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小小說創作態勢兩人談

秦俑，男，出生于上世紀70年代末，湖南漣源人，現為《百花園·小小說原創版》副主編。出版有小小說集《紀念日》《被風吹走的夏天》，主編有《中國當代小小說大系》(五卷)等。

田雙伶，女，河南新鄉人，現為《小小說選刊》編輯，出版有小小說集《愛情鴉片》等。

秦俑(以下簡稱秦):江西是小小說的大省，據我所知，具有全國影響力的小小說作家(包括部分江西籍)有劉國芳、陳永林、陶今、展靜、蔡良基、夏陽、臨川柴子、劉柳、杜書福、饒建中、萬俊華、朱傳輝、余長青、劉德明、劉會然、周齊林、葛成石、江群、汪云飛、李曉東等達20余位之多。

田雙伶(以下簡稱田):這其中，應以劉國芳與陳永林為代表。這兩位作家有非常多的共同點:都專事小小說創作，堅持創作的時間都比較長，都屬“高產作家”(創作小小說均已逾2000篇)，都獲得過“小小說金麻雀獎”，而且，他們的文學觀念與創作實踐對“小小說贛軍”的形成，尤其是對新一茬小小說作家的成長，產生著潛移默化的引導與促進作用。

秦:劉國芳與陳永林兩位，可以并稱為江西小小說創作的標桿。雖然在他們之前，或者與他們同時代，江西也出過很多的小小說作家，但他倆才真正具有代表性。如果分別用一個詞語來概括劉國芳與陳永林小小說的創作特質，我覺得前者是“詩性情懷”，而后者當屬“草根本色”。

田:“詩性情懷”比較好理解。劉國芳的小小說自始至終都縈繞著一種淡淡的詩意。這種詩意的營造，不靠華麗的詞藻堆砌，也不靠跳躍的敘述節奏，有的只是平常的一些詞匯和修辭，幾乎摒棄了所有刻意的文學修飾，給我們呈現出一幅幅類似寫意小品式的生活場景，連人物對話都是那么的簡潔家常，但往往又帶著些許的韻味兒。他的早期代表作品如《風鈴》《月亮船》《黑蝴蝶》等，均是此類中的佳品。最近讀過他的《1963年過年》，仍是輕松明快的節奏、散文化的情節，閱讀過程有如在溫婉的和風中散步，字里行間彌漫著作家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淡淡詩香。

秦:在我的印象中，劉國芳就像是撫州河畔的一位行吟詩人，或者一位平民歌者，他以充滿愛的眼睛和心靈去打量和詮釋身邊生活，去體味世間百味，去解析人與人之間的微妙情感。如《模特兒與車》可以看作是劉國芳對人性欲望的解讀。這篇作品中的車是模特兒欲望的象征，而模特兒是男人欲望的象征，當模特兒滿足了自己的欲望，她自己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了男人私欲的犧牲品。讀完了，感覺很美，有回味的余地，還能啟發一些思考，在輕松中蘊藏沉重，于簡單里見微知著。

田:這種風格的形成，與劉國芳對小小說文體的理解是相通的。他認為“精巧是小小說的靈魂”、“長些短些無關緊要，言到意盡才是目的”，他反對“細節的重復”但認同“風格的重復”，認為在風格上不停地重復自己才能成就一個成熟作家。事實證明，劉國芳的創作風格確實非常鮮明，尤其是他在情節設置上獨創的“怪圈”模式(故事在行進過程中總是以部分的重復或者反復的方式出現)，屢屢被其他小小說初學者仿效運用。當然，這又未免會給劉國芳帶來一些負面影響，讓一些評論家批評他的創作多有重復?？梢妼ψ骷襾碇v，風格的形成也是一把雙刃劍。

秦:我將陳永林的創作特質歸結為“草根本色”，主要源于三點思考:一是作家的生活背景和社會閱歷。陳永林中學畢業后長期生活在社會基層，后來才到《微型小說選刊》任職。這種較為復雜的人生經歷，最后都成為了他筆下用之不竭的創作素材。二是創作風格上注重寫實。如果說劉國芳的小小說創作重在寫意，以空靈、悠遠見長，那么陳永林所構建的文學世界就是現實生活的一面鏡子，無論村夫走卒、市井百態等等，均可下筆成文，且讀來生活氣息濃郁，人物感情真摯，故事也多有曲折。三是對人性惡的深刻批判。陳永林擅長于寫“壞人”，往往壞人都沒有好下場。還有一類人雖不能稱之為“壞”，但因其骨子里特有的“劣根性”，或者是性格上與生俱來的不足，又或者是生活遭際上的機緣巧合，最后都以悲劇收場，這些人成就了陳永林的“×殤”和“×××之死”系列小小說。這兩個系列對人性的深層發掘和拷問，能讓我們感受到作家靈魂的戰栗，可以看作是陳永林的代表作。

