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舊金山體制下,日本對印度尼西亞實施的賠償外交經歷兩個階段,以最典型的方法、最具象征性的方式達成妥協,并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印度尼西亞處于冷戰時期大國利益的交匯地區而成為兩大陣營爭奪的對象,對該地區的國際政治秩序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在冷戰與反殖民主義、民族主義潮流相互交錯的形勢下,日本戰爭賠償交涉直接與印尼的政治秩序變化休戚相關。日本通過賠償外交加強與印尼的政治經濟關系,充當了美國構建冷戰防線的一翼,達到了經濟擴張和擴大外交自主權的戰略目的。
關鍵詞:日本;印尼;賠償交涉
舊金山和會后,日本開展的對印度尼西亞(下文簡稱印尼)賠償外交經歷了兩個階段,最終以最典型的方法、最具有象征性的歷程達成了賠償協定。日本對印尼的賠償既為日本國家利益所支配,也受當時冷戰總體形勢的制約。在冷戰與反殖民主義、民族主義潮流相互交錯影響的東南亞地域,日本的戰爭賠償與印尼的政治經濟變化休戚相關。日本賠償外交鞏固了美國主導的東南亞防共反共陣線,成為美國冷戰外交的重要組成部分。探討日本對印尼賠償外交歷程演變,分析其政治目的及其影響,有助于我們認識和把握冷戰情勢下日本賠償外交的本質特征。
一、日本對印尼賠償交涉的第一階段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印尼歷經了四年多的獨立戰爭,終于擺脫了荷蘭300多年的殖民統治,于1950年8月15日建立統一的共和國。眾所周知,當時的印尼是僅次于中國、印度的人口大國,也是石油、天然氣、橡膠等自然資源豐富的“資源大國”,又扼守太平洋與印度洋之間的戰略通道,在第三世界特別是伊斯蘭國家中具有重要影響,因而成為二戰后美國控制東南亞地區、遏制共產主義力量從亞洲大陸向東南亞發展的關鍵因素和爭取的對象,對該地區的政治安全秩序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印尼獨立之后,奉行中立、不結盟的外交政策,強烈反對西方的殖民主義勢力。印尼雖然出席了1951年9月在美國召開的舊金山對日和會,并在對日和約上簽了字,但是印尼不滿意美國操作的對日“寬容的媾和”做法以及美日同盟關系而拒絕批準和約,嘗試另辟蹊徑,拋開和約賠償條款的束縛,采取主動出擊的方式,與日本單獨交涉,謀求解決印日兩國間的戰爭賠償問題。
1951年12月22日,以印尼運輸交通部長朱安達為團長的索賠使團抵達東京,開始了日印賠償交涉的第一階段。在與日本外務省顧問津島壽一談判過程中,印尼提出172億美元的索賠總額以及包括生產資料為賠付方式的要求,日本則堅持以舊金山和約規定的賠償條款為依據,主張賠償只限于實施勞務賠償。1952年1月18日,雙方簽訂了《印度尼西亞與日本關于賠償的中間協定草案及交換公文》,該草案重申了《舊金山對日和平條約》第14條規定日本賠償應以“勞務來支付,而且不妨礙維持日本不可缺少的經濟”的內容。“這個中間賠償協定對舊金山和約第14條規定的忠實表述,成為今后雙方交涉的基本原則”。1953年3月21日,日印之間還簽署了關于沉船打撈的協定。然而,由于印尼國內各種矛盾相互交織,反日的情緒也比較高漲,政府的權威受到各利益集團相互牽制,內閣不斷更迭,與日本所簽訂的協定沒有得到批準。所以,日本吉田內閣針對印尼國內動蕩的政治經濟形勢和政權的弱勢,在這個時期采取了觀察、拖延、消極的賠償外交策略。
