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80年建州女真為反抗民族壓迫,以王兀堂為統領、以董鄂部為主體組成軍事聯盟,聚兵董鄂寨(今桓仁滿族自治縣境內),向明在遼東重要軍事城堡璦陽堡(今鳳城市內)、寬奠(甸)堡與永奠(甸)堡(均在今寬甸滿族自治縣內)進攻失敗后,重整力量。據《東夷考略·建州》記載,于當年十月“兀堂復以千騎從林剛谷入,副總兵姚大節追奔至葛祿寨,獲六十七級,爾后兀堂等并遁伏。”這是史料對王兀堂反叛斗爭最后一次戰事留下的唯一史料,葛祿寨也成為1580年反叛斗爭中僅留在史籍上的兩個主要村寨之一(另一個是鴨兒匱)。
歷史的跌蕩,時代的變遷,居民的徙移,歷經四百余年之久,關于葛祿寨,對建州女真在遼東地域的活動和發展,具有填補和確認的實際意義。
由于沒有史料依據,我們僅能“以千騎從林剛符人”為線索開端去追尋。林剛谷在寬甸城北約五公里娘娘溝處,是護衛寬甸的要隘,建州女真從聚兵地董鄂寨進入寬甸距離最近又經常行走的路線是南行三十五公里攀越半嶺,從滾馬嶺進入寬甸(今八河川鄉小雅河村),然后向南經松子嶺到林剛谷,以林剛谷入口進攻寬奠城堡。
那么千騎兵敗被迫奔是否也從這條路線原路返回董鄂寨呢?假如能,葛祿寨當在其周邊,事實是,不能。因為桓仁的半嶺雖然較平坦易行,寬甸的滾馬嶺卻是懸崖峭壁,靠垂直的盤山小道方能攀援,以“滾馬”為嶺稱亦足見其驚險,在后有追兵的情況下,走這條路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葛祿寨之所在這一令人長久困惑的問題,筆者最終借助考證薩爾滸之戰明東路軍在寬甸境行軍路線和參照《輿程記·鎮江路》得以破解。
薩爾滸之戰發生在明萬歷四十年(1619),明廷分四路大軍圍攻后金都城赫圖阿拉,其東路軍以劉埏為統帥率明軍一萬五千人和應征來的以姜弘立為元帥的朝鮮軍(當時朝鮮是明朝的附屬國)一萬三千人分別由寬奠堡和朝鮮昌城出發。明軍向東路經泡子沿、水嶺(陰魂陣嶺)、亮馬佃(太平哨)于二月二十六日抵達榛子頭(坦甸子)與朝鮮軍會兵。會兵后東路軍從坦甸子渡半拉江,沿渾江右岸向北行走,二十七日路經葛嶺寨。關于路經葛嶺寨在姜弘立隨軍幕僚李民寞所著《柵中目錄》和朝鮮人李肯翊所編撰《燃藜室記述·深河之役》中均有記述:“二十七日,到拜東江葛嶺寨下營……拜東葛嶺去榛子頭五十里。”這段記載非常明確地表明兩個史實,一是“拜東葛嶺”是拜東江與葛嶺寨的縮稱(一與此相同《輿程記》鎮江路上的亦有“拜東葛嶺寨子”),二是葛嶺寨距榛子頭(坦甸子)二十五公里。拜東江即半拉江(渾江支流,以坦甸子為人江口),李肯翊將拜東江這樣比較知名的地理名稱冠在名不見經傳的葛嶺寨前面,其意很明顯,是對葛嶺寨這樣的小地名交待方位,同時與遼東地域內同名之葛嶺寨相區分。
半拉江為拜東江,音同字不同,葛嶺寨亦為葛祿寨。榛子頭二十五公里距離,葛祿寨在今寬甸滿族自治縣青山溝鄉青山湖村夾砬子自然村。《輿程記》鎮江路上的拜東葛嶺寨子。即小雅河十公里的地方,按十公里亦當在夾砬子村。兩份史料得出相同推斷,夾砬子村即葛祿寨當確定無誤。
夾砬子村在渾江南岸。渾江發源于吉林省龍崗山脈老嶺南麓,向南流經渾江、通化、桓仁等市縣。在寬甸北部青山溝鄉入境,蜿蜒曲折南行轉而西南,再轉北行,再西行,再南行形成大回環,夾砬子村就在西行再南行的轉彎處。由于回環,激流奔涌的江水流速減緩了,江面相對變得寬闊,水也淺了,因而此處正是橫涉的最佳地點。明東路軍就是在夾砬子渡江的,王兀堂的千騎建州兵被姚大節追趕到葛祿寨僅記“獲六十七級”并沒有像鴨兒匱那樣被明軍“攻寨擊山”,這說明剩余的九百余騎渡江去了。此時歲在農歷十月,與東路軍歲在農歷二月。同樣是少有雨水的季節,橫涉并不困難。
