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是一種情懷、一種性情,是一種熱愛生活和對未來充滿自信的詩意表達。
“浪漫”永遠不會因為時代更替而褪色,而蒼老。就如同老酒,無論新瓶舊瓶,都無妨她如故的醇和香……
父親:“編”座房子給新娘
吃大鍋飯的年月,22歲的父親暗戀上了村支書的女兒。那女孩兒聰明漂亮,還有著山里人少有的時尚。而父親人帥手巧,大凡鄰居們筑墻、砌灶、壘炕,都少不了請他。
給支書家砌煙囪,父親一天喝了10大碗水,去了無數次廁所。因為,每次水都是由那女孩兒來倒,而每次去廁所都要從女孩兒看書的石榴樹下走過。那女孩兒掩嘴偷笑,仿佛識破了父親的小心機。
兩家的自留地隔條小路,盡管兩人鋤草時大多時間看不到對方,鋤頭“嚓嚓”入土的聲音和行進速度卻大致相同。鋤至小路兩側,兩人便不約而同地拄鋤閑聊。“今年咱兩家的玉米長勢喜人,恐怕這小路兩側的玉米,根兒早就糾纏到一塊兒了。”“是哩,是哩……”女孩兒若有所思,臉頰飄起紅云。“貪色”總忘天色。父親一陣猛干,之后便去小路那邊支援。然后,女孩兒先回,直到看不見那個娉婷婀娜的身影時父親才快步回家。怕村里人說閑話吶!
農歷九月,山村最好的季節。父親在鼓了整整一周的勇氣之后,終于對女孩兒說了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我喜歡你,海枯石爛心不變。你愿意嗎?”
女孩兒“撲哧”一聲笑了,而后漸漸嚴肅:“只要你有個雞窩大的地方安置新娘,我就嫁給你。”女孩兒的要求夠低——鳥有巢,獸有穴,有家才能生兒育女,人類本能使然。
可這事兒還真把父親難住了,因為一家老小七八口人,僅有一間面積不足30平方米的小土屋,無論如何是絕難再擠出一席之地安置新人的。而當時的生產隊,溫飽即是最高理想,想要蓋房簡直比登天還難。可父親最后還是想出了辦法。
筑屋墻不需要花錢,有黃土有力氣即可,最難的是屋頂。有著出色編制技術的父親就地取材,耗費三個月晚上的時間(白天參加集體勞動),竟用粗壯筆直的棉花桿編了一個屋頂。然后,他用小麥秸稈編了好多圓形、菱形和螺旋形的蟈蟈籠子,又用一些植物特有的外皮或纖維組織編制了諸如熊貓、鴛鴦鳥和蟈蟈等等乖巧的飛禽走獸,掛得滿屋子都是,一間黃土砌成的陋居儼然成了一座小型的民間藝術館。
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父親從地處山旮旯的村東來到人口集中的村中,小心翼翼地敲開了支書家的大門。“房子蓋好了,你什么時候能去看看?”父親誠惶誠恐地對女孩兒說。
女孩兒隨父親走進這座“房子”,看著如此巨大又如此精細的“工程”,再看看父親滿手的老繭和一道道還在滲血的傷口,淚水就止不住地往外涌。父親掏出粗布汗帕在她面前揚了揚,她一把奪過,擦去眼淚后就順手裝進了自己兜里。在當地,接過手帕就是默認了兩人的相好。
兩人從此進入熱戀,一年后又沖破種種阻力結為夫妻。婚后至今,兩人恩愛有加、互策互勵,一直過著雖不富裕但卻幸福快樂的生活。這是愛的勝利,始作俑者無疑就是“浪漫”。
至今,我和妹妹私下里依然稱老爸老媽為“一對膩不夠的老玉米”。
我:夢中情人當羊養
高中畢業后,我當了三年兵,依然沒能跳出農門。我忽發奇想,做起了新時期的“羊司令”。限于資金,我只買來了12只羊,代養的零散羊卻有300多只,羊鞭兒一揮,羊群浩浩蕩蕩。
全村就我這一群羊,不存在競爭,往村北那條溝壑一趕,一整天都可以盡情地啃我的散文、小說。
溝壑西北面有幾戶人家。有一天上午,我看到一個騎摩托車的女孩兒去了那里。那個女孩兒明眸皓齒、漂亮時尚,當她騎車打我身邊經過時,整個大山溝剎那間都給照亮了。
爬了半個小時坡,我假裝口渴到她家討水喝,不曾想她卻在幾分鐘前駕車離去。從她的親人那里打聽到她的乳名叫熊熊,我差點兒笑出聲:哪有這么苗條的熊啊!我甚至還打探到:她在縣畜牧局工作。這么說起來,她和我還屬于同一“系統”。
熊熊基本上是每周日回一趟家,而此后的這一天我肯定就在她家附近活動。終于在一次“討水”中與她“不期而遇”。得知我是村中第一個養羊專業戶,她不由得眼睛一亮。這之后,我經常向她提好多養羊方面的問題,而她對我這個特別好學的“羊司令”也總是誨人不倦。
我毫無理由地喜歡上她了。盡管知道彼此的距離,但我的可貴之處就在于我敢于愛我之所愛,還比較善于“表達”。首先,我為自家的12只羊,分別取名為大熊、二熊、三熊……之后又根據羊的毛色或特點,給其它羊取了一個帶“熊”的名字,比如黑熊、白熊、懶熊、靚熊等等。在我想她或寂寞難耐的時候,就大喊:“黑熊、白熊……”回聲在溝壑中此起彼伏。
之后,我又按民歌旋律自己填詞唱起來:“桃花來你就紅來梨花你就白,放一群熊羊我想你來呀,啊格呀呀呆。核桃靠桿子打來櫻桃靠手摘,人愛英雄我愛熊崽呀,啊格呀呀呆。”