1953年9月底,吉田茂派岡崎勝男外相戰后首次出訪東南亞四國,探聽各國對日本的賠償要求。10月3日,岡崎在訪問印尼時,非正式地提出賠償1.25億美元的建議,印尼則堅持原先要求的172億美元戰爭損害賠償,賠償談判事實上陷入停滯狀態。在此后的交涉中,岡崎不再談日本應向印尼提供賠償的具體數額,轉而強調日本國力不濟,年度財政預算有限,招致印尼上下的強烈不滿。9日,印尼外交部發表聲明,強調“戰爭賠償問題的解決,將是締結終止戰爭狀態的和建立兩國友好關系基礎的條約的主要部分”。而岡崎一行“也沒有就他們的態度做出令人滿意的說明”。這是由于在岡崎賠償交涉團出行前的內閣會議上,確定了賠償的基本方針:“一、可超出舊金山和約規定的勞務賠償范圍,提供生產資料;二、支付期為10年或20年;三、菲律賓為2.5億美元,印尼為1.25億美元,緬甸為6千萬美元,印支三國為3000萬美元。考慮到日本對外支付能力為GNP的1%,扣除外債支付等因素,賠償總額控制在5億美元框架內”。
日本政府按照“拖延、持續、啟發性交涉原則”,誘導印尼政府改變索賠的思維方式,把索賠要求建立在實際的基礎上,直至最終接受日本設計的賠償方案。雙方交涉爭執的焦點有兩個:一是賠償總額的確定;--是印尼所欠的1.7億美元貿易債務償還問題。期間,日本曾建議在決定賠償總額之前,先進行中間賠償,但印尼堅持主張首先解決賠償的總額問題,并且把賠償問題與建立國家關系正常化聯系在一起。印尼方面提出的賠償總額也從172億美元不斷降至100億美元、80億美元。事實上,由于雙方預想的賠償總額差距過大,“在1954年2月的日本內閣會議上決定暫時中止交涉”。1956年3月,印尼首次大選后成立了由三黨聯合的第二屆阿里政府。4月23日,阿里總理在議會發言中強調“新政府努力盡可能地早日解決對日索賠問題”。6月7日,日本駐印尼公使倭島英二奉召回國,向日本政府匯報印尼相關情況,并得出結論:“80億美元的要求雖在討論范圍之外,但基于印尼方面政情趨向穩定,正推進實施經濟開發五年計劃之際,迫切需要日本的賠償金作為補充。我方可以考慮至少與菲律賓同額的要求,將其對日貿易差額1.7億美元中的部分作為賠償予以消帳”。由于當時日本開展賠償交涉的對手還不只印尼,所以日本擔心交涉的結果會影響與其他國家的交涉,況且也不準備付出更多的賠償金,于是,日本在交涉談判時比較謹慎、消極。
1956年9月,日本鳩山內閣在完成了對菲律賓賠償協定簽署后,以菲律賓賠償方案為藍本,正式向阿里政府提出賠償2.5億美元的提案。印尼方面答復:要求日本賠償與菲律賓等額的8億美元,不能讓步。1957年2月,日方提出“倭島私人方案”,主張賠償2億美元,取消印尼與日本之間的貿易差額1.7億美元中的1億美元,并提供5億美元的經濟合作及0.7億美元的政府借款。對此,印尼外交部提出的方案是:賠償3億美元,在1.7億美元的貿易差額中,取消1.1億美元,經濟合作款項為5億美元,政府借款0.6億美元。此次交涉因阿里內閣總辭職而中斷。
二、日本對印尼賠償交涉的第二階段
日本對印尼賠償交涉的第二階段,從1957年4月蘇加諾總統任命朱安達組閣后開始,到1958年1月20日雙方簽署協定止。這時期的日本與印尼都發生了比較大的變化。1957年2月,岸信介接替石橋湛山出任日本首相。岸信介上臺后野心勃勃,力圖趁國內經濟高速增長之機,使內政體制擺脫“戰略政治體制”而變為與獨立國家相適應的政治體制,在外交上,對提高戰后日本國際地位表示出強烈訴求。而此時的印尼國內政黨對立、軍隊分裂,最終形成了以蘇加諾總統、阿里總理、陸軍參謀長納蘇蒂安和印尼民族黨為一方,以副參謀長盧比斯為首的外島軍隊和馬斯友美黨、社會黨為另一方的兩派政治勢力。前者以爪哇為政治基地,而后者得到了外島非爪哇人的支持,在1956年下半年發動了叛亂。