夾砬子村對岸即北岸為青頂子山(鄉民稱大頂子),攀登其上僅三四里路程,翻過山后沿著從從東至西今綠豆營子、滴水砬子至石棉的山間谷地即可抵達明鎮江路(起自九連城)的寬甸口——掛牌嶺。這正是進入桓仁、向建州女真根據地董鄂寨的地方。因此可以說,王兀堂以千騎從林剛谷入攻寬奠堡兵敗被追奔,是從寬莫堡一太平哨四十五公里——坦甸子十公里——夾砬子(葛祿寨)二十五公里——掛牌嶺約二十公里,總計在寬甸境內行程約一百公里。此路雖然比走滾馬嶺返回董鄂寨距離增大了,但卻以比較小的損失保留下九百余騎。他們從此“遁伏”,在即將到來的努爾哈赤統一建州女真大業中,成為有生力量。
千騎所以走這條路,除因此路為明代寬甸路東段而與鎮江路銜接路面比較寬坦、適宜騎兵奔馳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即渾江左岸除今桓仁的六道河、大雅河外。寬甸的小雅河流域也是建州女真董鄂部的主要活動地域。千騎從夾砬子渡過渾河所登青頂子即地處大小雅河之間,非但如此,據考證,青頂子還是王兀堂所居地,因此可以說,渡過渾江就等于回到家了。
姚大節是1580年初上任的新官,又是此前征剿女真被明廷表彰的官員,以他之氣焰,定會對女真剿殺凈盡而后快并作為再次升獎的籌碼,然而他卻追殺到葛祿寨,獲六十七級而止步。他不敢渡渾江,僅能對渴望得到的女真人頭登山遠去的背影發出無奈的長嘆。姚大節沒有渡江追殺這一史實也從側面反映出青頂子存在的意義和分量。
寫到這里,對葛祿寨已作了充分考證,但尚有一個不容回避的問題是,此前關于葛祿寨之所在,史學界已有論及。
1967年日本學者今西春秋在其《女真國境域考》一書的附圖中將稗(拜)東葛嶺鎖定在桓仁與寬甸交界的砍橡溝嶺(坎川嶺,在滾馬嶺東),1978年遼寧大學歷史系出版的《柵中日錄校釋》也將其注釋為“今坎川嶺”,由此一些史著沿用了此種說法。對此,筆者有必要對“坎川嶺說”提出質疑。
其一,拜東葛嶺是拜東江與葛嶺寨的縮稱,并非單一的嶺稱,將其作為單一的嶺稱,與《深河之役》:“二十七日,到拜東江葛嶺寨下營”及《輿程記》所稱鎮江路上的“拜東葛嶺寨子”是相悖的。
其二,拜東葛嶺即使作為單獨的嶺稱,它的地理方位尚有“拜東”(江)做定格,也不可能在坎川嶺。
其三,坎川嶺不適宜千騎兵敗被迫奔而逾越,請看以下史籍所載:
民國三年(1914)《寬甸縣志略》對坎川嶺記為:山嶺叢雜,峰巒層迭……林樹深密,居民鮮少,約十余里始抵其巔。近則迭經人力鑿為通衢矣。《志略》下限為1914年,也就是說在清末民初時經過人力開鑿才通往桓仁成為縣道。迭經,說明工程艱巨,非一二次能完成,據說當時汪翔任縣知事,因工程費工費資而受到上司責難。再看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桓仁鄉士志·地理類》對坎川嶺的記載:“前后盤道十七八折,砂石雜亂,伏莽時發,車馱至此,多有戒心。”關于坎川嶺縣道的開通,1936年《桓仁縣志·地理》也記為:“現在修筑平坦,汽車隨時可通矣。”
寬桓兩縣不約而同的史籍資料說明。1580年建州女真的反叛時,坎川嶺尚處于未施斧斤的狀態,嶺高路狹,山勢險峻,千騎被追奔走這條路與走滾馬嶺的后果其損失將是同樣慘重的。坎川嶺說之所以產生,估計是誤把清末民初經過人力開鑿坎川嶺成為兩縣通衢,當作自古就有的自然狀態造成的。
葛祿寨之所在終于可以確認下來了。在以往的建州女真史著中,多把目光投向新賓、桓仁,對于寬甸僅能帶上一筆,似乎無話可說,無史立論。鴨兒匱(今青山溝鄉飛瀑澗村石棉自然村附近)與葛祿寨(今青山溝鄉青山湖村夾砬子自然村附近)的破譯,為建州女真在寬甸境內的活動提出了有力證據。這里曾是建州女真生息繁衍的土地,也是地處明統治者實施民族壓迫、軍事征繳的最前哨,建州女真勇于斗爭、不畏強暴、迎接挑戰,民族意志經受過生與死的磨礪,民族精神在火與血中大放光彩。寬甸,建州女真成長發展壯大的搖籃,鴨兒匱和葛祿寨就是這輝煌歷史樂章中的精華名篇。
注釋
①詳見拙作《尋找歷史的孩子-鴨兒匱》
②詳見拙作《建州女真大酋王兀堂身世迷疑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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