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洪斌的詩

父親是土做的(組詩)

五十多歲的父親老了

五十多歲的父親老了

戴上花鏡看報紙的姿勢

很像故去的爺爺

五十多歲的父親老了

稀疏的頭頂

和沙化的土地一樣

已經失去茂密的頭發

五十多歲的父親老了

牙簽漸漸變得和筷子一樣重要

每餐之后

都要用來維護那些殘缺的牙齒

五十多歲的父親老了

仍舊做著辛苦的體力勞動

他從來不去照鏡子看看自己

根本發現不了

滿臉的皺紋

五十多歲的父親老了

我們都知道這件事

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正午

石頭和鐵在烈日的正午

一點一點地融化

收購廢品的三輪車

不得不躲藏到樹蔭里

車上的孩子被回收的廢品

燙得大哭

在哭聲最高潮的時候

哭聲止住了

滿臉淚水的孩子

吃到一顆大大的雪糕

給孩子買雪糕的男人

又黑又瘦

光著膀子

沒有多少肌肉

既高興又羨慕地看著孩子

一口一口地舔食雪糕

為什么不自己也買一顆呢

他身上向下淌著嘩嘩的汗水

像一顆正在融化的冰棍兒

他快化完了

鋸柴

父親鋸木頭的聲音

把我從睡夢中拉起

一段段整齊的木柴

正在堆滿墻角

爐子大腹便便地

坐在屋里

木柴是它最愛吃的糧食

天氣預報聲稱

今年的冬季很冷

我們更希望把爐子喂養得胖胖的

用它火熱滾燙的身子

將寒冷堵在屋外

木柴越鋸越多

墻角的容量漸漸飽和

父親擔心這個冬天真的是太冷

所有能鋸的都鋸成了木柴

覺得恐怕還是不夠

父親將趴在自己臉上的皺紋

一鋸兩段

扔在柴堆上

黑色的父親

黑色的父親在黑夜中回來

剛剛卸完一車煤炭的他

站在明亮的屋子里

很像一只黑熊

我不想這么形容

他脫下厚厚的棉衣

如同一件鎧甲

替父親防護著寒冷侵襲

原來父親很像一支細細的鉛筆

為生活

高大的他已經陸陸續續

被我們用得越來越短

(選自詩人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