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念關山復尊長

關山復尊長2010年6月15日10時15分因病于北京逝世。享年九十歲。雖俗稱“喜喪”，但在滿族人心里仍然掀起了波瀾：實難割舍。關老是滿族尊長，是白山黑水之子，他血管里流淌的是馬背上民族——滿族先祖的血液。他是滿族的領袖級人物。

關老為黨的事業奮斗終生。他身居高位，顧全大局，決不在困難面前低頭，決不向錯誤傾向妥協。他是一位堅強的老革命戰士。

對于關老，比如登山，我只能走近其一坡，很難識其全貌。而且，我于1986年為辦《滿族文學》才結識關老，相見恨晚。但在這二十余年間，關老對我給予多少關懷，多少扶持，永生難忘。如今關老辭世了，我心悲戚。然而面對這位尊者、恩師，要為他寫篇悼文，一時卻不知從何落筆。

關老是熱愛自己民族的典范。我作為滿族后生，為辦《滿族文學》能結識關老，是我此生之幸。我去北京竟貿然到木樨地二十四樓叩門拜望，實為唐突。他聽說要辦《滿族文學》，立即喜形于色，于是我開始了如同與家族長輩的敘談，親切無束。以后每次去京，必是拜望關老，他從不嫌擾。且曾幾次乘專用車偕我去見端木老，一起研究刊物問題。他還在全國黨代會期間去會見丹東市委書記，在開全國人代會期間去會見丹東市長。還曾給丹東市委宣傳部長寫了長達千余言的信函。與端木老、馬加老通電話更是常事。前后給我寄的信函（見《作家書簡》一書）和掛電話就有幾十次。他將辦《滿族文學》視為滿族的一件要事，也視為他份內的事。這時他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有多少思考，多少言詞，多少焦慮，為辦這份刊物這等操心費力，關老實是第一人。

各地滿族同胞，每年都要開各種會，如研討會、聯誼會、慶祝會、滿族傳統體育比賽等。凡會都要邀請關老，他除有特殊情況，一般決不失約。關老一到會滿族同胞都喜笑顏開，如同迎接自家的族長。這時關老的身邊總圍著些人，問這問那，有說有笑，一片家族聚會之情。我離休后也參加過這樣的會，與關老相遇之地有北京、承德、沈陽、撫順、新賓、長春、四平、伊通、哈爾濱、阿城、丹東等。可見關老參加這樣的會很多，都是秉乎族情親情與會，溫暖著滿族同胞的一顆顆心。

一次開會時，我將一封福州滿族同胞的上訪信交給了關老，是關于畫家趙蕓英私人房產被區房產局霸占一事。日后關老來信說：“我為此事憋悶了一個月，”后遇一老友愿協辦此事，他才釋然。為一位族胞之事“憋悶了一個月”，何等深情。

一位高官，能將滿族同胞的諸事懸于心上，能在任何場合與族胞魚水相融，這是強烈的民族感情使然。這決非任誰都能做到的。

關老是勇于向錯誤傾向作斗爭的楷模。如：1950年春，吉林省委召開黨代表會議，省委書記在報告中號召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關老時任省民政廳長，已經東北人民政府決定調民政部任副部長，即將離省。但因對省委有些意見，即在發言中對省委負責人“指名道姓”地提出了批評。不料，會議竟為此轉向，集中批評關老“鬧獨立性”，同省委分庭抗禮等，批了三天才收場。隨后關老到東北大區報到，受到了林楓副主席的接見，親切地說他是“關東白帽子”，“把黨內問題看得太簡單了”，既已決定調走，不參加這次會也可以么。言中有批評有指教，使關老感受到很大教益。因吉林省委已將此事報到東北局，遂對關老的工作另行安排，原定任副部長現安排為政府直屬處長（副部級）。但關老認為對吉林省委的問題提出批評是必要的，并無悔意（見關老文《豁達宏度，顧全大局——紀念林楓同志》）。

