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小札

春夏秋冬

春天里，她離開了早已熟悉的那座城市，隨新婚的丈夫來到了另一座陌生的城市。他是一個房地產(chǎn)開發(fā)商，在很多座城市建設(shè)著很多幢樓房。

他們的家是臨時的，因為他開發(fā)的房子都是賣給別人的，沒有給自己一套，他總是對她說，等賺足了錢一定給她蓋一幢歐式的小樓，生一對龍鳳胎，開著大奔送孩子上貴族學校。他們臨時的家是一套120平米的單元房，是他開發(fā)的房子中的一套，由于配套設(shè)施還沒有建好，房子還沒有出售，他安排人先裝修了這一套，暫時把她安頓在這里，整幢樓只有她倆居住，窗外還是正在建蓋的工地，每天都有許多工人在工地上像螞蟻一樣忙碌。

在這座城市里，她沒有熟人，沒有朋友，她甚至不熟悉這里的街道，聽不懂這里的方言。他每天出去忙自己的事，她就呆在家里，看看電視，睡睡覺，餓了打個電話，有人就給送吃的來。起初，她倒覺得舒服，在給外地朋友煲電話粥時說:過去每天奔忙，受人管，現(xiàn)在輕松多了，什么都不必操心。后來，她也覺得少點什么，心里空蕩蕩的，人也許在物質(zhì)極度充裕了以后，會感到精神的匱乏。站在屋里透過玻璃，她所看見的是工地，是鋼筋水泥，是灰頭土臉的建筑工人，即使是在春天里，她也沒有看見一點綠色。他說，很快會好的，草地會有的，花朵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因為工作，他要去另外一座城市，她留在了這里，臨走時，他說給你買條狗吧，做個伴。她沒要，狗又不能代替人。他又說，如果你悶得慌，可以去我的工地看看，就在屋后，替我去檢查一下他們的工作，看看工程進度，每天向我“匯報”。

在他走后的第五天，她午睡起來，站在窗前，她吃驚地發(fā)現(xiàn)，平時緊張的工地，今天居然停了工，沒有一個人在工作。她覺得事情嚴重，連忙更衣下樓，來到工地。

夏天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腳下高低不平的泥地拌得高跟鞋嗑嗑碰碰。她找了半天，終于發(fā)現(xiàn)了工棚里有一個人，那人出來，朝她笑笑，說我們都認識你，你是老板的太太。她有些納悶，那人又說，前面整幢樓只有你一戶有燈光，你每天站在窗前看工地，我們也能看見你。我叫“小四川”，老板臨走前指定我負責工地上的事，你是來檢查工程的吧?我給你找登記本，你看這是水泥的用量登記，這是紅磚，這是鋼筋的，這是沙石、這是……還有每天伙食的開支帳本，我這就給你拿來，買小菜開不到發(fā)票，你看寫個條子行不行?

她說，這些你先收著，我是想來看看，為什么今天不工作?“小四川”臉上掠過一絲歉意說，昨天第八層剛澆灌，今天還不能拆板。工地上有個江西“老表”三十老幾了，家里給他訂了門親，本來說春節(jié)回去結(jié)婚的，后來不就因為工程緊，沒回去，后來人家女人借了錢買車票來到這里等他，大家一合計干脆叫他們在工地上結(jié)婚算了，今天剛好有空，就在外面的火鍋店訂了四桌，工地上的所有的弟兄都去了，留我一個人守工地呢。你放心，等他們一回來我們就干活，我們現(xiàn)在的進度比老板要求的時間還快兩天半呢，不會耽誤工期。

回來后，她給外地的丈夫打了一個電話，說是工期比原計劃快了兩天半呢。他說，你還真的去當監(jiān)工了啊!我是給你開玩笑的，你別輕易相信那些人，他們趕工程是為了多掙錢，現(xiàn)在啊你別把什么人都當好人……

