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未泯:家中來了個贖罪的女賊

2007年9月19日晚9點50分左右，四川江油市一個叫劉明芬的女人在車禍中喪生。她身上的所有現金和證件都在，惟獨一部長虹U鉆手機不翼而飛。警方初步認為，是肇事司機懼怕當時并未死亡的劉明芬報警，故而在逃逸時拿走了手機。

直到21個月后，死者的丈夫收到了一條意外的短信，這才知道手機其實是在車禍前半小時就被一個女賊偷走了……難道女賊和車禍有什么聯系嗎?

手機偷來半小時后，機主就在車禍中喪生

今年28歲的沈玉仙是四川省劍閣縣人。16歲時，沈玉仙的父親去世，母親隨后改嫁，孤身一人的她便來到江油市一家酒店當服務員。20歲那年，急于想改變自己命運的沈玉仙加入了一個盜竊組織。

2004年11月，沈玉仙因參與盜竊而被警方抓獲，被判處緩刑三年。緩刑期間，沈玉仙老老實實地在工廠里打工，沒作過一次案。要不是朋友過生日，工廠里拖欠了工資，那晚，她絕不會去偷那部手機。

那是2007年9月19日的晚上，沈玉仙在夜市上游蕩，突然看到一個騎電動車的女子正拿著一款剛上市的長虹U鉆手機打電話。沈玉仙眼前一亮，這款手機售價1900多元呢!于是，等女子打完電話把手機放到兜里，沈玉仙就擠過去，從她身邊擦肩而過，那部手機就這樣輕易地到手了。

第二天，沈玉仙下班后又頂別人上了一班，因為第三天她要去把手機賣了，祝賀朋友的生日。可9月21日上午9時，當沈玉仙來到二手手機市場大門口時，卻看見墻上貼著一張警方尋找目擊證人的公告。

原來，9月19日晚9點50分左右，本市郊外發生了一起車禍。死者劉某，女，現年33歲，當晚騎電動車途經涪江大橋前200米處時，被迎面而來的一輛中型汽車撞翻在路旁的水溝里。大約20分鐘后，劉某才被人發現并報案，但終因搶救無效而死亡。死者身上的430元現金和信用卡都在，惟獨手機不見了。警方初步懷疑是肇事司機怕受害者報案，于是搶走了她的手機逃逸。

看著公告上劉某那被撞得血肉模糊的圖片，沈玉仙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了一身的冷汗!那不是“她”嗎?沒想到偷了她的手機僅半個多小時后，她就命喪黃泉了。眼看三年的緩刑期就要滿了，卻攤上這樣的事，沈玉仙惟恐被人發現，不敢再賣手機。她匆忙趕回出租屋里，把手機藏到了墻縫里，直到半個月后的夜里，她才把手機拿出來看看。

手機是金黃色的，上面嵌著一顆鉆石，很精致。沈玉仙摩挲著手機，隨手開了機，緊接著，一條短信蹦了出來:“昨晚打雷了，阿芬，你害怕嗎?”沈玉仙心里一驚，難道，還有人不知道機主已經離開人世了?

隨后，又有幾條短信陸續顯示在屏幕上:“阿芬，這幾天氣溫反常，你在那邊別忘了出門添衣。”“阿芬，你安息吧，公安局會緝拿肇事者的，中秋節我會帶上孩子們來看望你。”沈玉仙不停地翻看著，還收聽到3條語音短信，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說:“媽媽，爸爸昨晚在被窩里哭，我想他又夢見你了，你看見他了嗎?”

沈玉仙看得流淚了，她想這一定是個很溫暖的家庭。“如果我不偷她的手機，她絕不會死，她是可以報警的呀!”沈玉仙難過極了。以前，她從沒覺得偷東西是多大的罪過，可這次卻釀成了命案，給一個家庭帶來了深重災難。

沈玉仙悔恨不已，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拿別人的一針一線，老老實實地掙錢過日子。同時，她開始默默地關注起這個不幸的家庭。