面對國內政治紛紜變幻的情勢,加速解決對日索賠問題也就成為穩定政權的重要因素。1957年7月18日,印尼駐日本總領事伊斯哈克向岸信介轉交了朱安達的親筆信,表達了希望早日完結對日賠償交涉的愿望,提出了新的索賠意見。即(1)純賠償4億美元;(2)經濟合作4億美元,(3)印尼所欠1.7億美元的貿易債務包含在經濟合作中,并作為一定時間內分期償還的借款。岸信介決定抓住有利時機,委派高木廣一為新任印尼公使(原外務省亞洲局賠償課課長)著手談判,提出(1)關于4億美元賠償,考慮與緬甸的關系,只能以2億美元為限度;(2)貿易債權與經濟合作分開;(3)經濟合作以民間借款方式實施。印尼方面認為“印尼與緬甸的等額是不公正的”。9月18日,赴美途中順訪日本的印尼外長蘇班德里約會見岸信介時說:“應當重視戰爭中蒙受損害的補償,以此為契機,開創兩國新的合作關系時代”。岸信介表示贊同,并強調“日本政府是早有解決賠償問題的熱情的”,“如果在技術問題上難于解決時,希望兩國都從政治上考慮,達成協議”。同時岸信介還表示在印尼的西伊里安問題上,日本保持“中立的”立場。9月22日,日本又派中近東巡回大使、前開發銀行總裁小林中為特使,赴印尼與蘇加諾總統、朱安達總理會談。在25日的第二次會談中,小林中以個人名義向朱安達提出“純賠償2億美元(10內支付),經濟合作為內容的贈款2億美元(純賠償完結后10年內),印尼在20年間以年利3%累計償還貿易債務1.7億美元,日本向印尼提供商業貸款4億美元”為基本框架的“小林中賠償案”。這個方案獲得了朱安達的基本認同。在印尼期間,小林中還拜訪了美國駐印尼大使阿利遜,得到美國的支持。
9月28日,岸內閣發表了日本戰后第一本《外交藍皮書》,提出“以聯合國為中心”、“與自由主義各國協調”以及“堅持作為亞洲一員的立場”的外交三原則。將日本“作為亞洲一員的立場”定位為重要的外交目標,其實質是要在外交上強烈地表現出提高日本國際地位的政治訴求,推動確立日本的“亞洲代言人地位”。“到東南亞去”成為岸開展第二輪東南亞外交活動的行動口號。10月10日,印尼前副總統哈達走訪日本,就賠償問題與岸信介、藤山愛一郎外相交換意見。值得注意的是,此時印尼國內蘇加諾與哈達兩派之間的斗爭已經白熱化,因此,賠償問題由誰來解決就變得十分微妙。日本政府接到小林中報告,在10月21日的閣僚懇談會上進行討論,最后同意以“小林中私案”為基礎與印尼交涉。
1957年11月下旬,岸信介第二次出訪東南亞各國,其中心課題是明確解決對印尼、南越的賠償交涉問題。27日,在與蘇加諾總統、朱安達總理會談時,岸信介同意蘇加諾提出的“從4億美元賠償額中扣除1.77億美元債務,支付2.23億美元賠償”的建議,并表示“以簡單方式盡速解決現有分歧,今后應把重點放在將來的經濟提攜上”。這個決定排斥了高木廣一公使提出的“這樣做會損失貿易債務利息”的質疑,斷然放棄了日方原先準備賠償2億美元的“小林中賠償案”。據岸信介稱“作為總理大臣,應作出承擔自己責任的裁斷”,根據“政治性的判斷”來做出重大讓步,答應了蘇加諾的要求,從而使久拖未決的賠償問題一舉得到解決。“在岸看來,作為其提出亞洲外交新步伐,印尼賠償的達成以及據此開發印尼計劃無論如何都是必要的,可以說岸訪問印尼之前就已經抱定政治性妥協的決心”。
1958年1月20日,日本全權代表藤山愛一郎外相與印尼全權代表蘇班德里約外長在雅加達簽署了《日本和印度尼西亞和平條約》、《日本和印度尼西亞賠償協定》、《日本和印度尼西亞賠償協定實施的換文》、《關于賠償協定解釋的換文》、《日本政府和印度尼西亞共和國政府關于經濟開發貸款的換文》、《日本和印度尼西亞處理已清帳目及其它帳目余款請求權的議定書》、《日本和印度尼西亞之間請求權處理議定書附屬換文賠償協定》、《關于沉船打撈中間賠償協定的書簡》、《議事錄》等九項文件。其中在和平條約第4條中規定:“日本準備向印度尼西亞共和國支付賠償,以補償戰時由日本造成的損失和痛苦。但經確認,如欲維持日本可以生存的經濟,則日本的資源是不足以全部賠償戰時日本給印度尼西亞共和國和其它國家造成的一切損失和傷害,并同時履行日本的其它債務。因此:(甲)日本同意根據議定的詳細規定,在12年期間內,提供給印度尼西亞共和國作為賠償總額等于22308萬美元相當于803億880萬日元的日本產品和日本人民的勞務。該項產品及勞務在最初11年期間平均每年提供的產品和勞務相當于二千萬美元、即72億日元;剩余部分在第十二年中提供”。在《日本和印度尼西亞賠償協定》附件中規定實物賠償適用的范圍,詳細開列出針對印尼經濟建設中運輸通訊、電源開發、農業水產、工業開發、礦業開發及其他各種計劃與勞務等六大計劃66個工程項目。在《日本政府和印度尼西亞共和國政府處理對已清理帳目及其它帳目余款的請求權的議定書》中規定日本放棄176913958.41美元的對印度尼西亞債務的請求權。《關于經濟開發貸款的換文》規定日本在20年內向印度尼西亞提供1440億日元(相當于4億美元)的貸款,該貸款主要以機械和設備以及附帶的勞務的形式提供。
