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中寫宋江被刺配江州,路過梁山泊時吳用給他一封信,說是他有一個至愛相交、仗義疏財的朋友,名叫戴宗 ,做江州兩院押牢節(jié)級,宋江此去,可以有個照應。
宋江到了江州,十來天后,這個仗義疏財的戴宗來了,怒不可遏。在點視廳上大發(fā)作,對著宋江罵道:“你這黑矮殺才,倚仗誰的勢要,不送常例錢來與我?”宋江手里有吳用的信,心中有底,不怕他,倒有心捉弄捉弄他,便說:“‘人情人情,在人情愿。’你如何逼取人財 ?好小哉相!”戴宗大怒,拿起訊棍,便奔來打宋江。宋江說道:“節(jié)級,你要打我,我得何罪?”戴宗大喝道:“你這賊配軍,是我手里行貨,輕咳嗽便是罪過。”宋江道:“你便尋我過失,也不到得該死。”戴宗怒道:“你說不該死,我要結果你也不難,只似打殺一個蒼蠅。”
原來,生活在大宋王朝的子民,不過都是權勢者手里的行貨,輕咳嗽便是罪,弄死你也不過弄死一只蒼蠅。
有人會說,這是小說,虛構的。那我們再看一篇寫實的作品,方苞的《獄中雜記》,那寫的是康熙年間監(jiān)獄的黑暗。
刑部十四司正副司長以及掌理文書的小吏、獄官、小卒,都把犯人看做他們手里的行貨,越多越好,犯人投入監(jiān)獄后,不問有罪無罪,一定先戴上手銬腳鐐,關進老監(jiān),使他們痛苦不堪。然后勸誘他們拿錢,放他遷出獄外。實在拿不出錢的,就被銬得很緊,關在老監(jiān)里掙命,以作為不合作的樣板來警告其余的犯人。
這是對活人。對死人他們竟然也要敲詐,如果犯人被處以凌遲,劊子手就說:“滿足我的條件,就先刺心;否則,就先砍去你的四肢,心還不死。”對處以絞刑的,就說:“滿足我的條件,一絞就死;否則,三絞三放再加上別的刑具,然后才讓你死。”斬首的無法要挾,也要把砍下的犯人頭作抵押品,逼家屬交錢。
我一直就不相信在中國封建時代,還有小民的盛世。
說是康乾盛世也對,是康熙皇帝、乾隆皇帝的盛世,是康乾官僚體制中各級官吏以及奸詐不法之徒的盛世,不是小民的盛世。
小民在那樣的時代,只不過是權勢者手里的“行貨”罷了。
現在,作家們筆下的康熙、乾隆、雍正,大有肝腦涂地死而后已的味道,甚至有學者考證出了康乾時代我們的GDP占世界多少等等,他們?yōu)槭裁淳筒豢纯葱∶裨谀菚r代如何被人蹂躪?
他們難道不知道,假如沒有一個公平的理念,沒有一個分享的制度,這些GDP不過都是康乾的GDP?
他們還羨慕那種穩(wěn)定,鼓吹那種穩(wěn)定,他們不知道的是,那種穩(wěn)定,不過是康乾們放心地宴會、咀嚼,乘醉聽蕭鼓,而行貨們則在極度的痛苦和凌辱中沉默著。
再看看一個域外人馬戛爾尼眼中的康乾盛世:“遍地都是驚人的貧困”,“人們衣衫襤褸甚至裸體”,“像叫花子一樣破破爛爛的軍隊”,“我們扔掉的垃圾都被人搶著吃!”
這樣的盛世,其“穩(wěn)定”的訣竅就是——
“清政府……只知道防止人民智力進步。……當我們每天都在藝術和科學領域前進時,他們實際上正在變成半野蠻人。”
沒有合理的制度,沒有對于普通民眾基本權利的保障體系,沒有對于政府及其各級代理人權力的有效約束,所謂的穩(wěn)定,所謂的GDP,所謂的強盛,都與人民無關。
(摘自《雜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