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面條

以前，因為老家不栽麥子，所以面條在我們的地方就奇貨可居，小的時候，我從來就沒有吃過面條。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吃面條是在六十年代中期，那是父親的一位好友叔叔送來的。

據說那位叔叔曾經是我們村的土改工作隊員，住在我們家耳房的樓上，和我父親睡過一張床，自然和我父親無話不談了。他那天的光臨，父親很高興，眼睛也亮了，就像小孩子一樣問長問短，還問他面條要怎么煮。如何吃等等。不知是受父親懇切態度的感染還是來自他那“賓至如歸”的感覺，他自己動手把水燒沸并下面條，然后撈在盛有涼水的盆里泡著，待油湯燒好盛入碗中再撈面。吃面條時父親笑著問道：“時下到處在召開對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的批斗大會，你也有空過來看我呀?”。也許當時父親覺得一個老土改工作隊員在繁忙之中還來探望他，并且一來就住在他家而感到是一種榮耀吧，激動之余就隨口這么一問，可叔叔那燦爛的笑容突然斂起，突然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就蔫了。停頓片刻，他心情沉重地說，“我這次來就是應革命群眾的要求。前來接受批斗的……”。原本氣氛熱烈的晚餐，仿佛一下子凝固了，見父母都不吃了，我也放下碗筷，憂憂傷感在我心中泛起。只是不懂事的弟弟妹妹面條吃得過多，胃反倒都吃壞了，難以消化，不停地放屁。那次吃面條說不上好吃不好吃，但我總想有一天必定要把面條的味道吃出來。

這一天終于來臨。那是七十年代初期，我被錄取到一所林業職工子弟學校讀中學，吃上了在農村從來沒有聽說也沒有吃過的“早點”。每餐三兩面條，這不僅是完成了簡單的能量補充，更主要的是我已經吃出了面條的味道。也感覺到我這次吃的面條硬實，口感好，吃得真香，到肚子里也覺舒服。那時候我就隱約地意識到面條在人生中的優勢價值，也就憧憬起自己的未來。雖然能找到參照物，卻需要吃力想象。既然需要想象，現實當中肯定艱難。這雖然是我當時單純的設想，也許那一刻的“隱約意識”便成為我人生奮進的起源。

中學畢業便走上了工作崗位，那是國家處于困難時期的年代，糧食供給標準是以工作的種類來確定，買面條必須是以購糧本或是用糧票才能買到的。記得那天我姨媽從鄉下急匆匆地進城找我，說我姨父病重了，在彌留之際想吃面條。我想這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拿我的糧本去買不就行了嘛，但當我排隊把單子開好去提面條時卻讓我大吃一驚，糧管所的面條已經賣完了。我只好安慰姨媽說有面條時我就送回來給姨父吃。可第二天一早。我弟弟就跑來喊我回家，說昨晚姨父已經離開人世了。我如五雷轟頂，我想姨父死前并沒有什么要求，只希望能吃上一碗面條，可我就這一點都沒能做到，真是愧對他老人家了。從那以后，我把余下的定量都用來買面條送回老家給父母，讓他們吃得開心。但他們卻總是舍不得吃，還左鄰右舍地送，說是孩子送回來的面條也請大家嘗嘗吧。因為父母“有福同享”的美德倍受鄰里鄉親的尊重。從那以后，村子里的人們也把面條作為珍品相互贈送，哪怕是在相互吃請的春客、或是栽種、還是收割期間，餐桌上必定有一碗面條以示闊綽。

隨著歲月的變遷和時光的流逝。面條在人世間已經不再是那么的珍貴了，可我無論是出差在外還是在溫馨的家里。吃面條的習慣還是依然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