這晚，她失眠了，披衣下床，聽著窗外工地上勞作的聲音響了一整夜。

秋天，他回來了，工程已經(jīng)竣工，白天剪了彩，工程被評上優(yōu)質(zhì)，銷售馬上開始，預(yù)計要賺幾百萬。晚上“小四川”來到她家里，丈夫?qū)⒐べY兌給他，然后對他說，按照慣例要扣除2000元，因為難免有人會將工地上的材料偷賣掉一部分，你是工地的負責人，就扣你的。她看見“小四川”嘴角動了幾下，終于還是沒有說出話來，走了。

第二天，丈夫出去了，她來到工地，工人已經(jīng)走了一大半，她將2000元錢遞給了“小四川”說，給孩子買點學習用品，早點回家吧。“小四川”先是感激，然后說，我這就不回家了，太太你能不能跟老板說說，下一個工程我們還替老板干，我老婆在廣東打工，擦皮鞋，孩子也跟她在一起，我們已經(jīng)商量好了，等到明年，多掙點錢就回去，兩個孩子都七歲了，是對龍鳳胎，他們該上學了。她說，他扣你的工錢你還要替他干?“小四川”回答說，老板們都一樣，2000元錢還算是扣得少的了，前年我們替另外一個老板干，一分錢都沒有拿到，差點連回家過年的路費都沒有了。

房子全部賣出去了，包括他們住的這一套。丈夫在另外的一個城市里又拿到了一個工程，他們將離開這里，她說，你先去吧，我想回原來那個熟悉的城市，找一份工作……

他說，你還要什么工作，我們又不缺錢。她說，我知道錢是好東西，但好東西不都是錢。

當她進入那座熟悉的城市，已經(jīng)開始下雪。她在手機里跟他說，這里已經(jīng)是冬天了。他說，我這兒還是秋天呢!她又說，你回來嗎?他回答，等我這里也下雪了，我就回來，然后給你蓋一幢歐式的小樓，生一對龍鳳胎，開著大奔送孩子上貴族學校……

她慢慢地關(guān)上手機，朝前走去。

幸福有異

和酒吧有一幕窗簾相隔的是一條下著雨的街道，雨很大，嘩嘩嘩嘩沖洗著街道，車輛駛過濺起一陣水霧。這是一家小街上的酒吧，老式的法國建筑，新翻修過，木地板，木門木窗，木桌木椅木圍欄，播放著音樂，不輕不重，悠悠地像是回憶。

她常到這里來，像是在尋找回憶。

他進來的時候，便看見了她坐在臨窗的位子，眼睛看著窗外，相對而坐，她問，喝什么?咖啡?

不，喝茶。

你還是喜歡喝茶?

對，你還是喜歡咖啡。他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咖啡杯。

對，而且不加糖。

一陣沉默。窗外雨還在下。她轉(zhuǎn)過頭來說，十年了，你好嗎?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膚淺，這樣的問題，好像是在演話劇。其實，她想問的應(yīng)該是:沒有我的日子你過得好嗎?他看著她的眼睛，看見了濕潤的亮點。好，好呢!他回答。其實，他是想說，還行吧，跟誰不是過。

她輕蔑地一笑說，想知道我過得怎么樣嗎?

茶葉被水泡開了，在杯中上下沉浮。他啜了一小口說，那還用說，肯定很好，一個中產(chǎn)階級的闊太太。

她又輕蔑地一笑，像是他什么都說錯了，錯得幼稚，錯得連替他糾正的情緒都沒有。她干脆順著他的話說，要是當初嫁給你，現(xiàn)在還應(yīng)該是無產(chǎn)階級?

你又說對了!肯定是無產(chǎn)階級。

其實，我還是想當無產(chǎn)階級，中產(chǎn)階級有車有房，可以說什么都不缺，可自己的肚子痛只有自己知道，當初你為什么不堅持?

不說那些事了吧，都十年了。咱們換個話題，你孩子有多大了?

