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剛躺下,聽見老公吞吞吐吐地說:“媽今天跟我說,她談了個男朋友,有一段時間了……”
我已經(jīng)有些困了,但是聽了他的話,立刻精神起來:“真的?”他瞪我一眼:“你那么興奮干嘛?”我趕緊掩飾:“不是,我是替媽高興。”
“有什么可高興的?她都快60的人了,跟著咱們過不挺好嗎?”說完,老公臥倒,用被子蒙上了頭,還不忘叮囑我,“關(guān)燈。”
黑暗中,我依然很興奮,心里的小算盤撥得飛快,要真像老公說的那樣,倒是好事,她要是找到意中人嫁了,家里就是我和老公的二人世界了——老公是她惟一的兒子,幾年前,老公的父親因病去世了,她自然是要和兒子一起生活。這點(diǎn)我能夠接受,只是不那么情愿,因?yàn)楹退龔淖畛跻娒骈_始就是不那么融洽。
記得老公第一次領(lǐng)我回家,毫不夸張,她的態(tài)度極其不友善。
當(dāng)然,一切看上去是不動聲色的,但是女人的敏感還是讓我從她的一個眼神和一種口吻中覺察到一些端倪。比如,那天她看我,臉上帶著微笑,但目光卻是投向了我腳上足足6厘米高的高跟鞋。老公個頭高,那是為了和他身高匹配,一直沒長太高的我刻意穿上的。然后,她嘴角就輕輕一挑,有種挑剔的意味兒。但話說得客氣而溫和:“不知道北方菜合不合你的口味兒?”話里話外明顯是對我這個南方人的身份不太滿意……
后來見面,都是這么客氣而疏離,即使一同站在空間狹小的廚房里,她也不忘了挑剔我一番:“哎呀,西紅柿要剝皮的,青菜要用清水泡半個小時,菜里少放糖,陽陽不愛吃甜的……”“陽陽”是我老公的乳名,快三十的大男人了,她還這樣叫他,我聽著都別扭。但是她是他媽,我想嫁他,能奈何?只好忍耐。
終于忍到了做她的兒媳,搬到了一起。日子自然免不了磕磕絆絆,但她對我的態(tài)度并沒有因?yàn)槲疑矸莸母淖兌焉破饋恚吹故敲刻煸缭缤硗砻鎸Ψ剑籼薜睦碛梢哺嗔似饋怼;丶彝砹耍桓吲d,一定要說上幾句;周末睡懶覺,她也不高興,做家務(wù)時就做出很大的噪音來表示她的不滿;想出去吃飯,她不高興,覺得我浪費(fèi)……尤其過了幾個月后,見我的肚子沒有動靜,竟然逼著老公帶我去醫(yī)院做檢查,所以我們那個三年后要孩子的計(jì)劃,我根本不敢同她說。
這樣的日子,就算有老公的百般呵護(hù),我也還是委屈。常常想著什么時候她能搬出去,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過著真正自由美好的日子。現(xiàn)在,機(jī)會來了。可奇怪的是這段老年戀我怎么沒看出來呢?這老太太談戀愛都談得這么保密……一個晚上的胡思亂想,很晚才睡著。
不動聲色地過了兩天,終于,第三天的下午老公有應(yīng)酬,家里只剩下我和她。她明顯有些走神兒,吃飯心不在焉。然后,電話響了。她立刻站了起來,我卻已趕在她之前接起了電話。
一個略帶磁性的溫厚男聲,我說了句“你好”,那邊有點(diǎn)兒遲疑,還是說了找她。
我很歡快地答應(yīng)著:“媽,找你的。”笑著把電話遞給她。
她臉微微一紅,明顯掩飾地自言自語:“誰啊?”還不等我回答,就接過來,小聲說,“怎么現(xiàn)在才打來……好,你先等著,我吃完飯去……”
掛了電話,她吃飯的速度明顯加快,我裝作隨意地問:“媽,有事啊?”
