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美國》(上)

編者按：《對話美國》是迄今為止第一本由中美兩國民間人物進行深度對話的書，作者分別是美國人歐亞倫和中國人山奇。兩個草根人物之間的對話觸及到兩國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從“媒體沒講過的美國”到“中美兩國之異同”，再從“金融危機：需要中美共同面對”到“中美需要更多的交流”，等等。很多看法看似簡單粗糲，但卻深切要害。如作者所言：希望此書能夠為美國人了解中國，或者為中國人了解美國打開一扇窗戶，給誤解的空氣中帶來一陣清新的風。本刊選編其中部分精彩章節，以饗讀者。

中國文化和美國文化是世界上最類似的兩個文化

歐亞倫：我覺得與中國文化最具有對應性的、最相反的是日本文化。日本不是大陸，而是一個小島國，有著島國自我封閉的自然屬性，日本在歷史上好像跟其他的人種與宗教少有接觸，這也迫使自己的文化帶上了某種封閉性的色彩。在我看來，在世界上最類似的兩個文化是美國文化和中國文化。

山奇：歷史上的日本除了中國、朝鮮和近代的美國，確實很少與其他的國家接觸。中國與美國的國家文化也確實相近，最大的特點都是包容性強。美國文化的包容性是由它作為一個移民國家的特質造成的。

歐亞倫：對。而且美國是把所有的人種全部融合在了一起，美國人口的12％是黑人，14％是拉丁人，18％的人口是法國人，還有華人。

山奇：華人有200萬。

歐亞倫：這是我們美國的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很多種族的移民共處一地。這個跟中國的情況差不多一樣，中國就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

山奇：很相似，都是多民族，這是一個相同點。中國人和美國人還有什么別的相同點?

歐亞倫：個性方面。中國人尊重每一個人發展自己的個性，美國人也非常尊重每一個人的個性。很多國家，不止日本，還有德國、法國很多國家，在這方面恰好相反，他們不尊重發展自己的個性，更注重共性，如果你去發展自己獨特的地方，他們會認為你有什么毛病。中國和美國就非常歡迎有個性的人，鼓勵你發展自己的個性，有你自己獨立的思想。

從景德鎮看中國的傳統文化

歐亞倫：我度假的時候，突然有一次我覺得要去一個一般人不會去的地方，所以我看了很多地圖，我發現好像沒有人去江西，特別是景德鎮，因為所有的觀光指南上都沒有景德鎮。因此我下次度假時就去了那邊，在那邊看到的東西超出了我的期待。那時候應該是1992年。

山奇：人很少?

歐亞倫：不，不是人的問題，是還沒有現代化，所以我非常高興。

山奇：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中國很多地方都沒有現代化。

歐亞倫：對，那時的景德鎮就像是一個夢想。雖然是一個非常大的都市，但那里當時沒有一條水泥或者柏油的馬路，全部都是土路。

山奇：但是現在肯定不會了。

歐亞倫：我最近沒有去。那兩個星期我特別高興。我認為沒有人去觀光的地方是最棒的，因為給你的感覺就像是時間回到了一兩百年以前，可以看到那時候的中國大概的樣子，雖然是1992年，但景德鎮那邊給你的就是這種感覺，非常古老。他們蓋房子的樣子都是非常不一樣的，跟我們其他的大都市不一樣。他們是自己制造磚頭，自己蓋房子。我非常驚訝。有一個人說，他跟他的親戚朋友一起蓋他的房子，自己買磚頭和水泥，那時候他說他花了差不多六千人民幣蓋了一幢非常大的房子。

山奇：中國有太多地方比景德鎮還要原始、古樸、漂亮。

歐亞倫：九十年代你哪里能看到一個接近一百萬人口的都市卻還沒有現代化?

山奇：因為它的地理位置制約了它的發展，它主要是水運。

歐亞倫：對。我永遠不會忘了，我到了那邊以后，下了火車，很多人都一直看著我，好像他們都沒有見過一個西方人。然后小朋友開始很大聲地叫，有一個白鬼子。最后有五十多個小朋友都跑過來，很高興很高興，我走到哪里他們就跟到哪里。我去吃飯，這五十多個小孩就站在那邊一直看著我。有一次我跟他們聊天。跟他們講話，講的是普通話，他們都開始和我說話。我到了那里后，那里的每一個人都對我說，你一定要來我家里吃飯，一定要住在我家里，每一個人都說，要我當他們的客人。