女賊贖罪，她是罹難者家庭的及時雨

沈玉仙很快打聽到，機主名叫劉明芬，家住江油市中壩，丈夫李東洋是一家建筑工程隊的小老板。他們育有兩個兒女，是個和諧美滿的家庭。劉明芬在世的時候，每天都要給家人打三四次電話，所以，她去世后，李東洋為了緬懷妻子，還在不停地打妻子的手機、給妻子發短信，同時也鼓勵一雙兒女這么做，想以此來喚醒肇事者的良知，還妻子一個公道。他甚至還哀求對方能把手機給他還回來也好，因為那是他送給妻子的生日禮物，妻子很喜歡那款手機……

但沈玉仙卻不敢還回手機。白天，她小心翼翼地在一家酒廠上班，晚上一回家，她就從墻縫里掏出手機來查看短信。漸漸地，沈玉仙覺得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了，她是在與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家庭成員共享著世間的悲歡離合——她為短信里的內容傷心過、溫暖過、自責過。雖然，她不是車禍現場的目擊證人，無法站出來為死者鳴冤，也不敢說明事實真相，但是，她在等待機會，她想走近這個家庭，為他們做點兒什么。

不久，沈玉仙在手機的個人助理里發現一串數字，共七位數。看數字的排列不像是電話號碼，她疑心是劉明芬的QQ號碼，于是到網上添加了這個號碼。

果然不出沈玉仙所料，看號碼上的個人資料顯示，沈玉仙幾乎可以肯定，那串數字就是劉明芬的QQ號碼，并且她還驚喜地看到劉明芬開通了QQ空間。

從QQ空間里，沈玉仙了解到，劉明芬的母親曾因家境貧寒而改嫁到了青蓮鎮。劉明芬說，那時她很恨媽媽，因為媽媽走后，爸爸開始酗酒，她成了沒人管的孤兒，幸好當地政府幫助她讀完了中專。看到這兒，沈玉仙有種同病相憐的辛酸，她繼續讀下去。“媽媽，您現在還好嗎?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恨不起您來了。有人說，婚姻中沒有誰對誰錯，只有誰不知道珍惜。回想起爸爸那個樣子，也許您離開他是對的……”劉明芬在日記里這樣寫道。

沈玉仙的淚水潸然而下。劉玉芬的話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如果媽媽不離開她，她是不可能走上這條路的，而她甚至不知道媽媽還在不在人世。想到這兒，她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去青蓮鎮，化解劉明芬同母親的隔閡。

中秋節，沈玉仙買了月餅來到青蓮鎮，向當地百姓打聽到劉明芬母親張慧珍的下落。當時張慧珍的丈夫已經去世了，她正孤身一人，沒有一點兒過節的心思。“您知道嗎?明芬姐是很愛您的，她希望您生活幸福。今天，我就是代表她來看望您的。”沈玉仙自稱是劉明芬生前的好友，是來替她完成遺愿的……弄清沈玉仙的來意后，張慧珍泣不成聲地說:“乖女，你真的肯原諒媽媽了么?媽媽對不起你啊，乖女!”

這個中秋節的晚上，張慧珍把沈玉仙留了下來，一起吃月餅，兩人爭著往對方的碗里夾菜，如同一對母女般親近。

經過這件事后，沈玉仙才覺得自己的罪惡感減輕了一點兒。她決定以后要多為這家人做點兒什么，以減輕自己的罪孽。

2008年6月24日，孩子們快要放暑假了，沈玉仙收到了劉明芬的兒子李雷發給媽媽的短信:“媽媽，6月29日學校要舉行足球賽，爸爸說他可能沒時間前來觀看，但您一定要來為我助威啊!”

經過一番打聽，沈玉仙了解到實驗小學和中壩小學擬定于6月29日在江油體育中心舉行足球比賽，中壩小學的足球隊員中就有李雷的名字。恰好那天是星期天，沈玉仙便懇請幾個同事來幫忙。

早上8時，比賽正式開始，不一會兒，沈玉仙就明顯感到，李雷所在的藍隊一直處于下風，比分很快被紅隊拉開。“李雷加油!”這是李雷的班主任王老師的聲音，但很快被對方壓下去。李雷和隊友們的精神越來越沮喪，踢得無精打采。沈玉仙看準時機，吹起響亮的口哨。啦啦隊成員連忙扯出標語:“加油兒子!你的媽媽劉明芬永遠同你在一起!”接著，啦啦隊的隊員們一起喊著:“李雷必勝!藍隊雄起!”