“哦,沒什么事兒,出去活動活動。”說完,推了碗進(jìn)了臥室,好半天才出來,穿了那件她最喜歡的黑色玫紅邊的絲光毛衣。
我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抬頭打量她,在她走到門口時,我說了聲:“等等,媽,我有條絲巾跟你的毛衣挺搭的,你系上試試。”說著,我飛快地跑進(jìn)臥室找出了那條玫紅色絲巾,走到她身邊利落的給她系上,把她拉到鏡子前說:“是不是亮麗一些?”
她面露喜色,又有些猶豫:“是不是太艷了?”
“不艷不艷,媽您這么年輕,什么顏色都能穿,多好看啊!”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她歡喜地出了門,第一次溫情地叮囑我一句:“洗碗記得戴手套啊,清潔劑傷手的。”
我答應(yīng)著,關(guān)上門后,感覺臉竟然發(fā)燙。
她9點(diǎn)多鐘才回來,掩飾不住滿臉歡喜,我趁機(jī)湊過去,試探著問:“媽,是不是約會去了呀?”
她嚇了一跳,看我不像有惡意,才猶豫著說:“這把年紀(jì)了約什么會啊,就是老同學(xué)去看了場電影。對了,你別跟陽陽說,他知道會不高興的。”
“他敢!”我瞪起眼睛,“媽,這事他要是敢為難你,我修理他。”
第一次我如此理直氣壯地在她面前說她的兒子,可是這一次,她竟然沒有生氣,倒是嘆了口氣:“菲菲,你說媽是不是太……”
我打斷她:“媽,你還年輕呢,爸去世這么多年了,你要是碰到合適的,我們一定會支持你!”說這話時,我一臉堅(jiān)定的表情,自己都覺得有些虛偽。
她抬起頭看看我,是那種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眼神,有些不安,有一點(diǎn)點(diǎn)歉意,還有一些依賴,讓我不由得心跳加快。想出來的更好聽的話,竟然沒有說出口,好在這時老公回了家。
趴在床上,和他頭對頭的說起她的事情,他眉頭一皺:“我還是不想讓媽離開我們。”
“別那么自私好不好?”我不給他反對的機(jī)會,“媽自己過了這幾年容易嗎?就算是她80歲了,也有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啊。不許你反對!”
他瞪大眼睛說:“于菲菲,什么時候你對媽這么好了?”我一慌,辯駁道,“不管好不好,我都要講道理!”生怕他看穿我的心思。
終于,在我軟硬兼施下,他同意讓她把那個男人帶回家來。
我像個最賢惠的兒媳婦一樣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凈凈,拿出偷偷幫她挑選的套裙遞給她催她換上,我殷勤地說:“媽,你就安心等著接待咱家的貴客吧。”
沒想到,她竟然眼圈一紅:“菲菲,我以為你會……所以一直沒敢和你說,陽陽那邊多虧你了。”
“媽,別這么說。”我繼續(xù)甜言蜜語,“做兒女哪會那么自私?”說著,將她推進(jìn)臥室換衣服,我挽起袖子進(jìn)了廚房。只要能順利把她嫁出去,做什么我都愿意。
酒菜上了桌,客人也到了。氣度不凡的老頭兒,戴著眼鏡,有幾分書卷氣,氣質(zhì)上和她倒是很般配。
我只管當(dāng)好最稱職的主人,也不要她動手,好酒好菜都上了桌。席間,我一直微笑著跟伯伯聊天,還不停地主動給他夾菜。那位伯伯,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竟然對她說:“你命好啊,有一個這么好的兒媳婦……”
“是啊,菲菲懂事又孝順。”她也順口夸我,然后拍拍我的手,“快吃吧,菲菲。”
一時間,我有種受寵若驚的錯覺。
