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的天幕下,尼亞加拉河泛著點點銀光,幽幽地漫過錯錯落落的巖層,從幢幢的樹影中嘩嘩地奔來,到了崖邊突然一腳踩空,轟地跌下萬丈深淵。驚雷連天:轟轟轟!仿佛天塌地陷。一團團云浪從裂開的口子沖出來,呼嘯著砸向深谷下的安大略湖。云煙飛騰,一股追著一股,一簇卷著一簇,夾著氣浪掠過頭頂直撲天空,把大半邊湖面全蓋住了。
嗖——突然一道紅色的電光從對岸射來,落在云浪里,騰地飛起萬道霞光。原來云窩里藏著太陽呢!一波波霞光從云深處涌出來:胭紅、粉紅、嫩紅……在雪白的云浪里飛蕩、翻涌、融化。好個白黑透紅呀,白得無瑕,紅得浪漫,把對岸的燈火全醉倒了,紛紛跳進湖里幻成紅、黃、藍、白、綠五彩花蛇,急急地扭動著向云窩游來。
云窩中的太陽正要躍起,突然藍光一閃,眼前的云浪驟然化成一團團紫氣,旋卷著向綴著三顆星星的夜空升騰而去。光影幢幢,仿佛無數身披透明紫藍紗裙的神女在云霓中飛舞。長裙飛旋,廣袖飄拂,一騰一挪一拋,如夢如幻,裊裊娜娜地追著星光飄然遠去。
電光交錯,紫藍的裙紗中驀然疊涌出縷縷金光,裹著云浪飛旋。時而如金龍騰躍盤繞,鱗光閃閃;時而如金獅嘶吼,鬃毛翻卷,毫光爍爍。馭著龍獅的神女在云浪中馳騁,踏起團團火球,翻騰滾涌,忽忽間化成噴涌的火山溶巖,烈焰騰騰,把天空映成一片金紅。
突然從騰騰的水霧中傳來孩子稚氣的叫聲:“爸爸。瀑布會變臉哪!”
“嗬,是人用五顏六色的電光給它塗胭抹脂呢。”
“嘻,塗成個大花臉啦!”
“嗬嗬,是人的心變花了。”
我回頭望去,見一穿白色長袖衫的男子拉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正向燈火闌珊處走去。我被父子倆的對話逗樂了,不覺莞爾一笑。
是夜,我寄宿在瀑布旁的旅舍。瀑聲不斷從窗外涌來,時驟時疏。一會像在遙遠的天邊絮語,一會又撲到窗口大聲喧嘩,我睡不著爬起來。窗外圓月當空,樹叢、草坪、屋舍全籠在一片銀白的光華中。瀑聲穿過疊疊的樹冠,攜著冷風走來,拂著鬢發,撲打著胸襟,像要和我交談什么。我似懂非懂,苦笑著搖了搖頭。她嘆息著又一次次耐心地對我傾吐,可我依然懵懵。唉,在這樣的月亮夜,她許是太寂寞了吧?
第二天一早,我又乘游船去看瀑布。湖風獵獵,碧藍碧藍的水面上白色的浪沫一圈連著一圈急急地漂來,掠過船頭,漫過船尾,像一道白色的飄帶蕩蕩悠悠地消融在峽谷的盡頭。岸邊的峭壁上像剛下過一場小雪,灑落斑斑點點的雪花。風吹來,那雪花呼地被風刮向空中又飄飄蕩蕩地落下來:“啁!啁——”翅影翻飛,原來是白色的水鳥哪!
濕涼涼的水霧拂面而來,發梢很快綴滿了晶瑩瑩的銀珠兒。原來不遠處美國一側的婚紗瀑布正從峭壁上飛瀉下來,在黑黝黝的巖叢中旋成疊疊的浪窩。一群群白色的水鳥在她的腰際盤繞著,忽而飄下水面,化成片片飛掠的云影:忽而沖上崖頂,幻成若隱若現的點點星光,正看著,忽有雨點落在額上,還未伸手去抹,一陣急雨啪啪地襲來。原來游船已逼近加拿大一側的馬蹄瀑布。
抬頭一看,600多米寬的飛流成扇形從藍湛湛的天幕中直瀉下來,銀光閃閃,吼聲如雷。一疊疊一層層一波波云浪夾雷帶電橫空飛出,仿佛那就是天的盡頭。萬千白色蛟龍齊刷刷地從云窩中鉆出,一頭插進水底:轟轟轟!巨大的浪頭排山倒海般地蓋來,船被高高地拋起。粗大的雨柱鞭子似地抽打在臉上,疼得眼都睜不開。風夾著雨,雨裹著風,“呼劈!呼劈!”地撕扯著雨衣,像要把人卷走。心“咚!”地提到嗓子眼上,在一片尖叫聲中船轟地又被甩進深深的浪谷,天空驟然消失。
一峰峰刀刃似的浪涌從四面八方向游船砍來,浪頭炸裂著,噴濺著,飛卷著,仿佛白色的戰車、鐵騎在交錯搏殺。刀光閃閃,劍影幢幢,飛矢如電。吶喊聲,鐵蹄的踩踏聲,劍戟的擊碰聲摧枯拉朽般地掃蕩著。
突然金光一閃,白茫茫的浪峰中騰地飛起一道彩虹,把浪尖映得一片燦爛。一個浪頭蓋來,又一道彩虹飛起,浪疊著浪,虹疊著虹,天上水里到處閃動著七彩的光影,彎彎的,溫柔地把船和人全摟進它的懷里。“轟!”一個巨浪貼著船舷躥起,白花花的碎浪嘩嘩地直砸下來。“啊——”驚叫聲中船頭一擺已沖出了浪谷。回頭望去,瀑布像一道雪崩的冰川,籠在赤橙黃綠青藍紫的騰騰光環里。
驀地,傳來孩子稚氣的叫聲:“爸爸,瀑布好嚇人哇,它不高興人去探它嗎?”
咦,又是昨晚遇到的那對父子,他們穿著雨衣,渾身上下嘩嘩地淌著水。只聽爸爸說:“談不上高興不高興,人還沒發現它的時候,它已在這里自由自在地流淌著不知多少年了。”
“它干嘛老嚷嚷個不停的,它有好多心事嗎7”
“嗬嗬,這得去問問那些在浪花中飛翔的水鳥了,也許它們會知道。唉唉,我們人哪,總喜歡把自己的想法硬套給它,其實生命的本真原在于自然,” “啁!啁——”一雙雙白色的翅影不斷從頭上掠過。清純的鳥音和轟然的瀑聲奇妙地融為一體,那么自由,那么快樂,那么率真,那么和諧。生命的本真原在于自然,是啊,“本來無一物,何以惹塵埃?”人哪。何必自以為是,老給自己找來煩惱呢!轟轟轟!如雷的瀑聲中,一種從未有過的酣暢驀然滌透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