再如：對國家民族主管部門也曾給予直言不諱的批評。指出：不能以“實行區域自治的民族人口占當地人口比例為條件”，批評規定的“一般須占人口的多數”，個別“可不占多數，但不能低于百分之三十”。說這“不符合國家憲法和民族區域自治法”，而且他們也無權作出這種規定。另一文又批評說，所謂兩個“基本完成”（即“建立民族區域自治的任務已經基本完成”，“民族識別工作已經基本完成”），這是民族問題一種重大決策，豈可由“一家之言”定奪（見關老文《指導民族工作應遵循法律》，《對兩個“基本完成”的看法》）。關老做民族工作多年，深知民族問題是一個敏感區，決不可輕率從事，必須慎重對待。

黨中央一向將批評與自我批評定為“三大法寶”之一。不可須臾離之。然而有些黨員明知有錯，為保全自己，采取聽之任之的錯誤態度。關老勇于批評錯誤，這既是政治覺悟，也是民族性格。這二者的融會，造就了關老與眾不同的高貴品質，成為敢于向錯誤傾向作斗爭的模范。

關老出版了一本有價值的書：《風云瞬息》（詩文集），1994年由遼寧大學出版社出版。此書決非一己的生平事跡，而是歷經十年浩劫后，新時期以來長憶征程，感慨萬端，坦言“我們這一代人，生長在多事之秋，風云變幻莫測，災難事件頻仍……”遂將所思之人，所憶之事，走筆記之。

《懷念篇》11篇，均為懷念上級及戰友的。東北大區及吉林省領導人：林楓、高崇民、周保中等，敬言他們執政為民，品德高尚，對自己有關懷有指導，常憶念之。諸戰友如魏震五、陳養山、杜紹西、劉敬之、石光，還有“小鬼”徐有益等，既記其功績和人品，也如實記其命途多舛，有的一生坎坷，有的半世沉冤，這些文字的背后有淚光閃現。《民族篇》八篇，大多關于滿族的，包括民族區域自治等問題。屬于帶有“論戰性質”的文章已如前述。《雜文篇》八篇，多為往事之回憶，大凡時間、地點、人物、事件都有準確記述，頗有史料價值，可供治史者察之。《舊體詩篇》四十九首，多為舊情之憶念，舊事之回眸，情真意切。其《花甲自壽七律五首》中有句云：“……知途老驥伏寒櫪，罹難余身臥危堂。去日苦多虧報國，刳肝瀝血薦炎黃”，雖歷難余生，報國之心尤烈，忠義之志猶存。

《風云瞬息》一書，因是尊者關老所著，我已讀過十余遍，每次讀之，感慨良多，思之感之，竟覺書中站起一個人：他是勇于說真話的諫者；他是心存大愛的仁者；他是有強烈民族意識的滿族領袖級人物。

關老還有詼諧風趣的一面。丹東市廣播電視局長李剛（現為遼寧省委宣傳部副部長），是位有見地的領導人。我曾對他說：想搶拍幾位滿族著名老人的資料片。他問：你有錢嗎？答曰：沒錢。數日后他竟研究同意了。即指派電視臺關阿玲格格帶攝制組去京。此事事前向關老匯報，他很贊成。經關老從中協調，端木蕻良、吳英愷（胸外科專家）、胡絜青、關山復四位老人的資料片如期拍完。歸程又到沈陽拍了馬加老的資料片。1997年4月21日攝制組順利歸來。日后，關老對我說：導演讓他從高檢院樓門出來，向大門口走去。頭一次說不行，又去了一次。他又說：拍攝胡絜青與關老二人對面敘談場面時，導演經幾次調整坐姿，才算拍完。關老說：“此生我第一次當了回演員。”諧趣之情溢于言表。這些資料片很重要，片中五位老人先后作古，不可復制。這些資料片保存在關阿玲格格那里，日后備用。

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檢察院寄來的《關山復同志生平》內稱：“關山復同志在長期的革命生涯中，對共產主義信念堅定不移，忠于黨，忠于人民”。“他黨性強，政治立場堅定，在重大問題上，敢于堅持原則，勇于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他作風正派，清正廉潔，嚴于律己，不謀私利。”“充分體現了一個共產黨員的人民公仆本色。”“關山復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戰斗的一生，是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的一生。他的逝世，是我國政治戰線和民族工作的一大損失。”

關山復同志是黨的光榮！

關山復尊長是滿族的光榮！

我們永遠懷念您！

2010.7-8月

〔責任編輯于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