沒有孩子，生不出來。她沒好氣地說。

哦!他若有所思。資產(chǎn)階級的闊太太，不愿意生孩子，現(xiàn)在不是有一種“丁克”家庭，生孩子是窮人的事。

她用不銹鋼茶匙攪著眼前的咖啡，她何嘗不想要一個孩子，是丈夫不要，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害怕孩子成為婚姻的拖累，他們的婚姻從表面上看是“郎才女貌”或是“財子佳人”，但實際上他們的婚姻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標本，或是一個軀殼。當初她就是看上他有錢才嫁給他的，要不然她的丈夫就是現(xiàn)在坐在她對面喝茶的這個男人了，他也是看上她的美貌才追她的。為了維系這場婚姻，她作了很多讓步，遷就，但情況沒有多少改觀。

他沒有娶到她一直是一種遺憾，但想想自己的妻子是賢惠的，兒子是聰明的，家是幸福的，顯然要比她幸福，他知道她的苦衷，心里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像是幸災(zāi)樂禍，還像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有點熱熱的，澀澀的，像面前的這杯茶。

到這里來你為什么不聯(lián)系我，要不是其他同學說，我還不知道你來出差呢。還要我主動聯(lián)系你!

太忙，太忙!其他同學我也沒有聯(lián)系。

兩個人說話像是在打游擊，本來各自準備好的很多話都沒有說出口。十年，可以改變很多，包括人，包括事，還包括情感。

夜已經(jīng)很深了，酒吧的客人越來越少，他們起身出來。

我送你吧，下那么大的雨，我有車。她說。

哪有女人送男人的，再說已經(jīng)那么晚了，回家晚了你先生要怪罪的，我打個出租車就行。

聽他說話，她又一笑說，他不在家，去北方了，要一個星期才回來呢，家里沒有其他人。她似乎在暗示他什么。

他輕蔑一笑，這笑的方式好像是跟她學的，并沒有對她的暗示作出正面反應(yīng)。或許是對她的一種嘲笑，笑得兩人的心里都是酸酸的。

他說，就此別過吧，各走各的，誰也不要送誰，就像當年一樣。

她說，明天下午我請你吃飯，當年離開時連飯都沒有吃一頓，在松灣酒店，不見不散!

他說，好的，一言為定，明天，不能食言!

兩輛車朝兩個不同的方向駛?cè)ィ囕啚R起陣陣水花。

第二天，他登上了南去的列車，回家去了，在車上，他準備給她打個電話，說明一下沒有赴約的原因，他甚至想象著，她一個人在松灣酒店等他的情景。列車穿過崇山峻嶺，手機顯示“聯(lián)網(wǎng)失敗”。他合上手機，心想，等將來有機會再解釋吧。此時她正乘坐北上的客機，找丈夫去了，她也想給她打個電話，解釋一下，但飛機上禁止使用手機。她設(shè)想著他去松灣酒店等他的情景，心想，下次吧，或許有機會。

敵人不懂愛情

沒有人叫過他的大名，幾乎所有的人都叫他“敵人”。

敵人因巨額貪污被判處死刑。認識敵人的人，無論是他的敵人，還是他的朋友，都說敵人是個好人。敵人上學的時候就是個聽話的孩子，他父親死得早，敵人是母親唯一的希望，他的成績一直讓母親感到驕傲，十多年前，在我們那條還沒有一個孩子能考上大學的街上，敵人實現(xiàn)了“零的突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學。大學里的敵人是女生們的偶像，他英俊瀟灑，文武雙全，學習成績優(yōu)秀，打得一手好籃球，還參加過全國大學生運動會。有一個杭州的美女，一直“死迷”著敵人，她甚至還寫了一首詩叫做《情人!敵人!》，但敵人卻從未被美色所動。畢業(yè)時，美女的眼淚像大運河一樣，從北京流回到了杭州。敵人也回到了家鄉(xiāng)，仔細侍奉著他的老母。敵人憑著他的本事進了一家公司，并很快升任了財務(wù)主管，收入也不菲，母子倆的日子也過得順滑。

偶然，有一個美人進入了敵人的視線，且越走越近，最后，終于在敵人的有效射程內(nèi)，中彈，美人難過敵人關(guān)，被敵人俘虜，敵人也難過美人關(guān)，被美人擒獲。

敵人幫老婆找了一份差事，敵人的老婆成了一家公司的秘書，年輕漂亮加上會左右逢源，很得上司的賞識，她漸漸地應(yīng)酬也比敵人多了，掙錢也比敵人多了，回家的時候也少了，摟著敵人的脖子說悄悄話的時候也少了，終于有一天，美人對敵人說:“你不覺得我們還和你媽一起住在你家這院清朝的破屋里，哪兒有點不合適嗎”?

