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就要說出
那個秘密
聽,從那張欲言又止的嘴唇出發的風
一路翻攪著灰黃的落葉,這浩蕩匍匐的
信徒,晝夜不停地趕往那座斜坡
去覆蓋一個背影裸露的不安
向著那里,茫茫蘆葦馴順地倒伏
干枯的莖管里響徹棄絕的遼闊
沉思,使一塊塊苔石凸出湖面
昨日,正被告別的雁陣一聲聲銜遠……
神秘悄悄結果,在手臂夠不到的枝頭
除了神秘,什么能安慰秋天的悲苦?
忍不住的秘密在核里放聲啼哭:
僅有的孩子受孕于一小片月光的虛無
落光了葉子的樹如陰郁的僧侶
互為盡頭地肅立,為各自的肉身里
那枚無法交換的宿命的年輪
而把根更深地扎向無望
最后一枚果子砸向冥想者幽藍的空曠
而那不落的,懸在半空的
還在折磨誰和誰廝守的恐懼:
那裸向高空的巢里,早已空空……
在隊伍中
夢中也在集合:時刻準備著
囈語也是口令:快,跟上!
出生就成為隊伍的螺絲釘
擰緊鐵的秩序和紀律
這蒙著眼罩的里程
被拴在一起的死心塌地
因缺陷而相互抓緊的手
比銬在一起還要牢固
咬合之鏈向遠方延伸
走得再遠,隊伍也沒有邊界
即使原地不動
一股股洪流照樣為你文身
“活著,僅僅為了成就一種慣性?”
仍在茫然中移動
疑問銜著的片斷
又開始向后世反哺
沉默的地址
我要去暮年的山坡上等你
我們已近得無法再近
兩顆心幾乎要透過薄薄的肉身
相互摟抱在一起
你那顆被虛無劫持過的心啊
深眼窩像寺廟里的一對空碗
靜靜地吸附我的激烈
我終于明白飄臨大地的落葉
為何都有被歲月說服的安靜表情
而那棵舉起訣別之手的樅樹
注定要高出眾樹
高過自身——
沉默,就這樣來到我的唇上
去往坎布拉
“太美了,太美了”
座椅上彈起由衷的驚呼
大巴車外,遠古肅穆的山川
出其不意地,讓游客的激情
提前搶跑,喧聲鼎沸
我卻倏然下墜,應和了
高原的神奇,決意收留鬧市的靈魂
越來越陡急的盤山彎道
仿佛命運轉折的顛簸
把我猛烈地拋向蠻荒的純粹——
那鴻蒙霧嵐繚繞的無盡鄉愁
那皚皚雪峰秘密升華的海拔
那黃河之源清碧、幽洌的凝望
浸透了巴顏喀拉的深邃
也綰住了我的來世、今生
來世、今生,我不敢奢望
再度重逢這樣的絕美,這樣的濕潤
這樣的刻度,正在我的脊骨滲出血跡
托著世間干渴的背負,一滴,一滴
參差流向今后每一陣思念的啜飲……
*坎布拉,國家森林公園,位于青海省黃南藏族自治州。
(選自《延安文學》201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