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進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的聲音已成為主旋律。伴隨《綱要》公開征求意見和全國兩會的召開,教育界人士希望看到民辦教育新秩序的重塑,讓民辦教育走出現有政策的困局。
2月28日起,《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下簡稱《綱要》)開始新一輪向社會征求意見。隨后不久,在全球目光注視下,伴隨著一片熱議教育的聲音,全國兩會在北京開幕。
早在兩會召開前,《綱要》中提到的提高教育投入、致力教育公平、高校去行政化、重視職業教育等議題就已經被教育界和公眾翻來覆去討論,大家不想遺漏《綱要》中涉及的任何一項內容。此次《綱要》進一步明確了民辦教育的作用和地位,將其視為“教育事業發展的重要增長點和促進教育改革的重要力量”。
民辦教育代表們都認定民辦教育的又一個春天就要來了。
兩會上的聲音
雖然在3月舉行的全國兩會上,除幾位代表外,就鮮有人提交有關民辦教育的提案。但是,全國政協委員、新東方教育科技集團董事長俞敏洪的兩份提案還是吊足了現場數百名記者的胃口。他希望國家能大力支持民間力量參與對外漢語教學。
近年來,我國對外推廣漢語言文化的孔子學院在西方國家大熱,對外漢語教學事業發展迅猛。截至2009年10月,已在全球87個國家(地區)建立了282所孔子學院和241個孔子課堂。
俞敏洪在他的提案中陳述了官辦對外漢語教學的弊端:如果對外漢語教學的發展幾乎完全依賴于國家的巨大投入,難以建立成熟的商業模式,無法實現市場化運營。長此以往,進一步發展教學基地特別是海外教學基地和維持如此龐大的基地體系會給國家造成巨大負擔。此外,官方背景的對外漢語教學機構在海外容易遭到文化保護主義的抵觸。
在他看來,民辦機構則可以更為廣泛地通過商業運作開展對外漢語教學,淡化政治訴求和官方意愿,更便于和海外相關組織開展合作,更有利于獲得海外不同社會群體的理解和支持。但民辦機構真正做下去,還需要國家對從事對外漢語教學的民辦教育機構給予政策支持、稅收優惠和政府獎勵,采取國家投資、民辦教育機構管理運營的模式在海內外開設市場化運作的對外漢語教學機構,通過商業模式維持營收平衡,減輕國家投資的壓力。
富有工作經驗的記者很懂得選取新聞標題——“孔子學院能否民辦?”、“民營機構海外辦學需要更多支持”、“相信中國將有支持民辦高教的基金會”、“把漢語培訓推廣到全世界”……
俞敏洪的觀點固然吸引眼球,但人們更迫切想要知道的,是那些存在爭論和探討空間,可能到兩會結束也未被擺上臺面的深層次議題:民辦教育生存環境、國家政策對它的扶持、尷尬的身份界定、民辦教師職稱待遇以及行業的評估標準等等。在這些層面,政府主管教育改革的人士有沒有達成具體意見?未來將如何操作?
近年來,國內教育問題次第深入,日益暴露了現有教育體制下公辦教育與民辦教育發展的積弊。解決這些問題需要各方的智慧與魄力,近兩年來,政府開始著手制訂《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而問題之深,協調之難,又讓人不敢對這份《綱要》寄予過高期望。或許也因為原本期望不高,此次民辦教育獲得的前所未有的肯定已屬難能可貴。
民辦教育存在的問題不是簡單的一句肯定所能克服,更重要的是切實執行、而非紙上談兵。在這方面,《綱要》雖然對民辦教育未來的規劃寥寥數筆,但至少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而要從根本上改善民辦教育機構的生存環境,需要對原有的教育體制,尤其針對國家有關民辦教育的政策層面做出變革。惟有從給予民辦教育機構國民待遇、建立行業準入制度、推行分類管理、提供財稅優惠以及完善評價體系等幾方面推進《綱要》落實,才能讓民辦教育有一個向前發展的良好生態。
身份界定的尷尬
“財政性教育經費支出要占GDP比重的4%”——這個1993年由國務院提出、原本希望在2000年實現的教育投入目標,終于在此次《綱要》中基本達成共識,并最終有了一個明確的時間表——2012年。
此舉很難不讓人為之一振。
不久前,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胡瑞文等完成的課題研究對學前教育、義務教育、高中教育、高等教育、學習型社會建設、其他教育六個方面的經費需求進行了測算,結果表明,2020年,我國學前教育等六方面分別需要相當于占全國GDP總量0.5%、2.5%、1.3%、2.1%、0.3%和0.3%的經費投入。
對此,不少民辦學校校長頗有憂慮,他們是否也能“分得一杯羹”?
