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中的笑聲

錯錯落落的礁巖，像一尊尊形態各異的石雕臥立在碧藍藍的海水中，無聲地敘說著風和浪的故事。瞧，歪戴著鴨舌帽的小丑騎著海狗呼呼喝喝地從象群中走來。“喂!”擋在前面的海獅忙扭頭招呼石上的老鷹，卻見老鷹只顧仰頭往天空張望。“撲嗵!”兩只蛤蟆跳到虎背上朝老鷹呱呱呱地叫個不停……撲嘩!撲嘩!浪花繞著它們快樂地哼唱著。

靠岸的巖層在浪花的伴奏聲中正靜靜地做著自己的夢。那夢真是五彩繽紛啊!你看，灰褐色的巖層中透出一條條、一縷縷、一片片的赤黃、青白、金黃，交錯起伏，縱橫切割。時而勾成層層山脊，時而疊成盤盤梯田，時而劈成川川急流。它們依次向海里伸展著，途中又碎裂成一疊疊一墩墩的礁盤，仿若一片剛出土的古樹林化石，幽幽地閃動著黑褐色的亮光。是海浪把它們從地下掏出來，喚醒了沉睡千年的夢么?嘩!嘩——浪聲正嗬嗬嗬大笑著走來。

哦，漲潮了。一條條白色的浪線從天邊奔涌而來，像簇簇飄動的浮云，忽忽間又連成綿綿的雪嶺，到了礁前騰地碎成萬千滾動的雪球，在礁群中飛跳、翻滾、旋卷，激起水霧濛濛。間或有霓虹浮現，眨眼便化成一縷彩霧消融在飛旋的浪花中。突然礁隙中閃出一行人影，在白花花的浪尖中沉沉浮浮。一個浪頭蓋來，人和礁巖全消失在銀白的浪光中。

心猛地一沉。一波波白色的浪沫從礁叢中嗖嗖嗖地沖出，追著浪涌急急地向海里飄去。忽地一個浪涌高高隆起，涌頭浮出一行人影，原來是一艘出海的機船。綠色的船舷幾乎貼著水面，仿佛隨時都會被波浪吞沒。船上的人卻從容地走動著，像行走在波濤上。遠處的浪尖上隱約地又閃出幾行人影，像疾飛的翅影，迎著排排白浪，很快融化在碧藍的海天間。一種搏風斗浪的豪情不由從心底涌出。

濕濕的海風一陣陣撲來，浪聲越來越響。一棵野菠蘿從亂石堆中挺起身子，揮動著尖長的葉子，像在給搏浪的漁舟喝彩。連扎進石隙中的碗口粗的莖根也笑得咯咯咯直晃，把隱在葉下的幾顆菠蘿抖得滿臉金燦燦。唉，要不是它滿身耷拉著的一綹綹枯槁的黃葉，真想像不出它生存的艱辛，可它還這樣開心。颯颯颯!黃葉中冒出的一枚枚綠葉快樂地舞動著，仿佛在說：生命沒有選擇，只有機會，抓住它就能發芽，生根，開花，結果。轟轟轟!海浪被感動了，大聲地鼓起掌。

哦，大潮來了。海面上碧森森的暗涌一個追著一個，像小山似的高高隆起，山頭騰起疊疊排浪嘩嘩地撲向礁石：“轟!轟——”一道浪墻從石后豎起，撲到半空猛地一傾，“嘩!”地把礁石砸成一峰雪嶺。呀，雪崩了!雪一團團直往下塌，褐色的山體漸次露了出來，雪已融化成一綹綹銀泉，順著陡壁凌空而下，仿佛雨后春山，萬泉飛瀉。忽忽間飛泉全斷流了。只見坑坑洼洼的峰頭。一窩窩殘雪在陽光下閃著瑩瑩的銀光，越閃越小。“轟!轟——”又一道浪墻從礁石后高高聳起……

白花花的浪光中突然閃出一點桔紅，像皚皚雪原中飄閃的火把。喲，一位海釣者正站在海中的礁巖上，浪花在他四周激蕩噴濺。釣竿舉起來了，笑聲隨風蕩來：“嗬!哈哈哈……”啊，釣起的是一海的浪花，一海的快樂!

笑聲剛停，背后傳來隱隱的哼唱聲：“哎嘮啦……”脆亮中帶著綿綿的韻味，似浪卷沙灘，風搖椰葉。循聲尋去，穿過一片郁郁黃林，眼前一亮：一片金黃的沙灘像彎彎的半月嵌在山海間，海浪嘩嘩地在它的懷里不斷疊印著一道濕濕的吻痕。一個戴圓竹笠、著淺綠風衣、執木耙的女人正追著潮頭拾海貝。

蕩蕩的波光把水底的沙層映得清澈澈金亮亮。木耙的影子一閃，沙層中忽地透出一點亮白。嘩——海水把流沙一扯，一枚白貝露出了沙面。女人彎腰撿起丟到腳邊的紅色塑料桶里，嘴里哼著調調，又推著木耙往前走。

“大姐，你唱的是什么歌呀?”

聽到叫聲，她停住步，抬起頭，還沒開口便格格地笑起來：“見笑，見笑，那叫歌呀，是我們海邊人給自己哼著尋開心的野調。”

“這么好聽，都哼些什么呀?”

“云呀，浪呀，礁呀，見什么開心就哼什么唄。剛才就是在跟沙里的白貝仔哼著玩。”說著她踢了踢腳邊的紅色塑料桶。

我不禁朝桶里望了一眼，才薄薄的一層白貝：“你一天能撿多少海貝呀?”

“運氣好的話有七八斤吧。”

“能賣多少錢一斤?”

“價好的時候四、五塊錢一斤吧。蠻好的啰。”她笑了，露出兩排亮亮的白牙，眼角深深的折皺生動地蕩了開來。

“天天來嗎?”

“哪能呀，家里剛收完稻。平時閑的時候還要曬網補網。”

“喲，沒想到你們海邊的女人這么辛苦。”

“嘿，辛苦也是福呀，沒有大海我們連辛苦的機會都沒有呢，有福要會享哪!格格格……”她笑了。黑紅的臉膛閃動著熠熠的亮光。

笑聲像浪濤一樣涌進心里：辛苦也是福!把艱辛化為快樂，讓生命變得絢麗多彩，幾時我們學會這樣去享福呢!

我默默地想著，耳邊又響起朗朗的笑聲：“格格，你們是來玩的吧?這大樹島太小了，用不著半個鐘就能轉完。”

“是啊，城里太煩，我們出來透透氣，沒想到在這里找到了快樂。”

“噢!”她驚奇地眨了眨眼。

“唉，快樂就像沙里的白貝仔，抹開心中的泥沙，它就會露出來。不是嗎?”

“你們城里人真會說話呀!格格格……”她笑了，又猛地收住笑聲，“不早了，我男人出海該回來了。”說著和我們道了別，提起桶向系在礁石邊上的竹排走去。

不一會她已劃著竹排一起一伏地向波濤中蕩去。清亮亮的哼唱聲陡地飄起：“哎呶啦!喲耶耶……”那么歡暢，那么快樂，帶著海的濕潤，浪的歡笑，風的坦蕩，在海天間回蕩著，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