“你沒有嫁給我之前不是連片破瓦都沒有嗎，現(xiàn)在反倒嫌起我來了，你又覺得合適嗎”?敵人說。

“笑話!離了你，我同樣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也能有汽車洋房……”

那天晚上，敵人失眠了。

后來，敵人買了自己的房子，敵人的老婆也開起了自己的轎車，兩口子也不再吵架了，再后來，敵人出事了，查明他貪污公款1000多萬元，敵人自感問題的嚴重性，從看守所捎信出來說，讓老婆把房子和車子都賣了，再把在銀行的存款取出來，把款還上，也許能減輕一點罪，老婆沒有表態(tài)，有關(guān)部門在查扣敵人的財產(chǎn)時，發(fā)現(xiàn)房子、車子和存折的主人都換成了大家都不認識的人，老婆站在一旁，一臉冷笑，她說:“敵人的錢全都被敵人自己賭博輸?shù)袅恕！闭J識敵人的人都說:敵人從不賭博，即使是賭博，1000多萬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輸?shù)舻摹橙说睦夏福徊〔黄穑K于走了，大家沒有將這個噩耗告訴敵人。因為敵人是個夠朋友的人，有許多人都在為他的事奔忙，但法不容情，敵人被終審判處死刑。等死的日子是難熬的，敵人說他并不恨任何人，只恨他自己，他很想見老婆一面，但這個愿望終未實現(xiàn)。

敵人死了，朋友們替他收了尸。敵人死后兩個月，敵人的老婆在敵人的房子里和別人結(jié)了婚。

過了很久，有一個女人找來，她自稱是敵人的朋友，她帶走了敵人的骨灰，臨走的時候她說了一句:“敵人不懂愛情!”聽口音，她好像是杭州人，長得比敵人的老婆漂亮。

閑著的裙子

一條玫瑰紅的連衣裙掛在衣柜里有很多年了，那是1979年江小河送給她的。那一年他們倆都上大二，她18歲，江小河23歲。她高中畢業(yè)那一年，剛好碰上恢復(fù)高考，就考上了大學，江小河是當了4年知青后上的大學，他們是同學。

她清楚地記得，那年夏天特別熱，很多家庭條件好的同學都穿上了裙子，而且布料多是當時流行的的確良，她沒有裙子，連一條布裙子都沒有，她穿的衣服都是當兵的姐姐淘汰的舊軍裝。一天她和江小河上街，看見了這條玫瑰紅的連衣裙，純棉的，她很喜歡，她多看了幾眼，裙子價格是15元，雖說比的確良的要便宜，但她還是買不起。晚上下自習后，江小河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報紙包塞給她，她問他包里是什么，他說你回去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回到宿舍，她躲在蚊帳里看見了這條玫瑰紅的裙子，胸前和裙擺上還有幾朵小繡花。這一夜她一直沒有合眼，她想把裙子還給他，但她太喜歡這條裙子了，或者說她正在喜歡那個送她裙子的人，但這又是不可能的，她知道江小河在老家已經(jīng)有一個女友了，她叫小琴，和江小河是青梅竹馬，江小河高中畢業(yè)去當知青，小琴因為是獨生女，被安排進了街道布鞋廠。他在農(nóng)村那些年，小琴一直在等著他，鼓勵他，江小河上大學后，小琴每月從19元的工資里擠出10元來寄給他。

她把裙子鋪在床上仔細看著，眼淚滴在了裙擺的小花上。

第二天，她把報紙包還給了他，下課時，她發(fā)現(xiàn)報紙包又回到了她的書包里，江小河站在她身后，悠悠地說:“收下吧，我知道你喜歡它，這錢是我假期里給學校種樹掙的，如果你真的不想接受，就在我看不見的時候，把它扔了，如果你愿意接受，明天就把她穿上!”

