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徐二剛

東方公司老總馬大棒打電話過來，托我向徐二剛求一幅字。徐二剛這家伙挺古怪，一般人都懶得招惹他。我和他是老同學，知道他的脾氣。給他打電話，手機欠費，他家里電話又停機了。我只好奔元城西街蛤蟆巷，到徐二剛家里來。

徐二剛老婆正洗衣服，甩著兩手肥皂泡給我開門。我說徐大書法家呢?徐二剛老婆沒好氣地陰著臉，沖屋里努努嘴說，下崗了也不找份活干，整天在家瞎寫。

徐二剛雖說下崗了，卻一點兒看不出落魄，依然留著大胡子，穿著唐裝，把自己打扮得古色古香，風采照人。徐二剛寫字極有天賦，獲過市里書法大賽第一名。元城縣書協換屆時，他信誓旦旦要做書協主席。結果呢，主席由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兼任，他得個副主席的頭銜。從此徐二剛再也不尿元城書協了，以實力派自居，逢人便說，搞藝術的要放眼全國，焉能囿于小城。

徐二剛走過元城的街巷，眼睛朝天，一副不屑的神色。

我輕輕推開門，徐二剛果然在揮毫潑墨。我說明來意，模仿馬大棒的口氣說，我最最欣賞徐先生鴻爪。徐二剛看看我，塌蒙著眼睛，一副頤指氣使的神色說，馬大棒，俗人。頓了頓又說，他馬大棒腰纏萬貫竟然也喜歡我的書法，不能掃了他的雅興。說完，做若有所思狀，然后移步案前，筆走龍蛇寫了幾幅字說，囑他小心收藏了，日后要增值的。

我就笑，笑得徐二剛急了，嘁，雪芹老師寫《石頭記》繩床瓦灶；松齡先生著《聊齋》日無三炊；還有先祖徐渭。豈知百年后一幅畫能值千金?別看我徐二剛今日不濟，日后定是書界泰斗。我這破屋，將來是徐二剛紀念館，名人故居，你想進來還得買門票呢。

這時候我才發現鋪放在桌子上的紙，寫滿了徐二剛三個字，有的墨跡未干。我說你練字怎么只寫你的名字?徐二剛說，我得準備著以后給人簽名啊，將來成了名人，找我簽名的人排著隊，幾乎要打架，我不能因為寫不好自己的名字讓他們笑話吧?

我拿出一個紅包來，說這是馬大棒送你的潤筆費。徐二剛眼睛一亮，笑了笑說，我可不在乎這幾個小錢，既然給我，我也不能駁回他的面子，是吧?那我就笑納了。再說他也不虧，我這幅字送他，日后要增值幾千倍呢。這個馬大棒挺可愛的。看上我的字，真是有眼光的投資。

徐二剛把錢裝到口袋里說，走，蓬萊酒家，我請你喝元城王。

臨出門，見我帶著相機，徐二剛說，你為我拍幾幅照片吧，多年后是一筆財富呢。我成了名人，咱這地方就是名人故里，肯定要依著我的形象做一尊數十米高的城市雕塑，不僅是元城的標志，還是文化名片呢。你還可以把這段文壇趣話寫出來，掙筆稿費花花。

我笑得要岔氣，徐二剛正色說不許笑!我說好好好，讓他擺出各種姿勢，咔嚓咔嚓，亂拍一陣。

出門坐公交，車上人多。徐二剛留著大胡子，有個年輕人把他當黑社會老大了，主動給他讓座。徐二剛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從口袋里掏出小梳子，慢條斯理地梳理起胡子來了。一個女孩子沖他笑，他向女孩子一瞪眼說，少見多怪。嚇得女孩子一哆嗦，把臉扭向一邊。

來到蓬萊酒家，酒喝得盡興，話說得歡暢。徐二剛把酒家老板喊過來說，這是我用過的牙簽、筷子，收藏好了，將來是文物，一個牙簽換你一座飯店，信不?

徐二剛喝高了，我送他回家。他一進門就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小本子說，記上，記上，徐二剛某年某月某日在蓬萊酒家用餐。我說記這些干啥?徐二剛嘲笑我什么都不懂，說準備著做名人啊，將來編纂《徐二剛年譜》，留著做素材呢。

我說，你休息吧。徐二剛一邊脫鞋一邊說，這鞋。這襪子，送給你吧，千萬別讓人偷了去，等我成了名人，這都是國家文物。你說，現在

如果拿出曹雪芹的襪子價值多少錢?

第二天我又去看徐二剛，襪子、褲頭，還有盛廢舊筆頭、墨盒、舊照片的小箱子扔了一院子。原來徐二剛夜里吐了一床，被老婆一氣之下把他珍藏的一箱子東西全扔出來了。徐二剛指著院里的那一堆東西痛苦地嘆了一口氣說，英雄氣短啊，要知道這些全是寶貝。

徐二剛老婆拉著我說，你給馬大棒說說，我們兩口子下崗了，沒事做，能不能在他的門口擺個煙酒攤兒。

后來這事辦成了，煙酒攤兒還挺紅火。有一次路過煙酒攤兒，徐二剛老婆拉我里面坐坐。就見徐二剛依然穿著唐裝，只是把大胡子去掉了。一見我，徐二剛又是一陣閑扯。

(插圖：饒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