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肚子女人從站臺那邊走過來的時候,李小卉的心就懸了起來,她在心里嘀咕,大肚子千萬別是自己車廂里的乘客就好。那個大肚子女人不是走過來的,她簡直是夾裹在人流中滾過來的。
這是春運的第一天,中國從天上到地上到水上,都是嚴陣以待,交通運輸戰線從上到下都把神經繃得緊緊的。中國大地將有兩億農民工實行東西南北大轉移。作為主要交通工具的鐵路線,要承載這兩億農民工的絕大部分,工作在鐵路運輸線上的人們說,春運這幾十天,那是上戰場,得瘦幾斤肉,得脫一層皮。這天李小卉原本是要請假的。她的女兒生病了,咳嗽發高燒,可是,非常時期,她真的不好意思開口。她站在七號車廂門前檢票,心里還在惦記著女兒,她的腰桿,胳膊,背脊,甚至是后腦殼,時不時被橫過來的大包小包撞得生痛,把她從對女兒的思念中拉回來。人流在不斷地往前擁擠,她真的擔心那些急著回家的農民工們忙中出錯,原本應該往北的車卻錯上了西去的列車,南轅北轍,那就慘了。她還得照顧那些年紀大的和身體孱弱的女人,急著回家的農民工們如潮水一般前推后擁,弄不好就會出事。
突然,那個大肚子夾在人流中艱難地滾到了李小卉的面前,像一口罩著一件花棉襖的大鍋,又像一個花色的大皮球。李小卉心里直叫苦, “我的天,擔心她來她果真就來了呀。”
“大妹子,這是去重慶的車吧。”
這時,李小卉才看清一張清瘦的圓臉藏在大肚子的后面,那張清瘦的圓臉上居然沒有憂愁,沒有痛苦,有的是甜甜的笑容如花兒一般,李小卉心里想,還笑,有什么好笑的,不把大肚子看管好,什么時候肚子里的孩子就會被擠出來。她問: “就你一個人?”
“不呢。我家男人跟我一塊。”
這時,李小卉才看見大肚子的身后還藏著一個青年小伙,小伙子不過二十多歲,清清瘦瘦的樣子,快要做父親了,居然還像個小孩子,臉上帶著幾分羞澀,幾分靦腆。他背著一個大包,手里還提著兩個小包,那樣子就像是要把家往哪里搬。李小卉問大肚子身后的青年小伙: “去哪里?”
“回重慶老家。”
“為什么這時候才回?”李小卉接過男人遞過來的車票,她知道無論多么的不情愿,都是不能阻止他們上火車的。驗過車票,李小卉大聲地對站在車門口的實習生劉美秀道, “這個孕婦是站票,想辦法把她調個座位。”
下午三時多列車就要發車,李小卉抬起頭來,站臺上還有人流不斷地向七號車廂涌來,她就著急那個剛剛滾進車廂的大肚子女人是不是找到座位了。特殊的時期,要想別人讓個座位該有多難,別人把座位讓給你了,就意味著讓座的人將要像插春筍一樣站二十多個小時,連手腳都沒有地方放一放,那真比受罪還難受。
直到下午四時二十分,列車才像過度負重的老人低沉地哼叫一聲,小心翼翼地駛出車站。李小卉在車廂里尋找那個大肚子女人,心想要是不能給她找到一個座位,她是不可能堅持到目的地的。李小卉在擁擠的人群中擠了好一陣,才走出幾步,她想給那個實習生劉美秀打個電話,想一想又沒有打,打也是白打,十七八歲,又是第一次上車學習做乘務員,聽她自己說她還是第一次坐火車呢,不要別人照顧就千恩萬謝了,她哪幫得了什么忙。
李小卉艱難地在人群中尋找著,還不時地勸說著那些推來搡去的乘客。可是,一節車廂快走完了,也沒有發現大肚子女人和劉美秀。劉美秀這群青年大學生說是上車實習協助春運,其實你們是來打工的,每月拿一千多塊錢的工資,還管你們吃飯呢,不做點事,白讓你們坐火車旅游呀。
就在這時,李小卉聽到了劉美秀的叫喊聲:“李姨,我們在這里。”
李小卉從人縫中看過去。她終于看見了,劉美秀正在那頭車廂的進口第三排座位旁邊向她招手, “這里離乘務室近,我把金姨安排在這里坐著,有情況我們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李小卉心里才稍稍安定了片刻,就又叫起苦來。那個大肚子孕婦坐的那個位子上面正好掛著一個意見簿,那個意見簿看起來只是個擺設,也沒有幾個乘客注意,不過,還是有那么一些乘客,坐在意見薄的旁邊,抬頭看見了那個藍皮本子,就有些好奇,拿過來翻了翻,就從口袋掏出筆來了。這些乘客沒有看見乘務員怎么勞累,怎么辛苦。怎么全心全意為乘客服務,他們只是看到地上誰丟了果皮沒有及時清掃,開水沒有了,甚至廁所門沒有按時打開,就有意見了,隨手在意見簿上寫了那么一條,他們不會知道,列車長甚至客運段的領導卻對這些意見相當的重視,她李小卉就因為乘客隨手寫的一條意見挨了批評,還被扣了一個月的獎金。大肚子女人和她的丈夫要在那個位子上坐二十多個小時啊,能讓大肚子那臉上的花兒常開不敗么,稍有不如意,抬手拿起那個藍皮本子,在上面寫了那么幾條,她李小卉這個春運就別指望有好日子過了。她真后悔沒有交代劉美秀一聲。
劉美秀一定是以為她第一次上車學習做乘務員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還在喋喋不休地向她訴說著: “這位阿姨姓金,名叫金玉英,這位叔叔姓李,名叫李中喜,他們都是重慶農村人,這些年一直在中山市打工,他們這是回老家生孩子。”
李小卉沒有理睬劉美秀,問金玉英道:“懷幾個月了?”