“近日,北京市已經在逐步落實對打工子弟學校的財政經費支持,用以保障打工子弟學校的正常教學。然而,其他民辦教育機構卻不能享受這一優惠政策。”北京君誼學校校長陳媛媛認為,民辦學校生源很多來自外地,承擔著國家義務教育任務,同樣為緩解國家教育供給不足做出了積極貢獻,希望國家財政給予民辦學校財政支持和扶助。
雖然“民辦學校經費自籌,盈虧自負,風險自擔”,但新英才學校執行校長關林峰和海文學校鄭智梁還是希望,國家在民辦學校辦學資金困難或處于虧損經營狀態時,發放低息或無息貸款。或者,政府能夠和銀行合作設立一個貼息或免息的教育基金,對發展過程中的民辦培訓機構進行扶持。
細思量一番,就會將眾矛頭指向一處:政府究竟“賦予”民辦教育怎樣的身份?
拿民辦高校來說,國家教育主管部門對民辦院校的定位是“非企業法人單位”,不屬于事業單位,也沒有教育單位的身份。有的民辦教育機構雖說是“非企業”,但還要嚴格按照企業標準納稅,納稅標準“視同個體工商戶”,北京樹人英語培訓學校校長陳衛章抱怨道,民辦教育機構從事的是教育行業,但主管部門對民辦教育機構的管理還停留在“個體工商戶”的層面。
民辦教育所遭遇的這種角色困境,使它很難享受國家對教育事業的各種扶持,加上受到眾多職能部門的多重管轄,生存環境堪憂。
2009年民辦教育形勢嚴峻,曾經容納6萬多人、30多所學校的東方大學城,如今只剩下3萬多學生、十幾所學校。
“每年招生時,家長都要問學校能否頒發國家備案承認的學歷。不管學校教授的課程質量多么好,只要沒有國家認可的學歷,家長大多就不考慮了。到最后,來咨詢的家長最后只有10%的人。” 北京中新企業管理學院黨委書記陳建軍對于目前將高招人為區分為統招和非統招的政策感到無奈。北京非學歷的民辦高等教育機構不少,其中部分院校師資、生源都合格,卻沒有統招計劃。這種行政劃分影響到了民辦高校的生源。
談論比較多的,還有民辦教育機構教師的保險問題,想靠事業單位靠不上,一律按企業職工保險標準來繳納。有人測算,與公辦學校教師相比,兩者的退休收入相差達40%。同時,在職稱評定、工齡認定上,民辦教師也無法享受與后者同等的待遇。前者即便從業多年,也無法得到職業資質的官方認可。
同樣的歧視還體現在學生身上。一些地方規定,公務員錄取不得招收民辦學校畢業生;在有些地方教委組織的競賽活動中,民辦教育機構學生無資格參加。
“如果你查看民辦教育機構產生以來國家制訂的管理措施,基本上都是‘草案’、‘初步規定’,這導致民辦教育界對未來無法形成穩定的良好預期”,北京睿升學校副校長陸興元抱怨,這也影響社會對民辦教育投入的意愿,增加了民辦教育從業者未來的不確定性。
囿于“非企業法人”身份,部分民辦教育機構采用民間非盈利組織會計制度,其中規定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因為出資而擁有非盈利組織的所有權,結余不得向出資者分配,出資人的所有權得不到保護,合理回報也就無從談起。
而產權的不清晰,將會使投資者心存疑慮,緊接著影響到民辦教育的后續發展。有人希望《綱要》能夠明確法人對投入的財產享有權利,并取得合理回報,以此讓出資人無“后顧之憂”。
在兩會上,有人對民辦教育的角色進行了重新詮釋。
溫總理的一句暖人心的話——“公平正義比太陽還要有光輝”,也鼓舞了會場上的一位人大代表,西安外事學院院長黃藤。他認為自己從事的民辦教育工作也能給人們增添“些許光明”,從而體現出一種公益性。“民辦教育能滿足社會群體對特殊教育的需求。而人們想要的公平不僅體現均衡,還要滿足各個群體的差異化需求,這樣才能構成和諧。”
雖然《綱要》已經肯定民辦教育的作用,他還是覺得其中的語句應該表述成“政府鼓勵民辦學校舉辦優質教育,滿足社會群體對特殊優質教育這樣的一種需求,政府要支持民辦學校辦好這樣一種教育。”
幾十年來,公辦教育一直陪伴人們走完從幼兒園,到小學、中學,再到大學的里程。直到近幾年,越來越多的低齡孩子選擇出國留學。據留學中介統計,高中生占到出國留學人數的40%上下,預計今后這個比例還有可能進一步上升。接下來,這些海歸會憑借一紙國外大學的畢業證書,在國內獲得優越的工作和豐厚的報酬。
