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鄉(組詩)

嗅著了太陽的乳香

彎腰兒拔著扎手的豆棵時

在鐮刃下日頭濕漉漉地

紅了

楊樹葉豆撲子和娘的發鬢

鑲起一層金邊

直了身抹抹汗的當兒就聞著了

太陽鮮沁沁的乳香

輕嵐薄縈的乳香

明澈清朗的乳香

絢絢七色暖洋洋的乳香

豆氣兒生腥濃郁的乳香

地衣菜墨綠楞子草青青的乳香

鮮鮮嫩嫩的 早晨樣的乳香

如此清新沁爽!

在白露瑩瑩的南窯地

踩著黃黃綿綿的豆葉，深深

吸上一口

我的詩 就是和風里

那只貪婪的鼻子

良宵

暖融融的紅燈籠

把心窩的褶皺一絲兒一絲兒

熨平了

喜興，在天地的眉眼眼里

春水般一汪汪漾蕩

妮兒鬧花 花兒就一簇簇

艷了

嘎小子要炮 炮仗追著年的

身前腳后響

二踢腳 “鉆天猴”還要讓興頭兒

沖上高處

好好豁亮豁亮

燙手的白饅頭先供神靈

來年，在祈禱里五谷豐登

盛進碗的葷菜敬祖宗

家族的粗藤根深葉繁更蔥蘢

仆仆風塵的游子回來了，一家人

團團圍定的炕桌兒

是紋向晰密的磁場

而居于正中的長者，從一綹須里

捻著了人這一輩子的驕傲

燭光曳曳 故事的葉片兒爍閃

綠色

正向深處伸著親情的枝梢

福祉溫軟浸潤的夜晚，是一個

貼著咚咚心跳

卻探不著邊的偌大懷抱

誰將院里鋪的干芝麻秸兒踩得

轟響

星斗當穹?？摧x光靜靜洶涌

凹部

三兩的葦錐錐兒探出來綠腦袋

光禿禿灰蒙蒙一片的大地上

是這些醒來的尖尖春天

撩開了心中的喜悅和柔軟

撩去了那些暗晦與沉郁!

葦錐粗壯的根部泛黑的腐殖土

蓬松細膩柔潤

密密地隙間幾點老鴰筋蒿草芽

睡意惺惺

嵐氣隱約升縈一根一根的陽光

那么明快地照下來

在早春在年少那是最為明亮

和新奇的部分

溫煦活力，緣著筋脈浸染

它們綠綠漫過血管壁的聲響

令全身毛孔泛熱心旌搖蕩

青腥鮮醇的氣息習習的風兒

也變得輕柔

更多的葦錐鉆出來了。今兒瞄著

還是稀稀拉拉

明日葦錐們就已攏起了朦朦綠煙

不是空渺的烏托邦那泓

漾在意念里的綠夢那捧

能扒出汗液飽滿根須的蓬松潤土

那團縈在感覺中的澄明和鮮亮

像塊磁鐵里神奇的磁場

使身下的步履如此急促、匆忙

霜降

杳無聲息的霜霽常常

降在我們的意料之外

紅薯葉子一片又一片地蔫了黑了

它有著多么鋒利的薄刃兒!

澀杜梨兒猛然間紅了面了甜了

成熟無望的蓖麻被蔫蔫捋進腌菜籃筐

嚴酷無情的一把時令之尺

凸突的刻度和讀數凜凜有光

這霜霰這通牒是一片片兒落下的

還是一下就遮住了秋的胸膛?

飄過那張臉紅撲撲的夢靨

成為夜的枝節回味的馨暖空間

小夜曲

不是莫扎特

不是柴柯夫斯基

不是肖邦

東廂土坯屋里的小夜曲

哼的人是拉扯著五個孩子的娘

干完地里一天的農活

催孩子們鉆進了暖和被窩

炕角一盞飛針走線的煤油燈影里

總會聽著娘輕哼的鄉謠小調

娘的謠曲在耳邊響著。柔柔的

泛出黃豆玉米谷粒的味道

甚至有股灶灰里烤山芋的香氣

線兒般細長的小曲把咧嘴的鞋襪褲子

綴起來了

輕飄飄的小調把夜晚哼得那么謐靜

溫馨漫延出蜜

如片片悄然伸展的花瓣，蕊心

是燈暈里的金黃的娘

常在深夜醒來燈還亮著

娘的謠曲剪紙般哼在光影里

有時雞叫了，見娘在漸青的光里

頭一磕一磕地打盹兒

娘一個激靈醒來哦哦應上兩聲抹抹口水

給小弟掖掖被角針兒在頭上劃劃

就又埋進了手頭活計中

我把頭埋進被子里。這時的兩行清淚

已從詩歌里潸然

滴落

成為大地之核

(選自《詩潮》2010年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