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對互聯網治理而言,如果實在找不到良方,則尊重網民基本權利最保險。因為網民的基本權利,是互聯網條件下社會和諧與穩定的基礎。
有一個現象,大家都可以注意到:網民在2008年常常與積極正面的事物聯系在一起,如反對藏獨、抗震救災、奧運盛典,那時網民的心氣是比較順的。到了2009年,網民卻常常是負面信息中的主角,從網游審批、網癮治療到手機掃黃。對此,許多網民高興不起來,流露一些情緒在所難免。
比如針對黃段子的界定模糊,韓寒在新年前說:“我決定犧牲自己,在這幾天里,源源不斷的轉發各種黃段子,直到我的手機被停機了,我再上來轉告大家,到底什么叫做黃段子或者黃色信息。”就是這種情緒的反映。作為喧囂中沉默的大多數,網民一旦有意見而無法正常表達出來,他們不會選擇不表達,而是以沉默的方式喧囂,以變形扭曲的方式表達,例如“被”字句的走紅就是這樣。如果還被無視,就會進一步發展成胡戈式的惡搞,向對立情緒方向演化。
為政者不可陶醉在“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的表面現象中,更不能一遇到網民的消極抵觸,就把網民當作對立面。而要尊重網民,因勢利導。例如,今年2月12日,新聞出版總署同意《魔獸世界(燃燒的遠征)》由上海網之易網絡科技發展有限公司運營,再如,此前當山東臨沂市精神病醫院醫生楊永信倡導的電擊治療網癮帶來嚴重惡果后,衛生部及時要求停止該療法的臨床應用。這些做法就有利于緩解網民對立情緒。
值得我們進一步深思的是,網絡治理中的一些做法,初衷是為了社會和諧穩定,但實際上,在取得表面轟轟烈烈效果的同時,也帶來一些網民花樣繁多、大面積的消極抵觸,形成潛在的不和諧不穩定因素。出現這種現象的根源何在,有沒有更好的做法?
我個人認為,對互聯網文化的治理,以人治方式從道德人手治理,不如以法治方式從權利人手治理,從全局和戰略上看更加有利。因為同是以和諧穩定為目標,前者更多把效果做在表面,是給領導看的短期行為,而后者把效果做在理順實質關系,有利于長治久安。
歷史經驗一再表明,占據道德制高點搞大規模運動,結果經常是讓人口服心不服。每過七八年就得再來一次,最后還是解決不了問題。就以掃黃來說,這么多年,掃了一次又一次,黃到底是越掃越少,還是越掃越多?我們的工作不能滿足于讓領導眼不見心不煩,而大家底下心照不宣,依然如故,使事情更加隱蔽,范圍更大。這不是負責任的做法。
對于互聯網來說,搞運動的條件已經不同于50年代及以前了。搞運動要想成功,需要領導帶頭和相信群眾兩個條件。一說領導帶頭。戰爭時期,領導具有道德優勢,是因為領導的道德水平高于群眾的道德水平。而目前網民看到的是,領導干部貪污犯事,幾乎百分之百都包養情婦。掃黃掃不到這些人頭上,網民在“心服不服”這個心結上,就缺了一塊。搞完運動后,如果群眾都改造成了柳下惠,貪官個個還是西門慶,社會只怕更不和諧,而不是更和諧。二說相信群眾。我們老是擔心,網民在網上看了這個不該看的,那個不該看的,容易“學壞”。網民這代“群眾”,和以前相比,見多識廣,免疫能力已經高多了。開個玩笑,像韓寒這種一肚子“壞水”的,你以為再多看兩部黃片,還能“壞”到哪兒去?再說,當年我們說鄧麗君黃、劉文正黃,最后錯的不是群眾,而是錯在不相信群眾。舉例來說,對網游中的角色到底應該設計成什么長相,有必要代網民去判斷嗎?如果有哪位網友真被扮相嚇出了毛病,去法院告就是了。
我個人傾向,從根本上就不太贊成用今天的道德標準來治理互聯網。互聯網將帶來新的道德標準,我稱之為后現代道德,核心是個人要對自己負責任,這種責任要與其自然權利相對應。目前是一個轉型的年代,不能只是我們拿過去的道德標準要求互聯網,也要允許互聯網改變我們的道德標準,與時俱進。不懂這個道理,就會繼續犯當年對待鄧麗君的錯誤。
更主要的還不是道德本身,而是搞運動一不小心就會逾越法律。歷史上屢屢犯這種錯誤,在今天也不能說不會再犯。例如中國法學會信息法學研究會副會長周漢華就認為,中國移動上海分公司私自“叫停”涉黃短信,可能侵犯公民的憲法權利。手機短信作為公民個體之間的溝通交流方式,與網站向個人傳播涉黃信息完全不同,應當被理解為私密的信息交流,與傳統意義上的通信自由具有相同的法律地位。
損害法律反而會不利于社會和諧與穩定,在于它損害的是公民基本權利。網民的基本權利,是互聯網條件下社會和諧與穩定的基礎。理想的情況是,權利與責任對等,享受多少權利,就盡到多少責任,社會就和諧穩定。相反的情況是,網民權利沒有保障或者被侵犯,因此網民不肯承擔相應責任,甚至做出不負責任的事,讓社會不和諧、不穩定。可見,今天不尊重網民基本權利,表面上看損害的是網民的利益,實際上損害的是社會和諧穩定這個根本。
網民不是敵人,但要把他們變成敵人很容易,對他們的基本權利可著勁地損害,就一定能“如愿”地把他們轉化成敵人,網民不是暴民,但要把他們變成暴民也很容易,對他們的基本權利可著勁地損害,就一定能“如愿”地把他們轉化成暴民。昨天網民可以用胡搞、惡搞來對付陳凱歌這種精英,明天網民也可以用同樣方法對付讓他們委屈的人。遇到這種情況,請先不要大怒,先從問題的根子上想一想。想清楚了就會豁然開朗:原來網民可以是我們的朋友,而不是我們的敵人一一只要我們謹守法律,尊重網民基本權利,找到共同挑戰所在。
把問題再深入一步,我們還要探討網民基本權利有什么不同。有專家認為,移動運營商私自審查、過濾用戶的所有短信,侵犯了公民的通信自由,也侵犯公民個人隱私。這只是一個現象。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我們面對的權利,除了公民基本權利,還有網民自然權利。網民自然權利,是一種日常生活中具有異質性的權利。異質,意味著它可能因人而異。對于這個問題,無論從學術上、還是政策上,都還沒有破題,但卻關系重大。比如朋友間點對點發黃段子,與夫妻在家看黃碟,是一個性質,還是不同性質?韓寒其實提出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對這種涉及“因人而異”的問題,在我們現有條件不足以下定論時,出于社會和諧與穩定計,最好謹慎行事。
對足球,實在不知往哪兒踢,則往門里踢最保險,對互聯網,實在不知該怎么辦,則尊重網民基本權利最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