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丘疊疊,溪水彎彎。盛開的白梅一層層一波波從山坳深處漫出,像漠漠的云煙依依地鎖住翠翠的山巒。影兒倒映在波光里,幻成白雪皚皚的峰峰雪嶺。偶有花瓣飄落,幾疑是掠過雪峰的點點翅影。
暗香浮動,淡淡幽幽。綴滿花朵的枝條錯錯落落地向空中伸展著,變幻著千姿百態的姿影:或熱烈、或飄逸、或孤傲、或婀娜。
那參差并舉、花朵全綻開的,熱烈得像一場大合唱。交錯的枝條似管弦樂隊刷刷舉起的琴弓,斜倚的是大提琴,豎立的是中提琴,橫挑的是小提琴。隨著第一個音符的奏響,所有的花兒全張開圓圓的櫻唇,齊聲唱起春的詠嘆調,它們肩挨著肩,頭靠著頭,唱到激動處身子輕輕地晃起來,淺淺的笑渦里唱出幾多祝賀,幾多希望,幾多追求。
歌聲中有不喜歡熱鬧的,悄悄從枝叢中擠出來,一屈一挺斜斜地挑向半空。枝梢疏疏落落地綻開三五朵花兒,半開半含,如臨風起舞的白鶴。片片的花瓣兒交疊著,舒展著,像一雙雙翩翩拍動的翅翼,那么飄逸,那么自在,那么空靈,連背襯著的天空都變得高遠闊大起來,
鶴兒還沒起飛呢,密匝匝的花枝中,橫空飛挺出一枝條,高高地佇立在樹冠上空。枝頭嫩紅的葉芽簇擁著幾片瑩瑩閃動的花瓣,孤傲地挺立在風中,像寂寞的詩人仰天喟嘆: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是無奈的嘆息,還是對未知的叩問?遙遠處仿佛佇立著一個美麗而真切的夢。
咦,一朵晶瑩潔白玲瓏剔透的花兒正獨自綻放在遠離花叢的樹干橫叉處。花瓣放蕩地斜倚在褐綠色的枝干上,像一位隱者悠然自得地享受著生命的自然。望著從燦如云霞的頭頂不時飄過眼前的一片片落英,她咭咭大笑擊節而歌:“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那是一個逃離紅塵的孤獨靈魂,在寂寞中悄悄拭著英雄淚。
呵,一花一世界,在那純白空靈的世界里,有著幾多悲歡,幾多孤獨,幾多執著。瞧,陽光在花隙間跳動著,仿佛要撫平它們心中的溝壑,把每片化瓣映得晶瑩瑩透亮亮。連托著化冠的萼片淡淡的綠痕都被拓在花瓣上,像帳縵中美人的剪影,在淡黃的花蕊映襯下如夢如幻,惹得頭戴小黃冠的縷縷花絲兒,忍不住扭動起雪白的腰身,裊裊娜娜地舞起來,誘得蜂兒嗡嗡嗡地纏個不停。
放眼望去,銀燦燦的花光中,不時閃動著碎碎的鵝黃,點點的嫩紅,縷縷的淡綠,絲絲的紫紅。仿佛下了幾天幾夜的大雪,在一片清白一片茫茫中,紅紅的太陽終于露出了臉,雪開始悄悄地消融。枝枝點點又從皚皚的白雪中露了出來,帶著被雪洗過的五顏六色的夢,悄然而執著地孕育著未來的萬紫千紅。雪光花影中那遙遠又真切的一幕,依稀又浮現在眼前:
屋前的老梅樹在寒風中幽幽地綻放著,花瓣兒像雪花一樣不斷地飄落下來。母親把一個熟雞蛋塞進兒子的書包里,邊拂去落在他頭上的花瓣邊說:
“別遲到了,唼!”
“媽,我跟你挑擔去,”
“你……犯什么傻啊?”
“媽太苦了,我都快八歲了,我……”那時候父親已去世,一家四口全靠母親挑擔為生。
“唉!”母親望著兒子,眼睛有些發紅,搖了搖頭緩緩地說:“仔啊,做人做人,人是做出來的,苦不吃盡做不成人。人跟這花一樣,有開有落才能結出果子,這正是做人的福份啊!”
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母親的目送下默默地背上書包向學校走去。好一會他忍不住又回過頭,見母親握著扁擔依然站在老梅樹下,頭上肩上落滿斑斑點點的花瓣。一時間,孩子的眼里母親已化成一株迎風挺拔的老梅。
“吱吱吱!啁!啁!”歸鳥的叫聲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桔紅的天空中不斷迥蕩著的鳥叫聲把落日的余輝掮成一盞盞金燈籠,在花隙和枝梢間搖曳著,把雪原似的花海籠上一層金紅的霞光。呵呵,人跟花一樣,有開有落才能結出果子,這正是做人的福份,也是人生的大美哪!
羅峰寺的晚鐘一聲聲傳來:哨!哨!哨!霞光追著鐘聲漸漸淡去,只留下幾抹暗紅,似有若無地飄浮在溪流中,與倒映的梅林交融在一起,仿若雪嶺上綻開的一片片紅杜鵑,一輪圓月正悄然升上雪嶺的上空。驀然想起一位禪者的話:平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