山奇：這代表了中國普通民眾的好客、熱情、善良。

歐亞倫：我問那些小朋友，你們可不可以帶我到你們最棒的酒店去。他們說那邊有一個酒店，名字是非常特別的，好像叫皇宮酒店，他們說你一定要住在皇宮酒店，那里是三星級的。他們五十多個孩子跟好多大人一直走路帶我到那個酒店，一路上他們和我說你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地方，因為都是貴賓住在里邊。我到那邊一看，是一個非常簡單的三層樓房，可是非常溫馨，很有魅力的地方。人們都很熱情，雖然他們的道路是那么簡單，你也可以說是那么落后。我覺得現代的很多經濟學家，他們在評價一個地方的價值時，將很多文化方面的東西忽略了，你知道嗎?那個景德鎮，1992年，我想不出比它更好玩的地方了。

山奇：可能你是從外國人的角度來看。

歐亞倫：我是在講另外一種東西，文化、熱情，還有生活方式。我不會覺得那里的任何人是可憐的，你知道嗎?他們不過是家里沒有電，或者他們的馬路不是水泥和柏油的而已。現在我們說的現代化，很多評價是有問題的。其實人的生活不是百分之百依靠你的高速公路夠不夠寬。

我去過那里最窮的家庭，他們吃的東西很豐富。當然有的中國人批評我說，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他們不可能每天都吃那么好的東西，那是因為你去了他們家里。可是那時候我的經驗就是，雖然他們過著那么簡單的生活，可他們又是那么快樂。那時候很多人還在講中國還有很多落后的地方，可我當時的想法是，如果這也算是落后的地方，那么“落后”到底該怎么定義?因為那個地方感覺很舒服。

我在那里第三天的時候，好幾個警察來到我的房間，他們說你沒有得到來景德鎮的許可，這個地方還不允許普通外國人來旅行。1992年時，外國人在中國旅行都需要到指定的城市，景德鎮當時不是指定城市。他們說要帶我離開。我就跟他們聊天，我說我很喜歡周恩來，也很喜歡鄧小平，更喜歡中國。他們中職位較高的那位警官最后就同意開一個證明給我，長達一個禮拜。之前我不知道景德鎮不能隨便去，但是因為我的友好和他們的友善，事情最后處理得很好。

山奇：所以好的制度是既有規定的明確性，又有人性的彈性空間。

歐亞倫：你會說因為我是外國人，所以他們才這樣那樣。可是我發現不是這樣，這是和中國文化有關系的。我以前在日本旅行，也去了非常偏僻的鄉村，他們的文化就不一樣，他們不高興外國人到他們的地方，不會跟你講話，也不會幫助你。所以說，每一個文化都是不一樣的。

翻譯是傳播一種文化

山奇：英語在跨國界跨語言的傳播中很重要，如果我們中國有一個英語傳播平臺，按照英語的習慣在傳播中國的聲音，在世界上就容易被關注。其實說到英語傳播，應該不僅僅是一個翻譯問題，中國觀眾或者作家一直很關注諾貝爾文學獎，但由于涉及到翻譯、觀念和閱讀習慣問題，就無法實現獲獎的抱負。

歐亞倫：我在中國有很多翻譯的經驗，我認為非常重要的是文學或者電影沒有人愿意出資去解決翻譯問題，其實這是一個很好的投資，如果真的要效果非常好的話，一定要請一個海外很厲害的作家或者是真的有藝術能力的人，能夠表達出比較深奧的意思。

山奇：所以翻譯是一種文化，不只是語言直白的翻譯，是傳播一種文化。美國能看到中國文學的書嗎?

歐亞倫：能。

山奇：比如說《紅樓夢》應該有翻譯。

歐亞倫：有。

山奇：但是《紅樓夢》這樣的書要翻譯成英文難度很高，因為里邊涉及的東西太廣闊。

歐亞倫：這么重要的東西代表了中國的文化，你第一次翻譯就需要找一個文學和英文都很厲害的人，翻譯以后還要請一個英文作家來修正，要一個很厲害的作家，不管你要給他三萬或者五萬美元，這個不算什么。我覺得就是因為不愿意花那點小錢，結果那個人會把《紅樓夢》變成一本令大家非常驚訝的書。

山奇：這是一個投資的問題。

歐亞倫：翻譯好了以后，再給那個根本不懂中文的人，他應該是一個作家、一個藝術家，應該寫過很多有名的小說，那個人就可以把已經翻譯得不錯的那個部分再改成一個藝術作品。

山奇：但是我覺得要翻譯中國的東西，除了英文比較好以外。還需要了解中國的文化。

歐亞倫：不，翻譯的那個人一定要是一個出色的翻譯家，有很多經驗，但翻譯家很可能不是一個藝術家，他只是專門翻譯，他翻譯以后，如果翻譯沒有很大的錯誤，再請那個根本不懂中文的人，一個有名的藝術家，一個比較出名的寫小說的文學家，那個人可以把翻譯得很好的作品變成一個藝術品。

山奇：等于要兩步翻譯。第一步是懂中文也懂英文的人把它翻譯成英文。再讓英文的文學家把翻譯過的東西加工成一個符合英文要求的文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