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古誰無死?于是,這世上便有了一種神秘的職業(yè):遺體美容。你相信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會從事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工作嗎?
今年24歲的李佳,在成都市殯儀館工作3年多了,為上萬具遺體整過容,還獲得過國家級遺體美容師的稱號。這個長發(fā)素面、一笑眼睛彎得像月牙、一襲風衣裹身的“80后”,跟她那匪夷所思的人生選擇,有著怎樣欲言又止的故事呢?
奇特愿望
兒時的李佳很膽小,半夜老鼠的聲音都會嚇得她躲在被窩里不敢露頭。但是為生計奔波的父母,很難顧及她的擔驚受怕。8歲時,李佳來到舅父家長住,外婆成為她忠實的守護神,她幼小的心靈才得到了撫慰。
上初中那年,慈愛的外婆遽然離世,留給李佳無盡的傷悲。入殮那天,她看到一向整潔的外婆,一頭亂紛紛的白發(fā),溝壑縱橫的臉,寫盡人生的滄桑。當外婆瘦小的身軀被放入靈柩的瞬間,李佳一閃念:“親愛的外婆就這樣走了嗎?要是有人給她化化妝該多好啊!”但哀痛很快便淹沒了她的這種念頭。
然而,冥冥之中有天意。高中畢業(yè)填報志愿時,在厚厚的指南書上,李佳一眼就看中了“殯葬”服務專業(yè)。她的腦海里頓時浮現(xiàn)出外婆離世后那滄桑的面容,她毫不猶豫地選定了這個志愿。
作為家中獨女,當她把這個“恐怖”的抉擇告知父母時,立即遭到了父母的強烈反對:“真白養(yǎng)你了!”“你是不是中邪了?”“要去就自個兒去學,我們可不管你!”李佳撅著嘴:“大不了,我不上大學!”“砰”的一聲,她把自己關進了屋子,跟爸媽較上了勁!
最終父母還是沒能拗過她。父親送她上大學時,只問了她一句話:“你真的確定了嗎?”李佳點了點頭,父親黯然地走了。
走出恐怖
第一次看教學片,血淋淋的畫面讓李佳差點嘔吐;第一次上實踐課,一個老婦人扭曲的遺容,在她的腦海里不斷閃現(xiàn)。時間消磨了最初的好奇。李佳強迫自己留了下來。不為別的,只為那不服輸?shù)男愿瘛?/p>
第一學期結(jié)束時,11個女生10個轉(zhuǎn)了系,17個男生8個半途而廢,李佳成了唯一的女孩子。留給她的不是眾星拱月的喜悅,只是形單影只的悲傷。
一次,在停尸間,李佳就遭遇了一次“詐尸”。她親眼看見一具“尸體” 在停尸床上坐了起來。頓時,她汗毛倒豎,脊背一片冰涼,愣怔片刻后,尖叫著轉(zhuǎn)身就跑。這時,背后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原來,輔導老師去得早,躺在床上休息,順手拉了床單遮身,不小心蓋住了自己,扮了回“尸體”。
大二下半學期,李佳終于等來了親手給遺體美容的機會。看著老人那張蠟黃的臉,一點點出現(xiàn)紅暈,恢復原有的膚色,她仿佛看見了外婆微笑的臉,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浸潤著她的心。
畢業(yè)后,同學們紛紛轉(zhuǎn)行,唯獨李佳來到了成都殯儀館。因為這里的防腐、整容技術(shù)是一流的。命運的安排,使她成了西南第一個女大學畢業(yè)生遺體美容師。
這個“第一”并不是好當?shù)摹R粋€人住在宿舍時,她總感覺空落的樓宇間,仿佛充滿了靈魂空洞的呼喊;狹長的走廊,似乎回響著縹緲的腳步聲;那些遭遇兇殺、車禍的支離破碎的軀體,似乎隨時會在某個暗處冒出。每當這時,她總是躲在被窩里不停地打電話、數(shù)數(shù)。
除了恐懼,生活也沒有規(guī)律。半夜里,一個電話打來,就得去上班;甚至正吃著飯,就不得不挎上化妝箱,飛奔而去。在悲傷彌漫的環(huán)境中,李佳度過了一個月寢食難安的生活。她渾身無力,情緒低落,還出現(xiàn)了重聽。再這樣下去,會不會出現(xiàn)可怕的幻覺?她不敢想。去留的問題,再一次擺在了面前。
2007年4月17日,李佳參與處理了一個遭遇車禍的打工妹。當時,因為人手忙不過來,她不得不頂替男師傅們的工作。她要把打工妹渾身撕裂開的皮膚,一針針縫上。想想自己生活和工作中遇到的難題,一種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悲傷彌漫著身心,她邊縫邊哭。一旁的師傅批評她說:“小佳,不要亂動感情。每天要處理幾十具,你哭得完嗎?只要盡職了,就能求得心安!”另一個同事也說:“別想那么多,下了班就把什么都忘掉。他們只是我們的工作對象。習慣了就沒事了!”這些話仿佛醍醐灌頂,李佳豁然開朗。是啊,只有平靜地面對,輕松地為他們服務,那才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
第二天,李佳為一個意外死亡的小女孩整容。她熟練地用酒精為其清洗面部,上底粉、涂胭脂、描眉、擦口紅,最后,找來一大堆花,鋪在女孩兩側(cè)擋住傷口。她的細心,讓家屬大為感動。李佳從悲傷過度的家屬臉上,竟然捕捉到了一抹難以察覺的滿意。一股從未有過的寬慰,讓她決定留下。
那晚,不去數(shù)數(shù),竟也能睡得很香甜。因為李佳已懂得:“生命是如此脆弱,沒有什么比死亡更無奈、更虛無,人人都應該好好把握現(xiàn)在,把握今天,開朗自信地生活。”
最佳獎賞
當別人問李佳做什么工作時,這個見慣了生與死的女孩子,總是坦誠相告:從事殯儀服務。對方要是窮追不舍,她會老實回答:遺體美容。于是,那伸過來的欲要握一握的手,便停在了半空中。但李佳早學會了自我寬慰,她覺得沒什么。“不能接受我的,肯定就成不了朋友。有知己者,一二足矣!”
