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兒成熟季節,侄女抱來一箱棗,說叫我嘗嘗。打開箱子,一個個滾圓溜光的棗兒,那綠,綠得晶瑩,像翡翠;那紅,紅得剔透,像瑪瑙。咬一口,清香脆甜。吃著棗兒,我的思緒卻一下子飛到從前。
老家的屋前,有一棵棗樹,是爺爺年輕時種下的。到我出生時,棗樹已有碗口粗,一丈多高,華冠如蓋。因家鄉人有“棗樹砍,枝頭滿”的習俗,就是每年的秋后,都要用斧子去砍棗樹的樹身,砍得傷痕累累,所以棗樹長得慢。幼年時的我,每回看小叔砍樹,都看得心驚肉跳,目瞪口呆。我覺得小叔不是在砍樹,好像是在和人作戰。我感到了棗樹的疼痛,哭著不干,找爺爺。爺爺笑著擦著我的淚,說:“不礙事,不礙事,棗樹砍,枝頭滿,砍幾下,明年才能結更多的棗兒呢。”
我一直不解,為什么棗樹非要被砍幾下,來年才能結更多的果實?就像小孩子屁股上不挨揍,就不好好學習一樣?我才不呢,我可不向棗樹學。后來上學以后,每次看到小叔砍樹,我都這樣想。
但我依然喜歡那棵棗樹,因為我喜歡聞棗花淡淡的清香,我能吃到甜美的棗兒。
棗樹似乎有些遲鈍,楊柳依依、桃花怒放時,它才剛剛綻綠。但不久,庭院里會有暗香浮動,淡淡的、樸素的芬芳,不經意間絲絲飄過,沁入鼻息。抬頭一望,米黃色的棗花不知何時已綴滿枝頭。小棗密布枝頭時,棗樹蓬勃葳蕤,我就在棗樹下玩耍;一枝枝的青棗泛光時,我望著它垂涎欲滴;累累的大棗成熟泛紅壓彎枝條時,我讓小叔打棗給我吃;待棗兒完全成熟,個個紅光滿面時,收棗的季節到了,院子前后十幾家的小孩兒們都跑了過來,熱鬧非凡,像過年一樣。小叔拿竹竿打棗,那棗兒飛濺著、蹦跳著、滿地亂躥地滾動著,我們一幫小孩兒們喊叫著,奔跑著,撿拾著,大口大口“嘎嘣嘎嘣”地饕餮著。我們含著滿口的脆甜清香,兩手拿著捧不住的棗兒,一次次地跑向奶奶,奶奶樂呵呵地張著口袋接迎著,臉上笑成一朵老菊花。
后來我離開了家鄉,隨著家人的故去,我已很少回鄉,那屋前的棗樹和收棗時的歡樂,已成遙遠的記憶。吃著侄女拿來的棗兒,回憶著滄桑往事,我感到歲月流逝的無情和人間至愛的珍貴。
一大箱棗兒太多,我和妻倆人吃不完,送人一些,余下的一些妻怕放壞,就煮熟了,叫我嘗。我拿起一個咬一口,既無清香,又失去脆甜,寡淡無味,只怪妻。轉而尋思,其實棗兒如世事,亦如人事呢。棗兒要么清脆,要么老熟,清脆有清脆的芬芳,老熟有老熟的甘甜。什么事情過頭了,就走向反面。老棗是能存放的,然而存放太久,就會發酸;青棗是脆甜的,然而你要人工催它老熟,它就寡淡無味了。這使我想到做人做文的道理。《菜根譚》里有一名句:“文章做到妙處,無有其它,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極處,無有他異,只是本然。”人和棗兒一樣呢!
在內心深處,對溢香的青棗有股莫名的留戀。我真心地希望,自己能永遠做一只溢香的青棗。
(編輯 段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