條約簽署后的2月,印尼蘇加諾政府與反政府勢力的談判陷入僵局。反政府武裝向政府發出最后通牒,要求確立以哈達為首的新政權,遭到蘇加諾嚴詞拒絕。于是,反政府勢力打出成立印尼共和國革命政府(PRRI)旗號,公然發動武裝叛亂。日本國會一些議員建議推遲審議與印尼達成的協定,但是,岸內閣擔心延緩批準賠償協定對印尼叛軍有利,堅持早日批準以及加快實施,以謀求強化蘇加諾統治體制的基礎。1958年4月4日,日本國會通過了對賠償協定、經濟合作協定及和平條約的批準,4月15日生效。對日本政府來說,“這三個協定,是防止印尼從自由世界脫離,帶來政治經濟安定的手段”。
三、賠償外交產生的重大影響
日本對印尼開展的歷時六年零四個月的賠償交涉,無論從日本對東南亞國家的國別賠償額度來看,還是從賠償方式或內容上看,對印尼的賠償都具有日本戰后賠償的典型特征。日本在印尼蘇加諾政權面臨巨大統治危機時完成賠償交涉,有其深遠的國際政治經濟考量,并對雙方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韋恩斯坦(FranklinB.Weinsein)指出,外交政策一方面不能孤立于國內進程之外,另一方面不能忽視多種要素之間的互動,即要考慮歷史、態度(attitude)或政治文化,以及政治體系之間的互動影響。
第一,日本與印尼之間賠償交涉的完結是在冷戰日趨激烈的背景下實現的,具有極其復雜多變的政治風險性、投機性。日本加速推進對印尼的賠償交涉時期,正值亞洲相繼爆發朝鮮戰爭、第一次印度支那戰爭等局部戰爭,中國革命進入到不斷取得勝利的時期,中蘇友好形成強大影響力,鼓舞了周邊各國的無產階級革命運動。印尼共產黨繼1955年大選成為印尼第四大政黨之后,在1957年夏的印尼省議會選舉中,印共在爪哇的選票比1955年提高了37.2%。不僅美國感到巨大的政治壓力,而且連東南亞的非共產黨國家統治階級也有了危機感。1956年下半年,印尼國內政治上的混亂局面達到了建國以來的最高潮,軍隊中的反對派發動多起未遂政變,其后是哈達辭去副總統職務,公開與蘇加諾對抗。年底,蘇門答臘島連續發生三次軍事政變,為支持哈達,馬斯友美黨也退出政府以示抗議,成為最大的在野黨。面對國家瀕臨解體的危機時刻,蘇加諾訴求于建立有代表民族主義、宗教和共產主義的各派政治勢力共同參與的互助合作政府,即所謂納薩貢(Nasakon)政策,與印尼共產黨聯盟,對外則與中國和蘇聯建立更加緊密的外交關系,降低美國對印尼政治的影響。這引起了美國的高度重視和憂心,生怕蘇加諾政權倒向共產黨國家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因此,美國在1955年5月通過的“美國關于印度尼西亞的政策”(NSC5518號文件)指導下,采取各種行之有效的合法手段或隱蔽手段來影響印尼局勢。
NSC5518號文件對隱蔽行動作了規定,可以采取隱蔽的軍事行動、顛覆政權或經濟戰來確保印尼不會滑入共產主義控制的危險。美國停止了向蘇加諾政權的軍事援助,暗中支持印尼外島叛亂,秘密地向叛軍提供大量武器和資金支持,并鼓動西方各國積極干涉,甚至卷入印尼的內戰中。在美國看來,與其讓一個統一的印尼倒向共產黨陣營,不如讓其保持分裂更有利。而日本希望通過對危機中的蘇加諾給予支持和援助,能夠盡早把蘇加諾穩定在非共產主義陣營中,并承擔起修補美國與亞洲各國關系的“東西之間橋梁”的作用。正如岸信介在訪問澳大利亞時所講:“日本的使命,是牽制亞洲新興各國在反殖民主義的旗幟下快速跑向激進、極端方向,致力于這些國家與西歐之間的調和。”美國與日本在對待印尼問題上,雖然采取的方式、方法不同,但其核心利益目標是相同的、一致的,就是遏制共產主義在東南亞地區影響,鞏固構建起來的防共反共體系。