田:我恰恰比較喜歡陳永林書寫美好的那些作品，這類作品雖然數量不多，但傳遞給人的力量非常強大。比如《送給繼母的生日禮物》，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和樸素無華的文字，將“我”的成長與親情聯結起來，再現了一位懵懂少年真實的心路歷程。再比如《快樂的二傻》中，二傻雖身有殘缺，地位卑微，內心卻是那般純凈美好，她用自己的快樂去感染別人，也終究尋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快樂，也贏得了眾人的尊重，表達了一個普通人對生命價值的另類體悟。

秦:江西的小小說作家眾多，尤其是近年來，很多年輕的新銳作家脫穎而出，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已經打破了劉國芳與陳永林形成的江西小小說現有的創作格局，例如杜書福對西方現代文學的有益借鑒，夏陽對人類內心世界的極度關注，還有臨川柴子與周齊林在文學敘述上的探索嘗試等，為江西小小說的創作發展提供了更多新的可能。這樣的一種趨向，與新時期的中國小小說開放、多元的創作態勢恰恰是合拍的。

田:我讀過不少杜書福的作品，他的創作突破，主要在于為江西小小說平添了一些現代色彩。江西的小小說創作一直偏重于現實主義傳統，陳永林的小小說是建立在現實基礎之上的人性批判，劉國芳的作品在現實中融入了浪漫情調，雖然中后期的一些作品如《白發》《動物世界》等也有現代意識的一些影子，但終究只是靈光一現，而杜書福新出版的小小說集《精神病患者手記》，以荒誕、變形、暗喻、象征等超現實的藝術手法，變幻出一個荒誕無稽、渺茫悵惘的虛擬世界，來表現人類本身近乎病態的無能、反常、悲觀、頹喪和迷亂，是作者所處尷尬現實的一種真實寫照。

秦:對人的外在生活與內心世界的關注側重點的轉變，可以視作是江西新舊小小說創作在內容上的一個分水嶺。我一直認為，作家與常人的不同之處，不在于有一派文質彬彬的外表，也不在于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但他得隨時保持對生活的敏感，得有一個足夠廣闊與強大的內心世界，得是一個心靈豐富的人。夏陽的小小說大部分都是關乎情緒關乎心理關乎心靈的，如《白云人家》表達的是對自然閑散生活的一種向往與自省，《馬不停蹄的憂傷》里流露出來在長時間的放逐與流浪之后對家的向往與回歸，《收藏三題》系列是對童年一去不返的純凈生活的緬懷與憑吊，這樣的篇目還有很多，如果將這些作品與作家現在身處的喧囂都市作一番對照，我們就可以感受出來，這些作品其實都是作家本人的內心獨白，是他通過文字與外界的無聲交流。

田:讀夏陽的作品，最能讓我產生共鳴的，是他文字中時時處處氤氳的憂傷。“憂傷”是夏陽的小小說創作所執意追求的一種情緒，也是他大多數作品所共有的“母題”。《尋找花木蘭》里就有著一種淡淡的對“英雄”消逝的憂傷與感懷。當然，他跟出生于上世紀50年代、60年代甚至70年代初的那一代人相比，人生里并沒有那么多的傷痛，所以即便憂傷也是溫暖的，當他面對社會和人性陰暗面的時候，心中還是會存有一方明亮，存有一份愛。閱讀夏陽的過程，我經常被這種溫暖且充滿愛的憂傷所打動，它脫離了個人的情緒宣泄，披上了現實批判與理性思辨的色彩，讓他的肩上更多了一份社會責任的承載與擔當。而這又恰恰是他們這一代人與80末90后的孩子們那些“明媚而憂傷”的文字所不同的地方。

秦:小小說的傳統敘事更關注“講什么”，而新的小小說創作者們則更關注于“怎么講”，對文學敘述的倚重讓臨川柴子和周齊林顯得有些與眾不同。臨川柴子的作品《許三春和他的騾子》《端村往事》《刺青》《櫻花落》等，周齊林的作品《一片森林》《最后的溫暖》《練習死亡》《被淘空的村莊》等，在敘事形態上與劉國芳、陳永林的作品有很大不同，在故事與人物的行進過程中，作者主動調用各種文學手段，營造富于個性的文學氛圍，以語言為橋傳達給閱讀者一種力量，令其不由自主地進入一種情緒的、精神的或美學的狀態，從而產生審美愉悅，這才是真正現代意義上的小小說的文學敘事。

(本話題組稿得到雪弟先生的大力支持，特表謝忱?！幷?

責任編輯 陳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