隊員們聲音響亮，很快在氣勢上壓倒了對方。李雷在那一瞬間聽到有人在為他吶喊，并看到了“媽媽劉明芬永遠同你在一起”的標語。難道，是媽媽在天堂里顯靈了嗎?李雷頓時熱淚盈眶，聚集全身的力量，突然臨門一腳，踢了一個精彩的好球!在歡呼聲中，他帶領隊友們越踢越猛，最終反敗為勝。

沈玉仙以劉明芬網友的身份，前來幫助她還愿，讓一個孩子在賽場上獲得了勇氣和信心，讓在場的人莫不驚嘆和感動。李雷的父親李東洋最后也趕來了，硬要掏出200元錢來答謝沈玉仙，沈玉仙的臉紅到了脖子根，說啥也不肯收。李東洋只好說:“以后有空來我們家玩兒。”

沈玉仙雖然沒有去，但她總是“很巧合”地經過李雷家所在的小區門前，瞅準機會為他們做點兒什么。慢慢地，李家的兩個孩子也跟沈玉仙熟悉起來，他們都很喜歡這個好心的阿姨。于是，沈玉仙順理成章地成了李家的常客。

真相大白后，他們要和女賊永遠在一起

自從沈玉仙開始關注李東洋一家起，她請假的時間就越來越多了，早在2008年9月，廠里缺訂單時，她就被“優化”掉了。兩個孩子知道后，都為她出謀劃策。妹妹李盼說:“阿姨，爸爸訂的那些報紙上不是有招聘信息嗎?你去試試。”哥哥李雷說:“對了，沈阿姨，你怕不怕累，爸爸的建筑隊也有女工啊!”沈玉仙說:“這怎么好意思?”但李雷還是把這事告訴了爸爸。李東洋就讓沈玉仙來幫他照顧兩個孩子，反正家里缺人，包吃不包住，每月工資1000元。沈玉仙答應了。

每天早上7點鐘，沈玉仙就騎著自行車來到李家做早飯，送走這一家人后，又忙著拖地、洗衣服、澆花、買菜、做飯，然后中午接兩個孩子回來吃飯。晚上，沈玉仙要把兩個孩子安頓好上床睡了，才騎著自行車回出租屋。沈玉仙來之前，父子仨中午都在外面吃，晚上李東洋有時間就做飯給孩子們吃，沒時間就在外面下館子。兩個孩子受不了，但卻不敢說，怕爸爸傷心。自從沈玉仙來了以后，他們一日三餐都在家吃，兩個孩子開心極了，而沈玉仙也在這個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歡樂和溫暖。

回到出租屋后，沈玉仙還會習慣性地拿出手機，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到李家父子的地方。有一次，她看見李雷在上面留言:“媽媽，您在那邊還好嗎?現在是沈阿姨在照顧我們，她對我們可好啦!我們都很喜歡她。可是，您以前為什么不帶她來我們家玩兒呢?”沈玉仙看到這段話，激動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更為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而負疚，同時，她更加懂得要想在這個人世間得到溫暖，首先要努力給別人溫暖的道理。

為了消除李雷心中的疑惑，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告訴李雷:“我和你媽媽是多年的網友，我以前不在江油工作，僅來過你們家一次，你們和爸爸都不在家，所以以前你們都不認識我。”李雷這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

就在沈玉仙打算以后就這樣照顧李家父子以贖罪的時候，2009年6月，李東洋的右腳突然無端地疼痛起來，貼了幾劑膏藥都不管用，還腫脹了起來。沈玉仙陪他去一家民營醫院去檢查，被診斷為骨癌。

在靜靜的病房里，李東洋難過地說:“也許，是阿芬在那邊太寂寞了，她需要我去陪陪她。如果我走了，你能幫我照顧兩個孩子嗎?”他不想再治療了，想把這筆錢留給孩子們。沈玉仙害怕極了，說如果不治療，她絕不會答應李東洋的。

但李東洋還是很沮喪，6月30日夜里，他悲傷地給妻子發短信:“阿芬，我就要來了，明天，你到江邊等我，我會去那里作個了結的。”看到這條短信，沈玉仙十分害怕:“完了!李東洋要自殺!如果不加以阻止，我就欠下兩條人命了!”她無法顧及任何后果，毫不猶豫地回了短信:“李東洋，不要，千萬不要，你是男人，一定要堅強!”