此時日本如果利用與印尼特殊關系擴大在印尼的影響力,可以不被美國所束縛,能夠開展正面地對話。日本依據獨自的判斷與蘇加諾政權交好,圖謀解決的問題較多,既可以追隨美國的冷戰政策,填補因帝國主義后退而在東南亞地區留下的真空,促成反共防共陣線的建立,同時又可以以微小的經濟代價完成戰爭賠償,取得印尼廣闊的市場份額。構建遏制共產主義勢力發展的戰略鏈條是西方國家和日本政治領導人基于意識形態對立而推崇的考慮。在美國的遏制戰略下,“自由國家”聯合起來,對落后而又處于遏制前沿的東南亞地區的社會穩定、經濟開發來說是不可缺少的。于是,以賠償名義由日本提供必要資金和物資也就成為必然選項。日本的設想與美國的利益是一致的,這一點從吉田茂的講話中也能窺見一二。吉田稱“現在,東南亞還沒有開發,居民的生活程度還很低,這種地方是最適于共產主義萌芽的溫床。同時,亞洲的民族主義現在也面臨著被共產主義乘機利用的危險,……東南亞各國天然資源豐富,只要努力開發資源,使當地民族豐衣足食決不是難事。”
第二,日本利用印尼在戰后一段時間內的困境,以賠償為手段,通過消極拖延迫使印尼不斷縮減索賠數額,然后又根據現實發展需要轉向積極主動,從而實現了與印尼關系正常化,擴大了日本在印尼的影響力。印尼簽署了舊金山和約,但與菲律賓不同,直到最后也沒有批準舊金山和平條約。日印兩國實現邦交正常化依據的是兩國之間1958年1月簽署的和平條約。亞非會議以后,特別是進入60年代,日本對東南亞的經濟滲透和政治參與進一步加強。美國政府對印尼內戰的介入失敗后,終于也開始意識到,堅持“亞洲一員的立場”加入自由主義陣營的日本對美國有利。1960年,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通過對日政策基本文件NSC6008/1,得出的結論是日本將憑借經濟實力以及對亞非各國發揮“調停影響力”(amoderatinginfluence)來為自由世界作出貢獻。1965年“9·30事件”發生后,蘇哈托取代蘇加諾任印尼總統,采取了親西方、敵視中國的外交政策,掀起反共高潮,直至1967年10月凍結與中國的外交關系。1966—1969年間,日本對蘇哈托政權的援助總額達32250萬美元,其中包括貸款32000美元和贈款250萬美元,僅次于美國援助的56520萬美元。1969年日本對印尼投資額達到11087萬美元,僅次于美國36627萬美元的投資。
第三,日本把經濟賠償作為向東南亞擴張的工具,迫使印尼開放市場,以便進行經濟滲透與擴張,為日本重工業產品的出口和保證資源進口創造條件,對日本的戰后經濟起飛起到了直接的推動作用。20世紀50年代后半期,日本進入到經濟高速增長階段,尋求海外市場的壓力巨大。東南亞賠償問題久拖未決,成為阻礙日本對東南亞出口的重大障礙。“日本政府必須解決惡化的國際收支,振興出口,從而使解決賠償問題的必要性大大提高”。日本的賠償或者準賠償采取的方式是日本政府首先把賠償金額支付給日本企業,再由這些企業向索賠國提供產品或勞務。這種賠償方式對日本的經濟振興起到了刺激和推動作用,為日本商品打開了銷路,又帶動了當地的經濟復蘇與重建。日本對印尼的賠償從1959年至1970年,據不完全統計,印尼使用賠償金643.04億日元(約合1.78億美元),其中印尼購買成套設備或用于工廠建設、賓館建設類計劃,如建設普蘭塔斯河上的水壩和其他水利工程,建設造紙廠、棉紡廠、膠合板廠等花費401.03億日元;購買各種機械和運輸工具,如商船、農機、汽車、火車等花費為129.19億日元;購買消費商品如醫藥、化肥等花費33.62億日元;用于教育培訓計劃如接收留學生、進修生等,花去30.8億日元;用于賠償使節團經費12.62億日元;開發計劃調查費用9.39億日元;其他26.39億日元。