她沒有把裙子扔了，也沒有把它穿上，裙子被她放在了箱底，像她把初戀的苦澀放在心底一樣。

畢業(yè)后，江小河回了老家，在一所中學教書，她分配到了省政府機關(guān)。臨別時她拿出一個報紙包對他說:“這是我買的一條裙子，送給小琴的，如果你不想接受，就在我看不見的時候，把它扔了，如果你愿意接受，你替我轉(zhuǎn)交給她。”話沒說完眼淚已經(jīng)充滿了眼眶，這是她攢了半年的錢，買的一條的確良裙子。

婚后，丈夫看見了這條玫瑰紅的連衣裙，說真好看，你干嘛不穿呢?她總是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二十多年了，兒子已經(jīng)上了大學，她們也搬了幾次家，很多舊東西都扔了，只有這條裙子一直還在，掛在她的衣柜里，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拿出來看看，輕輕撫摸著裙子上的小花。

兒子暑假回家來，帶來了他的女友，在家里小住幾天，兒子的女友叫小燕，很漂亮，家里人都說像她年輕的時候，丈夫也開玩笑地說，看來我們爺倆都屬于同一欣賞標準，她也笑了，像是默認。

一天，兒子和女友出去玩，回家時遇上了大雨，兩人都淋濕了，女孩沒有衣服換，兒子悄悄說:“看看我媽的衣柜里有沒有合適你穿的衣服。”女孩說:“你媽都四十多了，哪有合適我穿的衣服?”兒子進到里屋，打開衣柜說:“我看這條裙子就蠻合適嘛!”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看見兒子手里正提著一個衣架，上面掛著那條玫瑰紅的連衣裙。她想阻止，但還是沒有能開口。女孩笑著接過裙子，進了里屋，一會兒出來，身上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她看著女孩，就仿佛看見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女孩對著鏡子左看右看說:“阿姨你真有眼光，這條裙子真的很漂亮，現(xiàn)在就流行這樣的布裙子，還有這幾朵小花……”

兒子和女友要走的前一天，她在廚房里給他們做幾個菜，兒子進來，摟住她的脖子說:“媽媽，我跟你商量件事，你能不能把那條裙子送給小燕?”她心里又咯噔了一下，然后鎮(zhèn)定地說:“那是條舊裙子，她會嫌棄的，要不我給她買條新的?”兒子說:“才不會呢!她說，我給她買的禮物中就沒有一件能趕得上這條裙子，她還說，要是這條裙子是男人買的，那這個男人一定很有檔次，這樣的男人不嫁，那會后悔的!”

她愣愣地，像是失去了思維，片刻才將兒子的手拿開，兒子奇怪地看著她說:“媽媽你怎么了?”她說:“別鬧了，不嫌棄就拿去吧，你看鍋里的魚都糊了。”說完拿起鍋鏟，轉(zhuǎn)過身去，輕輕地把魚翻了個身。

秦曉蘭

秦曉蘭上大學時讀的是林學院，畢業(yè)后，因為按照當時的體制，只能分配在林業(yè)系統(tǒng)，先是分配到了省林業(yè)廳，后來又由省廳將她分配到了市局，再后來又分到了縣局，最后秦曉蘭到了這個老仙營的林場，開始做一名普通的林場職工。

林場里只有八個職工，秦曉蘭的工作就是每月做兩三張報表，內(nèi)容多為苗圃育苗多少畝、種植幼樹多少株、飛播面積多少畝等等。老仙營林場離省城有880公里，因為太遠，在省城的男朋友和他分了手。剛到這里時，秦曉蘭就不想干了，走路回省城，每天走20公里，也要走44天，就是先走到市里，也有520公里，即使是到縣里也有330公里呢!就連到最近的一個集鎮(zhèn)也有87公里。秦曉蘭最后沒有走，她每天就流淚，但她流淚也沒有用，她還是得呆在這里做報表。她每天面對的就是八個同事，他們都在這里安了家，只有秦曉蘭是一個人，除了八個同事外還有同事的妻子、丈夫、孩子和同事們養(yǎng)的幾頭豬和幾十只雞。這里的男人們平時閑時就聚在一起抽煙喝酒打牌，女人們就織毛衣，秦曉蘭也練就了一手不賴的織毛衣手藝。

