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渴望著擁有一份轟轟烈烈的愛情,就像那些文學經典中的主人公一樣,愛得純潔、愛得浪漫、愛得忠貞、愛得蕩氣回腸,愛得淋漓盡致……然而,在我的芳華歲月里,只有曇花一現的歡愛,更多則是失落、惆悵和無邊的寂寞,心中不時地涌起的是愛的隱隱疼痛,我不禁困惑:為什么那些憧憬中的美好愛情,總像美麗的水中月、鏡中花,可望而不可即呢?
那天,再次失戀的我獨自坐在窗前,又在暗暗慨嘆自己與愛無緣。不經意地抬頭,看見白發蒼蒼的祖母坐在門前老榆樹斑駁的樹陰下,戴著老花鏡,細心地摘著手中那把水靈靈的小白菜,像是正在做著一件神圣無比的工作。
我知道,她又要給祖父熬自己最拿手的清水白菜湯了。在我的印象中,祖父祖母的日子過得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得似乎只需幾句話就能概括出來——他們一輩子辛辛苦苦地勞作,好不容易賺來的一點兒錢,大都用于供兒女們讀書、成家立業了,他們的衣食常常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即便是現在兒孫們都已有了出息,生活條件大有改善,他們依然喜歡把日子過得簡簡單單的。他們說:“早已習慣這樣了,改不了了。”
我曾問過至今仍不失美麗的祖母是否后悔嫁給祖父,一生賢淑的祖母淺笑著用手指了指祖父:“怎么會呢?你問他后悔過嗎?”我滿心好奇地轉身去問祖父,他的回答竟然和祖母一模一樣,甚至連說話的神色也一模一樣,似乎他們擁抱的愛情和生活都是無比幸福的。
再次走進祖母的小屋,看著她又在認真地做著被祖父嘖嘖贊嘆無數次的清水白菜湯,我又禁不住好奇地問:“祖母,您覺得自己這輩子真的擁有幸福的愛情嗎?”
祖母笑著點了一下我的腦門兒:“傻孩子,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這還用問嗎?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可是……我覺得您和祖父只是在過著波瀾不驚的日子,一天天簡單地重復著,很難找出多少值得一提的愛的故事啊。”其實我想說,有些木訥的祖父從來不會對她說“我愛你”這樣深情的表白,更不會有情人節浪漫的鮮花,甚至他恐怕連她的生日都記不清了,因為我從未聽說他給祖母買過任何生日禮物。
祖母沒有立刻反駁我,只是用勺子輕輕地攪動著沙鍋里青翠的白菜葉,眉宇間寫滿了孩童般的熱愛。一縷縷升騰的熱氣撲面而來,溫暖而濕潤。
“我想,您和祖父的愛情實在是太平淡了,平淡得有些乏味。”我忍了許久的心里話猛地脫口而出。
祖母馬上搖搖頭,她拿過那個碰了一道深深裂痕的“古董”鹽罐,取出一勺晶瑩的食鹽,舉到我面前,柔緩地說:“孩子,這一勺鹽,你能看得清清楚楚,卻不能把它一口吃下去。現在,我把它撒到湯里面,一會兒它便溶化得無影無蹤,而這鍋毫不起眼的菜湯很快就變得有滋有味起來。什么是愛呢?愛就是這樣本身味道很濃的一勺鹽,不是直接吃下去,而是要把它適時、適量地撒到菜或湯里面,讓它把每道菜或湯調配得咸淡適宜、滋味合口……”
雖說祖母形象的比喻不無道理,我也似有所悟,但我仍然覺得祖母祖父的愛過于清淡了。可是,幾年后我卻因一件小事而認同了她的觀點。
祖母85歲那年的冬天,不慎在雪地里摔了一跤,造成大腿骨折。躺在病床上的祖母像個調皮的孩子似的,不用我的父母、叔叔和姑姑們去護理,甚至不大喜歡吃他們送來的飯菜,卻非要堅持吃祖父做的飯菜。一向笨手笨腳的祖父竟然在祖母近乎手把手地悉心指點下,像一個認真的小學生一樣,在廚房里有模有樣地忙碌起來。菜炒咸了,他就羞愧地搓著圍裙不住地檢討;菜炒淡了,他就緊忙回鍋再添點兒鹽。在祖父精心地照料了兩個月后,祖母終于可以下地活動了。這時,平素不擅長做家務的祖父已搖身變成了廚房里的一把好手,居然把菜炒得色、香、味俱佳,令我們這些晚輩不得不豎起大拇指,刮目相看。
春光明媚的早晨,看到祖父祖母相攙著從早市回來,每人手里拎著一大袋新鮮的蔬菜,有說有笑地走進了小區。想起他們不知不覺間已經這樣牽手走過了金婚,依然從容地走在他們很少為人們察覺的幸福之中,驀地,我想起了祖母的那句“愛只是一勺鹽”的比喻。是啊,祖父祖母的愛情和婚姻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似乎很難成為我幻想的那些精彩的愛情故事中的一個篇章,但誰又能說他們沒有幸福的愛情呢?
很多時候,愛不是豪華、精美的大餐,愛只是那么一勺有著神奇魔力的鹽,誰都可以用心和智慧把它撒到生活里面,讓它自然地溶入每一個平淡無奇的細節之中。隨后,即使是如清水白菜一樣的簡單生活,也會被愛經營得有滋有味、芳香久遠。
責編/吳 雙(wushuang04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