賠償帶動了日本對印尼的產品出口,1958年比前一年增加了48%,到1960年更比1958年增加了126%。日本對印尼的賠償履行率最高,達到82.6%,說明日本把印尼作為投資的重點。日本進口的石油約17%來自印尼和馬來西亞等國,鐵礬土約30%來自印尼、馬來西亞和泰國,天然橡膠和白錫幾乎全部依賴東盟各國。客觀地說,日本提供設備、產品、勞務等為主要內容的賠償,也促使東南亞國家“出口資源以換取消費品”的經濟運作方式的形成。在1960年4月,日本與印尼簽訂的共同開發蘇門答臘油田的協定中規定,由日本方面提供貸款188億日元開發油田所需設備,印尼則在今后十年內用所生產的全部原油的40%來償還。隨后兩國簽訂的共同開發印尼森林的協定中也規定開發所需要的機械和資材由日本以延期付款的方式出口,并以所生產的木材來償付部分貸款。這既為日本節約了外匯,同時也帶動了機械設備的出口。
第四,對印尼的賠償外交是日本戰后第一次大規模、長時段自主開展的外交行動,對戰后日本政治具有特殊的意義。以賠償為手段,實現與東南亞各國及其他國家的邦交正常化,改善日本經濟發展的地區政治環境,為日本經濟恢復與發展打下政治基礎。當時日本受美國制約難以進入廣闊的中國市場,獲取價廉質高的原料,東南亞便成為日本重返世界經濟政治舞臺的首選目標。由于美國稱霸世界戰略的制約,戰后日本外交空間很窄小,與東北亞區域的蘇聯、中國、朝鮮等國家的外交關系更是長期處于不正常狀態,導致其外交定位只能面向地緣相近、有著廣泛市場和廉價原材料的印尼及其他東南亞、南亞國家。1957年,岸信介半年內兩次出訪東南亞、南亞國家,意在增加對美討價籌碼,試圖成為代表亞洲的發言人。據岸信介講:“讓人們清楚地看到日本才是亞洲的中心,因此在會見艾森豪威爾總統時,要致力交涉以改變日美關系為對等,以此強化我方的地位。”并且,提出建立“東南亞開發基金”的設想,希望得到美國的支持。可見,日本不僅要大舉進入東南亞,擴大市場占有和影響力,還要借加強與東南亞的雙邊關系來提高日本外交中的自主性。當時被各國質疑為“大東亞共榮圈的戰后版,暴露出日本經濟侵略意圖”。日本學者也尖銳地指出“岸信介的政治目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再次改造日本使之成為亞洲領袖,再次確立以日本為盟主的令人討厭的大亞洲圈”。日本最終確定對印尼賠償總額為8億美元(按當時匯率換算折合2880億日元),歷時六年多的賠償談判成為日本戰后賠償的典型事例,“毫無疑問地帶有極強的政治意義”。1957年10月日本第一次當選聯合國非常任理事國。1958年黎巴嫩危機,日本探索充當調停人。特別是在20世紀60年代解決印尼與馬來西亞、菲律賓間的爭端,充分發揮了援助外交的影響。戰后日本在拓展外交空間的過程中,與印尼構建起良好的政治經濟關系,獲得了印尼對日本走上國際政治舞臺的支持,這無疑對本地區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總之,日本對于印尼的賠償交涉及其實施,在戰后日本對外關系史上占有重要位置,對雙方確定政治關系和促進經濟發展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當然,日本賠償外交是在冷戰對美基軸框架下進行的,賠償的重點放在產業基礎設施、建設工程設備、資源開發、產品供給等物資資料方面,而對于受害者個體如勞工、慰安婦這種“草根”層次的戰爭受害者及其犧牲者的補償則幾乎沒有進行。唯一例外的是在對印尼賠償計劃實施中,日本制定了培養印尼青少年的“賠償留學生”制度,產生了許多印尼政界、經濟界的領導者。這也透視出日本賠償外交的微妙及其深遠的政治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