巡視海外,世界上最著名的高校中,有很多恰恰是私立學校,如美國的哈佛大學、斯坦福大學、麻省理工大學、耶魯大學、日本的早稻田大學、澳大利亞的邦德大學等等。究其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但他們的共同點,就是民間資源的進入不僅要引進資金、硬件設施,還要注入優秀的師資,同時憑借靈活的機制,引進先進的管理模式,從而激發學校的辦學活力。 相比之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公辦院校,則需“步步謹慎”。
模糊的辦學自主權
在《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與發展規劃綱要》征求意見稿中,教育部對民辦高校學位授予,從學士學位一直到博士學位,即“對具備碩士和博士學位授予條件的民辦學校要按照規定予以審批。”教育部法規政策司司長孫宵兵也在公開場合做過了表態。
但民辦學校的辦學自主權還是很模糊。
顧凱平院長說,雖然民辦教育在出資、管理以及社會功能定位方面與公辦學校不同,但教育管理部門以及社會公眾還是以公辦教育的標準來評價民辦教育,主要從硬件條件角度對民辦高等教育學校進行評估。這種評估已經引起了嚴重的后遺癥。“現在不少民辦學校的股東都是建筑商,原因就是學校根據主管部門要求添置硬件,結果形成負債無法償還,只能把學校股份轉讓給建筑商。”
“政府對民辦高等教育機構管理很嚴,民辦高校一年評估兩次,而公辦校是五年評估一次。而且政府對民辦高校的發展,缺少行動上的支持。民辦教育的社會貢獻和辦學成績需要得到社會的肯定。”北京興華大學郭星海副校長談到,現在對民辦高等教育機構執行安全一票否決制,民辦學校的事故發生率并不比公立學校高,一票否決不合理。
北京新英才學校的關林峰校長說到了關鍵點上,“以課程設計為例,特色課程是民辦學校的長項。民辦教育在教育創新領域做出了很多努力,形成了一系列學生素質教育的有益成果。”但在近年來的教學實踐中,這些創新努力受到應試教育的極大擠壓。不少民辦學校開設的特色課程都退出了學校的正常教學,逐步讓位于為升學服務的應試課程。
況且,在很多家長的心目中,優質教育就等于高升學率教育。
在這樣的體制和觀念下,談素質教育和教育改革創新都是不現實的。
這種“民辦跟在公辦屁股后面轉”的體制,也讓媒體產生了先入為主的印象。民辦教育機構品質良莠不齊,影響著社會對民辦教育的整體印象。民辦高校一家發展好了,其他學校不一定也能發展好,但如果一家出現了負面的消息,則有可能會影響所有民辦高校的聲譽。
北京翰文學校校長孟采認為,公眾對民辦教育機構的印象除了親身接觸,主要來自媒體,而從媒體獲得的民辦教育印象主要來源于兩方面,民辦教育機構的招生廣告和各類涉及民辦教育的負面新聞。負面新聞一旦出現,民辦教育的公眾形象就很難抹掉這一印象。他呼吁媒體能與民辦教育“親密接觸”,多報道民辦教育的閃光點,例如在教育創新實踐中的多方面嘗試。當然,民辦教育整體的公眾形象不佳還與民辦教育機構之間的不當競爭有關。一些民辦教育機構為了搶生源,不惜競相詆毀競爭對手的聲譽。
于是,建立行業準入機制成了當務之急。
目前北京有2000多家民辦教育機構,其中歸市教委社會力量辦學科管理的僅有很小一部分。北師特學校胡東生校長說,“以一些大區為例,教委是一個很大的機構,可是管民辦的就四五個人,要管五六百所學校,怎么能管過?”
21世紀時信教育中心總經理婁云建議,國家應明確民辦教育機構的歸口管理單位,由市教委統一管理。建立民辦教育的準入機制,及時清理不合格的民辦教育機構。同時,實行黑名單制度。根據教育規律和要求,對從事民辦教育的機構做出硬件和軟件方面的規范要求,對損害學生和家長利益的辦學機構,建立黑名單,定期公示。
陳蓓洪教授建議,政府可以執行紅黃牌制度,把不合格辦學機構清理出去,要讓民辦學校的師生活得有尊嚴。
以上是伴隨《綱要》公開征求意見,同時盤旋在兩會會場上空的疑云。基于不同需求的民辦教育代表們能否達成一致,推動《綱要》達成更細化的條款呢?
關心民辦教育的每個人在焦急等待著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