夕陽王國
我看到了夕陽的王國,同時看到了
夕陽王國里純潔的草木。它們純金的翅膀
正悄無聲息地掠過我所熟識的道路
低伏的田野、明亮的河流和清澈的村落
這些緩緩熄滅了的人間萬物
在星辰閃耀之前,沒有我
也沒有夢境,卻重新
與我在內心里遙相守望
溫暖的大地之心即將醒來
悠長的時間之河依然在繼續流逝
我相信我與眼前的一切是平等的
這一切尚未來到他的暮年,尚未
在博爾赫斯的詩行里駐足
一個人,是否有這樣的耐心
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命運的旋轉
生死悲歡。注視著一場盛典
緩緩地開幕,就在他的眼前
在夢境中,我對我所看到的夕陽王國
深信不疑
病中雜記
沒有誰規定,身體里
必須安裝烏云、雪路以及搖動的泡影
這些天,我的全身被一種無名的病毒侵蝕
從前胸到后背,不疼不癢
它存在,我視而不見
或許,我本身已經成為這種病毒
它把我從枝青葉茂的蘋果園
搬進戒備森嚴的手術室
從此,我的一舉一動被徹底監視
我的習慣更改,一日三餐
被重新設計。張大夫曾試圖用金屬刀片
切除我身體上的白發和另外的記憶
失眠、多夢,精神恍惚的我
躺在溫柔的病床上,輾轉反側
渾身潔白的張大夫,每天
都往藍色的靜脈里注入針劑疫苗
她輕聲細語地告訴我,那些
從我的內心長出的花瓣
形狀奇異,色彩斑斕
在所有的親朋好友面前,我
被溫柔的藥物控制,不愿意呻吟
也不愿意掙扎。肉體承受病痛
或許靈魂會得以喘息
萬物流淌,雪路反復。而我
是無知的。不管誰從我的面前經過
我都會兀自斷定,那個人
必然會懷揣一團野火
夢中無大事
在我自身難以逾越的雪線上方
本來就沒有黑夜。我相信
我的飛行是一次明亮的飛行
而我的翅膀是陳舊的、模糊的
似乎還有些灰塵
我還試圖向初春的花苞里注入
更多蜜糖,甚至幽怨,以便
讓它在突然綻放時發出芬芳而迷人的火焰
我在熒屏的正中央上敲出一片文字
借助它們說出我手心里的紋路
說出骨縫兒里的潮濕
它們乍然閃現,我卻隨之消失
事實上我正在點亮自己,從頭到腳
從里到外,一點一點,燈火通明
夢中無大事。入睡前
我就在暗自猜想夢中必然出現的事物
猜想一只困倦的小鳥兒正在潛入逍遙的叢林
猜想叢林里迷路的蝴蝶
從東飛到西,從生飛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