父親問我為什么每天總是熊熊熊的,羊群都成熊群了。我的回答很簡潔:“我愛狗熊,嘿嘿!”母親乜我一眼說:“你常去喝水的那家女主人我認識。據說她家妮子生下來只有貓崽般大小,才起了‘熊熊’這么個乳名。你不會戀上了她吧?”說完自己先捂嘴笑了起來。父親則說:“敢想也敢表達,這沒錯,但不夠現實。當年我和你媽的距離,說白了也就是農民和農民頭的距離,你和人家妮子可是隔著商品糧這條大溝吶!不過,我和你媽祝福你好運。”
“我喜歡誰是我的事,她愛不愛我是她的事。”堅持這個道理,我依然喊熊唱熊不輟。
與熊熊再次“偶遇”,她莞爾一笑:“你和熊之間好像存在著某種聯系,能講給我聽嗎?”我心里發虛,卻把頭微微一揚說:“這個沒法解釋,反正我喜歡熊,打心眼兒里喜歡的那種。”
“可如果熊還沒準備被誰喜歡呢?”友善的眼神告訴我,她早就看出了我的伎倆,只是不忍拆穿而已。失望是早有準備的,我卻依然不依不饒:“那是她自己的事,我管不著。”
愛情也講關系對等,這一點沒錯。倘若我是“公家人”,事情就該是另一副樣子。
我每天依然深情地喊熊唱熊,心中卻暗暗豎起一個標尺,并開始恨恨地予以超越。當時,全國性的新時期文學創作活動如火如荼,但像我這樣曾在軍報發表過作品的,在我們這個小城市還屬于鳳毛麟角。我是有文學特長,但把我逼上華山一條道的“罪魁禍首”,正是熊熊。
嘔心瀝血“放牧”我的文字。半年過后,我先后在省報發表了6篇散文,轟動了市文學界。文字豐收,我和那些熊羊卻日漸消瘦。父親拿起牧鞭對我說:“你原本就不是放羊的料,看你這些熊羊都伺候成猴羊了。你還是發揮特長追你的熊公主去吧!”有個懂浪漫的父親真好!
翌年夏,作為特殊人才,我被特招進市文化局。上班后的第一個周末,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正式向熊熊表白心跡。熊熊含羞嫣然,心安理得,不知是否想到她以前的“婉轉”。
我們都沒錯,錯的是羊,明明是羊,偏偏叫熊,并最終讓我和一只最美的“熊”待一輩子。
兒子:賣車為女友慶生
父親和我,就家庭條件而言,都是女強男弱。到兒子這一代正好相反,兒子的女朋友格兒出生于內蒙古的一個貧苦牧村,靠助學金讀完中學和大學。我兒子出生后,我們的家庭條件已算優越:我和妻子都是國家干部,收入穩定,住房寬綽;兒子本人也算得上才貌俱佳。可據兒子講,他從大一開始苦追四年,格兒至今仍沒有最后表態,理由簡單又尖銳:“貧窮是遺產而非誰的不動產,人不能因為貧窮而委屈了愛情,除非彼此真心相愛。”也就是說,兒子依然處在考驗期。
老伴兒見過格兒,氣質高雅,光彩照人,但對她一米五幾的個頭和淺栗色的皮膚感到美中不足。兒子反駁:“淺栗色是健美膚色,而且個頭不高又算什么?您看中國那4名航天員有哪位超過一米七的?”一句話將孩兒他媽頂了個結結實實。現在的年輕人,真有個性!
2009年他們大學畢業進京后,工作很不好找。我勸他們回小城,至少可以衣食無憂,可兩個人都不同意。
兩人從此一直租住在京城的一個半地下室里,邊找工作邊做零工,除維持生活所需外,兒子居然還買了一輛電動摩托車。倆孩子直面現實不依不饒的勁兒,讓我們老兩口打心眼兒里高興。
2010年1月中旬正好單位有一趟去北京的公差,我主動提出前去。
在北京公干之余,正想請孩子們好好撮一頓。兒子打電話過來,說要為格兒慶生,24歲是她最重要的一個本命年,希望我能參加。
點的一桌菜,典型的草原風味,也是我的最愛。但對沒有穩定工作又向來節儉的兒子來說,這桌菜顯然足夠奢侈,最少要三四百元吧。格兒沒怎么說話,驚詫的目光幾次掠過兒子漾滿快樂的臉。
兒子出去一趟,再進來時,服務生把一個精美的韓式蛋糕放在桌子中央,他則手捧99朵鮮艷欲滴的玫瑰,虔誠恭敬地走到格兒面前,一個90°大鞠躬:“祝你生日快樂!”
燈光熄滅,紅燭點燃。我也情不自禁,跟著倆孩子唱起了“祝你生日快樂”。格兒眼中點點淚光,漸成閃爍淚河。不知為什么,我也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事后才知,為了這次慶生,兒子賣掉了他來回打零工的坐騎——電動摩托車。
在物欲橫流的社會,兒子還能因襲傳統,擁有真誠、真心和真情,實在是難能可貴!而我也始終相信,不管哪個男人,只有真正贏得一個女人的心,也才能贏得一生的幸福。
要離京了,兒子和格兒為我送來一大堆禮品。面對我有些責怪的目光,兒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再苦不能苦爸媽,再窮不能忘孝敬。這是格兒說的。”格兒輕輕碰了一下兒子,莞爾一笑。
列車啟動了,兒子和格兒手拉著手,一邊向我揮手,一邊融入滾滾人流。
一股熱流在胸中涌動。我知道,兒子和格兒的愛情之花已經蓓蕾初綻了。
責編/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