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一個國家特別是大國的外交,必須聯系該國的政治傳統,價值觀念,以至于廣義上的文化來考慮。日本文化模式的價值精神賦予了日本特定的民族性格和文化心理,它們共同影響著日本的外交政策。集團主義是日本民族文化的核心內容。對外結盟是日本外交極具特色的現象,在上個世紀一百年之內,日本有著長達七十余年的結盟歷史。本文擬從集團主義的視角,來探析其對日本結盟外交的影響。
一、集團主義
日本人的集團主義與其農業社會中的“村落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歷史上,日本長期處于農耕社會環境之下,水稻的耕種需要村落民眾的共同努力,不論修筑水渠還是建設道路,都離不開整個村莊的集體協作。日語中的“村”一詞與“群”有關,村莊的群體行為是日本集團主義社會形成的歷史文化背景。在這種文化下,個體都不愿意讓自己的言論損害集體的和諧。一旦違背團體規則,他將受“村八分”處置,所以,他們的行為極為謹慎。同時日本島生活條件惡劣、可耕面積少,又是地震多發國家,日本人需要集團力量對抗惡劣的環境。
日本人在小學階段就非常注意培養孩子的集體主義精神和團隊適應性和協調性。對于日本小學生來說,學習成績并不是最重要的,有沒有朋友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在其幼年時就形成日本人重視集體的待人處事意識。學校也會鼓勵學生們形成集體,讓他們自然地理解和體驗在集體的益處,脫離集體的壞處,維護集體的重要以及集體的力量。在這樣的氛圍中,日本小學生十分重視培養和維護小集團,為了與小集團成員行動一致,站得住腳,原本不想欺負他人的人甚至會半主動地去欺負他人。
日本公司選擇職員,比其他民族更重視集團協調能力。日本企業實行的“終身雇傭制度”和“年功序列制度”保證了這種集團主義的實現。這兩種制度能激發員工不斷進取的關鍵在于利用了的歸屬意識。作為個體,個人只有長期依附于一個企業,才能獲得穩固的社會關系、資歷、地位和工資。一個如果能在一個單位干到退休就會獲得一筆豐厚的退職金。退職金會根據在某個單位所待的長短來計算,換了單位就不能連續計算。這樣從制度上把人固定在了一個集團當中。
日本各地有很多傳統慶典,稱為“祭”。在這種日子里,各地區鄉親全體出動,眾多鄰里肩扛神輿,激烈晃動,高度配合,步調一致地將祭祀游行進行到底。這種地方的“祭”祀也能表現各地居民的集團精神。“強調集體的觀念,對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具有普遍的影響,日本人喜愛各種類型的集體活動,如學校或公司的體育比賽,或集體旅行。”但在日本人的集團主義意識里面,“內”“外”是有別的。對于集團以外的人或事物,日本人往往采取一種冷淡、疏遠的態度。
日本著名的社會人類學家中根千枝在研究了日本社會之后,從社會集團角度提出了“縱式社會”理論。其理論建立在日本社會是集團社會的基礎之上。所謂集團主義精神,可將之理解為視集團為一個命運共同體,集團的和諧優于或高于個人欲望的滿足。因此,每個人幾乎都要參加一個甚至幾個集團,個人要忠于集體,個人的身份確定與社會承認直接與參加的集團息息相關。
二、集團主義對日本結盟外交的影響
(一)集團主義對日本結盟偏好的影響
日本人是不折不扣的組織人,喜歡將自己置于一定的組織之中。集體意識影響了日本社會全部人際關系的風格,使日本人意識到了集體行動的力量和利益。在對外關系中,日本更愿意選擇加入一個集團,即選擇結盟,以便通過結盟使國家體系出現有利于自己的狀態。
“當日本人是一個人時,往往很拘束、靦腆,但一參加到集團中,則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積極起來。”集團主義精神不僅對其國民性的形成有著重要影響,而且作為民族性格還影響到思想領域和國家政治上。
日本國內的集團意識為其對外投身集團、進行結盟提供了最廣泛的認知背景和觀念基礎。因為,日本人通過對集團的依存可減輕“來源于自我與客我的不穩定的不踏實感。”所以,“日本人往往是自己主動投入‘不能擺脫的集團’之中。”在外交政策上,日本就往往會體現為通過尋找同盟者,在同盟中尋求權力的增加和對自身的認同。而自我約束意識以及現實的相對主義意識為日本盡可能地消除了結盟顧慮和心理障礙。日本文化強調自我約束,不會對同盟限制了自己行動的自由感到不適應。溫特在《國際政治的社會理論》中認為:“相互依存不能構成國家集體身份形成的充分條件”,因為,在無政府狀態下,擔心被利用的心理是非常正常的。“國家只有在克服這種心理后才能夠進行合作。”而日本強烈的個人意識使個人愿意為集體犧牲,很少擔心個體在群體中的消失,也相信合作者可以實施自我克制,自己不會被集體中的他人所利用。這位日本選擇結盟掃除了心理上的障礙。
(二)集團主義對日本結盟程度的影響
日本人對結盟的熱愛、信任影響到了日本對于結盟程度的態度。根據加藤周一的理論,集團主義的第一個特征就是固守團體,追求一致。他們堅信個人只有依靠集體才有價值。日本人對組織的依賴,也促使了日本人對結盟程度的依賴。日本每次結盟都曾經將結盟作為其當時外交的基軸。三國同盟簽訂的時候,松岡洋佑主張:三國同盟應該像過去的日英同盟一樣,作為日本外交的基軸。無論是日英美關系,還是日蘇關系,都應在三國同盟的框架內進行。日英同盟締結前后日俄在交涉中態度和三國同盟締結前后日美在交涉中態度在日本有了“組織”這個靠山之后完全不一樣。