秦曉蘭曾發(fā)誓如果有誰把她弄出這個林場，她就嫁給他，只要這個人是個男人就行。秦曉蘭其實長得很漂亮，上學時也是系里有名的美人，當時追她的小伙子都有一個班了，現(xiàn)在卻一個都不見了。

秦曉蘭突然結(jié)婚了，讓大家都感到意外，最意外的是他居然嫁給了副廳長的兒子。

她的丈夫叫趙大年，在一家林業(yè)綜合企業(yè)開車，一天他和領(lǐng)導(dǎo)一起來到林場認識了秦曉蘭。當時大小領(lǐng)導(dǎo)正在會議室里聊公事，趙大年在林場院子里擦車，秦曉蘭正在院子里織毛衣，這些年她不知織了多少毛衣，除了托送報紙信件的郵遞員捎到鎮(zhèn)上寄給父母和姐姐外，多數(shù)是織了又拆，拆了又織。趙大年看見了秦曉蘭在織毛衣，秦曉蘭也看見了趙大年在擦車，兩人都沒有說話，各干各的事。到了吃飯的時候，因為沒有食堂，附近也沒有飯館，林場領(lǐng)導(dǎo)就發(fā)動職工家屬湊碗湊筷，自己動手招待省城的客人，吃飯時秦曉蘭就剛好坐在趙大年旁邊，飯桌上的氣氛非常好，男人們都在喝酒，只有趙大年例外，因為他是駕駛員。別人在鬧轟轟地勸酒時，趙大年沒話找話地悄悄對秦曉蘭說:“剛才看見你織毛衣呢，手藝真不賴!”

“隔那么遠也能看清?”秦曉蘭說。

“當然，誰叫我是駕駛員呢?我開車在路上走，路上有只螞蟻我都能認出公母來。”

聽趙大年說話，秦曉蘭差點噴了飯。她說:“喜歡就送給你吧，可惜現(xiàn)在還沒有織好。”

“真的!那好，織好了就送給我。”趙大年掏出筆來，在煙殼上給秦曉蘭留了個地址。

半個月后，趙大年真的收到了一個包裹，里面有一件毛衣。出于禮貌，趙大年查到了林場的電話號碼，給秦曉蘭打了個電話，說了些感謝的話就過了。一件漂亮的毛衣穿在趙大年身上，單位里的人羨慕不已，特別是女人們都說這件毛衣要比商場賣的都好，趙大年的女友吃了醋，兩人為這事吵了架，女友說要把毛衣燒掉，趙大年想，身正不怕影子歪，繼續(xù)把毛衣穿在身上，兩人為此鬧翻了。趙大年心里很難受，喝了酒，迷迷糊糊地就給秦曉蘭打了個電話，說了幾句酒話，大概是說你來吧我們結(jié)婚。三天后，秦曉蘭把一張結(jié)婚介紹信放在了趙大年的辦公桌上，趙大年傻了眼，任憑怎么解釋，怎么道歉，秦曉蘭就是不依，秦曉蘭就這樣“賴”著嫁給了趙大年。

婚后，秦曉蘭順理成章地調(diào)到了省城，成了趙大年的同事。很多人多認為這件事有些蹊蹺，秦曉蘭說:“不蹊蹺就不是事了，世間蹊蹺的事多了，何況婚姻呢!”

【作者簡介】公孫欠諛:回族，現(xiàn)供職于建行大理州分行，上千篇散文、隨筆、小小說散見于國內(nèi)報刊。作品曾獲得江蘇省報紙副刊一、二等獎;部分作品入選各類叢書。

責任編輯 楊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