一天,李佳去市中心辦事,夜里將近12點才搭上了末班公交車。因為就她一個人,司機問她到哪里,她說殯儀館。這司機一激靈:這么晚了,一個女孩子去殯儀館干什么?一路上,司機回頭看了好幾次,仿佛真的會驀然看見一個女鬼似的。李佳給司機解釋之后,才免去了一場虛驚。
然而,即便處處小心,也難免無妄之難。
2008年12月的一天,李佳正詢問死者的家屬,還需要什么樣的幫助。一個情緒失控的中年男人,沖過來對她大叫:“你笑什么啊?你這個傻瓜女子!”李佳瞠目結(jié)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是不是自己長得有點“喜慶”惹的禍?想到這,她連忙板起面孔,繼續(xù)做著下一步的工作,可對方卻說:“就這種服務態(tài)度,你懂得尊重人嗎?誰家不死人啊?”委屈的淚水,從李佳臉上滾滾而下。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了。
還有一次,她精心為一個老人化了妝。當遺體被推到大廳時,因為溫度高,冰塊融化了,弄亂了死者的遺容。家屬問:“誰化的妝?”李佳說:“是我。”對方說:“你還有理了,你看看,這是什么妝?”還沒等她解釋,對方就一個巴掌掄了過來,李佳眼冒金星,愕然地站在那兒。良久,她才轉(zhuǎn)過身,擦擦淚,說:“對不起,請相信我,我馬上把妝補好。”
她一點點地涂,一筆一筆地描,老人的遺容愈來愈安詳,仿佛在微笑。在場的人小聲地說:“很好!”“就這樣,不錯!”李佳突然覺得受到了莫大的鼓勵和獎賞,渾身一陣溫暖,所有的不快都煙消云散了。化完妝,打人的家屬忙向她道歉:“姑娘,對不起。謝謝你!”說著,那人還抓住了她不斷后縮的手,久久不放。
難描癡情
李佳職業(yè)特殊,但愛情還是早早眷顧了這個神秘的天使。男朋友周亮是她在讀大三時認識的。那時,她只告訴對方自己是學習殯儀服務的。讓她沒想到的是,工作半年后,周亮在成都找到了她。
那天,兩個人手牽手上街去買菜。周亮問:“你在殯儀館做什么工作?”李佳剛吐出“化妝”兩個字,周亮就像被蛇咬了似的,立刻松開了緊握著她的手,驚慌地問:“你摸過他們嗎?”李佳心里“咯噔”了一下,仍然誠懇地說:“摸了。”周亮怪怪地看了她幾眼,落在她身后不遠處。痛苦瞬間填塞了李佳的心,她想,他們之間完了。
回到寓所,她對周亮直言:“你考慮一下吧!”“考慮啥呀?”李佳說:“你還裝糊涂。這樣下去會有結(jié)果嗎?” “這么快就下逐客令啊?”周亮眨眨眼,調(diào)侃地說。過了片刻,周亮從背后抱住她說:“我是不會走的,我已辭了那邊的工作。你到哪兒我就到哪兒!”李佳的眼角閃著淚花,但她還是硬著心腸說:“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等到大家都不能抽身而出時就晚了。”周亮不再說什么,只是緊緊地擁住了心上人。愛情是留下來了,但愛情之舟卻并非一帆風順。
譬如正吃著飯,李佳會突然跑到廁所里嘔吐,或者在水龍頭下狠命地沖洗,那是她忽然聞到了手上淡淡的一種怪味,當然大多數(shù)是幻覺。周亮不得不默默忍受女友的這些怪異舉動。2008年5月,工作認真的周亮剛剛晉職就迫不及待地建議李佳不要去上班了,但李佳還是固執(zhí)地拒絕了,這讓他郁悶了許久。
由于皮膚過敏,李佳很少化妝,基本上是清湯掛面式。后來,單位有了新的化妝技法,為了提高化妝水平,她買了化妝品,整天在自己的臉上實驗。結(jié)果,搞得一臉“糊涂”。周亮是又氣又心痛。最后,他想了個辦法,將自己的臉奉獻出來,做女友的“試驗田”。男友的善解人意讓李佳很是感動。
一次,一家電視臺邀請李佳去做一期心理訪談的節(jié)目。周亮很反感。兩人第一次發(fā)生了爭吵。李佳獨自去了電視臺,而欄目策劃人怎么邀請周亮,他也不肯露面。李佳黯然地想:也許回去后,他們之間會是一個無言的結(jié)局。
然而,節(jié)目快結(jié)束時,周亮出人意料地發(fā)來了一條短信:“一個女孩子從事這樣的職業(yè),的確讓人難以接受。但因為愛她,我仍會用生命捍衛(wèi)她選擇自己生活的自由。”
如今,愛情、事業(yè)雙豐收的李佳,日子過得很愜意。她說:“活著就得活出自己的精彩,死了才不會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