那頓飯,吃得異常圓滿。之后,她戀情的進(jìn)展也明顯順利,一對老頭老太太竟然也能如此浪漫,一起看電影、下館子,還去逛了動物園……每次回來,她都會興致勃勃地講給我聽,而我,會積極地給她出謀劃策。說到高興處,我竟會不由自主地忘記了這么做的初衷。
這樣過了三個月左右,她終于將婚事提到了桌面上。她說那個伯伯有套房子,如果結(jié)婚,她會搬出去。
我強(qiáng)壓內(nèi)心的喜悅,說:“媽,你們住咱家也行,一起熱鬧。”
她有些羞澀地低下頭,說:“我們還是自己過,等以后老了,再跟著兒女。”
我竭力地表達(dá)著自己對她的留戀,說著很多甜蜜的話。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但是事情卻沒有我想得那么順利。周末那天下午,她說和伯伯一起買點(diǎn)兒東西,但很快又回來了,臉色不太好看。
我詢問,她憋屈半天說:“他兒子不愿意,說結(jié)婚可以,但得先把房子過到他的名下,還說我是圖他爸的房子……”她說著,差點(diǎn)兒哭了。
我頓時來了氣,不顧她的阻擋,要了他兒子的地址就找了過去。
三十來歲的男人,虎背熊腰,弄明白我的身份后不屑一顧。我毫不示弱,義正嚴(yán)詞地對他說:“放心,我媽不會要你們家房子,為人兒女也不要太自私……早晚,那房子是你的,我給你寫個保證。”然后我啪地把我的律師證拍到了桌上。
他面紅耳赤,終于認(rèn)錯。我勝利而歸,回家后,對還在那里抹眼淚的她說:“媽,你們放心結(jié)婚吧,他不敢刁難你們的,以后也不會了。”
她有些難以置信,但是伯伯的電話讓她相信了我的話。一時間,她握住我的手,竟沒有說出話來。
我的心,莫名地一酸。
晚上,要睡下的時候,她敲門:“菲菲,睡了嗎?”我走過去打開門:“進(jìn)來吧,媽,還沒睡呢。”
她走進(jìn)來,手里拿了個小首飾盒:“菲菲,我剛才找東西,終于把這個找到了,還是你姥姥留給我的,老物件,媽也用不著,早就想送給你,一直沒找到。”
說著,她把首飾盒打開,里面是一只晶瑩剔透的玉鐲——剛戀愛的時候就聽老公說過,她有一個寶貝玉鐲,是祖?zhèn)鞯模苜F重。老公以為也許她會送給我,可是直到結(jié)婚后,她也沒提起過,為此,我心里是介意的。沒想到,現(xiàn)在她竟然把她的寶貝拿了出來,在我已經(jīng)不再奢望得到,只想用我的計(jì)謀讓她離開的時候,她把它交到了我的手中,還為現(xiàn)在才拿出來,找了一個并不高明的借口。
可是不知怎么了,忽然之間,我的眼淚就沖進(jìn)了眼眶,喊了一聲:“媽!”立刻哽咽了。
她小心地取出玉鐲戴到了我的手上,說:“以前媽要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你多擔(dān)待。”
我再也忍不住,抱住她哭了。
她撫摸著我的頭發(fā),安慰我:“哭什么,傻孩子。媽以后經(jīng)常回來,你們可以每天過去吃飯,咱們永遠(yuǎn)是都是一家人。”
她以為我是舍不得她,可是,這是真的。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舍不得她了。
她還是嫁了,正是像她說的那樣,在她出嫁后,我們每天都會過去吃飯,如果老公沒空,我就自己去,然后,陪她散步聊天。那個小區(qū)的很多人,以為我是她的女兒。問她,她并不否認(rèn),點(diǎn)頭說:“對,我女兒。”然后看著我幸福地笑。
我承認(rèn)那一刻,我的內(nèi)心也有同樣的幸福。
摘自《家庭主婦報(bào)》
責(zé)編/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