“來源于自我和客我的不穩定的自我不踏實感在日本人身上特別強烈”,“決定性不安可以通過對集團的依存來減輕”。因此,“日本一般是主動地投入‘不能擺脫的集團’之中。”從日本多次結盟的條約來看,雙方就結盟的程度做了很嚴格地要求。如第二次日英同盟條約規定:“締約國之一方若非釁由已開,因他一國或數國之攻擊或侵略之行動,為防護其在本協定……不論此相攻擊或侵略行動發生于何地,則他一國或數國之攻擊或侵略行動發生于何地,則另一締約國應立即援助其同盟,共同作戰,置于媾和亦相互之同意行之。”“兩締約國同意不經彼此協商絕不與他國締結損害本協定序言中所述之目的之別項條約。”日德意三國同盟條約規定:“三國并稱允如果三締約國中之一受到目前不在歐洲戰爭或中日沖突中的一國攻擊時,應以一切政治、經濟和軍事手段相援助。”
日本將同盟作為一個集體,一個組織,并依靠這個組織去謀求自己的最大利益。這個組織的緊密程度直接關系到組織的功能,也關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所以在結盟一開始,日本對組織同盟都寄予了很高的希望。“日英同盟的條約讓日本一舉而被最大的世界帝國承認享有平等條件”,日本舉國歡慶。“包括廣泛的學生游行,日本出現了瘋狂的公眾熱情”,“如此騷動,恰如窮人和富人聯姻,欣喜之余,敲鐘擊鼓周村巡游”。“使日本人民感到歡欣鼓舞”。英國外交大臣格雷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所發表的回憶錄中對日英同盟大加褒揚:“日本是我國的同盟國。就因有此同盟而課予吾人之義務以及日本由此而要求得到之利益而言,日本尚未擬利用此而為不公平之事。日本政府及其駐英大使,對吾人來說,都是有聲譽并且忠實的同盟者。”冷戰結束后,日本繼續把對美關系作為最重要的對外關系,唯恐這一關系受到損害。當對美關系和其它對外關系發生沖突時,日本總是以犧牲后者來保護前者。但是這種條款具有雙重標準,當與本國利益相沖突時,日本便不會恪守條約。
(三)集團主義對日本結盟運營的影響
影響同盟運營的因素有很多,同盟諸國社會形態、政治文化與作為同盟基礎的共同利益與各國結盟時對該同盟的期待之間的差值、同盟對象國或者對立集團的變化情況、同盟之外國際局勢的變化一樣,也影響著同盟的運營。
集團主義之下,多數情況下成員對于外部的創造無法苛求,只好把注意力放在內部。這種追求導致對細節完美的追求。日本的結盟在運營過程中也非常注意對細節的把握與處理。日俄戰爭后,反對美國“門戶開放”的俄國在中國東北退卻,美國的資本和政治勢力繼占領菲律賓后,開始大規模登陸中國東北。面對俄國的復仇危險和美國在亞洲的沖擊,日本開始重新思考:此時日本能在多大程度上依賴日英同盟呢?1911年4月,日本專門召開了鑒于英美締結仲裁條約后日本對日英同盟應采取何種調節的內閣會議。同年,第三次日英同盟簽訂,對日英同盟做出了新的規定。1915年,日本向中國提出了露骨的“二十一條”,日本駐英大使接到了英國的抗議,日本駐英大使向外務省報告:“希望對于鐵路這樣的與同盟國間較微妙之問題也予以相當考慮”。“國際間的同盟,就像是一位騎士與一頭毛驢的關系。我們德國一定要成為那位騎士,而不是那頭毛驢。”日本似乎也深得德國前宰相俾斯麥的精髓,懂得如何運用同盟為本國謀取利益。
明治維新重要人物伊藤博文的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統治者和被統治者應該同心協力、竭盡全力。維護和平與安寧”。傳統現實主義認為,一個國家是否采取結盟政策,它不是一個原則問題,而是權宜之計。締結盟約可以使國家間既存的共同利益以及相應的政策及實施步驟明確化,而結盟的能否維系取決于盟國之間的基本利益是否一致。日本長期的結盟經歷使日本認為一旦離開同盟會更危險,所以在同盟的運營上更為慎重,給自己留有周旋的余地,日本多次有交叉結盟的經歷便能說明這個問題。
三、結論
通過分析,可以發現集團主義在日本的結盟外交中扮演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對集體的依賴思想,對集體力量的偏愛,使處于實力較弱的日本一次又一次地選擇了結盟。正如溫特所說的那樣,“在決定行為體的行為方面,社會規范、法則、認同等與物質規范現實同樣重要,同樣具有影響。” “一項對外政策只有既滿足國家的物質利益,又符合本國的文化價值觀……才能得以順利進行。”信奉集體主義不僅使日本更偏好結盟,而且在日本對于結盟的程度,甚至在同盟的運營方面也深深地打下了民族烙印。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文化僅僅是影響外交政策的一個因素,而且遠非決定因素。“從文化視角來研究、分析外交政策,只是為外交政策的研究增加了一個視角,豐富了對外交政策的研究而不能取代其它因素。”同樣,本文從日本民族文化的核心內容——集團主義來分析日本結盟的結盟外交,并不是否定利益、國力、體系等因素的作用,只是希望通過對超越群體、階級和政治黨派的日本集團主義的分析更好地把握日本外交的基本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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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軼群(1983-),女,碩士,湖南衡陽人,畢業于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國際事務研究所,現為浙江嘉興學院平湖校區外語系應用日語教研室主任;邱永新(1982-),男,碩士,浙江湖州人,畢業于浙江工商大學日本語言文化學院,現為浙江嘉興學院平湖校區外語系應用日語教研室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