這邊，短信提示音一響，李東洋便驚呆了——這，這真是阿芬從天堂里回的短信嗎?他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核對，沒錯，這是阿芬的手機號碼!他又回撥過去——手機是通的!妻子離開人世已經21個月了，這個手機居然是通的!他汗潸潸地坐起身來，突然，對著手機話筒怒不可遏地喊:“你給我出來!再不出來，我要報警了!你撞死了我妻子，還給我裝神弄鬼?門都沒有!”“不，不要，我，我這就過來，你聽我說!”對方掛了電話。

這聲音好熟!李東洋蒙了。怎么會是她?難道，妻子是她開車撞死的?他再打，對方沒有接聽。

十多分鐘后，沈玉仙出現在他的病房里。“是你?你是撞死我老婆的兇手嗎?”沈玉仙搖了搖頭，接著，又點了點頭，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這是李東洋萬萬沒有想到的:原來，拿走妻子手機的不是肇事司機，而是一個小偷——一個有良知的小偷。21個月以來，她一直在贖罪，現在，她已與自己和孩子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李東洋真不知如何是好，他要孩子們作決定，孩子們也不愿意把沈玉仙扭送到公安局去，最終，他們決定原諒沈玉仙。

李東洋對沈玉仙說:“阿芬知道了你為孩子們所做的一切，也會原諒你、感激你的。你是一個好人，幫了我很多忙。如果我也走了，你一定要幫忙幫到底，好嗎?”沈玉仙不讓他說下去:“哪有那么多的癌，我們應該換個醫院檢查。”

2009年7月13日，在沈玉仙的陪同下，李東洋去了江油市中心醫院做了切片檢查，結果李東洋只是得了骨膜炎，癌細胞并不存在!得知這一結果后，李東洋緊緊地握住了沈玉仙的手，鄭重地道了聲“謝謝!”

隨后，沈玉仙又提出，她應該向警方交待一下那晚的真實情況，或許對破案有好處，李東洋覺得有道理。當天，他們又趕往刑警大隊。民不追、官不究，警方免于對沈玉仙進行處罰，同時也告訴他們，兩年前的那樁車禍懸案現在已有線索，不日將會告破。

2009年8月10日，肇事司機谷某被抓獲并認罪服法。當天，沈玉仙又陪伴李東洋一家去了劉明芬的墓前，把這一消息告訴了她。

事情看似有了個了結，沈玉仙是應該繼續留在沈家，還是離開這里另尋自己的出路呢?李東洋和沈玉仙都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兩個孩子卻很敏感，每天，他們還沒有到家就開始嚷嚷:“沈阿姨，您在嗎?”生怕她不辭而別。

“還是搬過來住吧，兩個孩子都離不開你。”李東洋說。沈玉仙沒有說話，臉有點兒紅，這些日子的朝夕相伴，沈玉仙已經喜歡上了李東洋，但她心里卻有陰影，覺得自己配不上李東洋，況且，她一直覺得“我雖沒殺劉大姐，劉大姐卻因我而死”。

日子又這樣過了幾個月。2009年11月28日，星期六。李東洋突然告訴沈玉仙，他要去公園相親，叫沈玉仙陪他去。沈玉仙面帶疑惑:“你相親，我陪著，合適嗎?”說這話時，心里像被涼水澆過一般。“怎么不合適?我口笨，你可以幫著推銷啊!”沈玉仙只好答應了。

到了公園，女方沒來，李東洋叫沈玉仙坐在長凳上，自己也緊挨著坐下來，沈玉仙正想挪開身子，李雷和李盼卻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一人抱著一束玫瑰花，雙手交給李東洋，直叫:“快，快!”

李東洋聽了，忙單膝跪地，雙手舉起玫瑰花，鄭重地說:“請沈玉仙小姐答應我的求婚，這個家離不開你，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阿芬，她在這個家沒有完成的任務你就幫她完成吧!當然，我和孩子們也會珍愛你一生一世!”

沈玉仙的眼里含著淚花，一手接過玫瑰花，一手拉起李東洋，哽咽著說:“我答應!謝謝你和孩子們!”

責編/魏 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