“八個多月了。”那張圓臉上還是帶著甜甜的笑。
“為什么不早點回去?”
金玉英幸福地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丈夫,說: “我要給孩子他爸辦飯,不多掙點錢,孩子日后要吃奶粉,要穿新衣服啊。”
“要坐二十多個小時的車,出問題怎么辦?”
“火車上有飯吃,有水喝,我們還帶了許多零食。那兩位叔叔好啊,他們是雷鋒,把座位讓給了我們。有座位坐,多舒服,會有什么問題啊。”
“我是說生孩子。”李小卉的臉一直板著。
“不會的,才八個多月。”金玉英的腦殼直搖晃。
這一排三個座位,金玉英和她男人坐了兩個,靠窗戶的那邊還坐著一個乘客,還是顯得很擠,李小卉對那個乘客說: “請問你,能不能發揚一下雷鋒精神,把座位讓給這個孕婦?”
那個乘客把貼在窗子上的臉面扭過來,是一個年青人,有一張很瘦的臉,他把眼睛對李小卉瞪了瞪,沒有做聲。李小卉知道他不愿意,問道, “你在哪里下車?”年輕人還是沒有說話,李小卉只得伸出手,道,“請把車票給我看看。”年輕人不好拒絕,從口袋掏出車票, “白山。”李小卉擰著眉頭說, “要到明天早晨才到。”
這時,坐在對面的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娘對金玉英的男人李中喜說: “要不,你坐過來,我站著。”
李中喜連連說: “不用,我們挨著坐更好一些。”
李小卉交代劉美秀說: “你的主要任務就是照顧這個孕婦,不能出事。”
列車開出個多小時,車廂里的乘客才基本安定下來。劉美秀對李小卉說: “李姨,我今天第一次上車,你就要我守護那個孕婦,我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啊。”
李小卉心里說,你能把那個孕婦看護好,我就謝天謝地了。但她嘴里沒這樣說,她對著那個大肚子女人瞟了一眼,說:“哪里不好安排,你把她跟她男人安排在那里,伸手就能把那個意見簿拿下來,寫上幾條,你這個臨時來車上打工的沒多少關系,我可就慘了,春運的獎金就打水漂了。”
劉美秀伸著舌頭啊了一聲,過后說:“把那個意見簿拿走不就是了。”
“你敢。一會兒路風檢查的領導要過來巡查,沒看見意見簿,那還了得。”李小卉這樣說著,掏出對講機,把七車廂有一個孕婦的情況向列車長作了匯報。
一會兒,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女人風風火火從十號車廂趕了過來。她就是這列車的列車長,她的身后還跟著兩個列車員。她一眼就看見那個坐在十二號座位上的大肚子孕婦,她問了她一些情況,又交代了她男人幾句,過后,又跟四周站著的坐著的乘客們說了一會兒話,請他們多多關照, “出門在外,不容易,我們的傳統美德就是相互關照啊。”
過后,列車長把李小卉叫到乘務室,交代說: “看她的狀況,只要不受到嚴重的顛簸和刺激,問題不是很大,讓她在這二十幾個小時平平安安地過去,平安地到達目的地,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劉美秀不知道他們怎么對一個孕婦這么的緊張,不就是肚子里駝個孩子么,就是生了,又能有多大的問題呢。
天已經黑了下來,窗外一閃而過的村落時有點點燈光像散落在夜色里的星星,只有列車輪子摩擦鐵軌發出有節奏的哐當哐當的聲響。車廂里面卻是熱鬧非常,那些長年在外面打工的農民,身上除了還沒有褪去的勞累和疲憊,又多了盼望回家的喜悅和興奮。劉美秀在心里暗暗地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工作,讓乘客滿意,讓李阿姨放心。
“金阿姨。你要喝水么,我給你打開水去。”
劉美秀發現金玉英杯子里的水喝完了,伸手要過她的杯子,在開水桶接了一杯開水遞給她,又把坐在對面的那位大娘的杯子拿過來,給她也打滿了開水。過后,搶過李小卉手中的拖把,說: “李阿姨,我來拖地板。”
李小卉說: “我叫你守護著那個大肚子孕婦呢。”
劉美秀說: “她很好,沒有什么問題的。”
李小卉說: “要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領我們的情,靜靜地待在肚子里,我們就謝天謝地了。要是有什么動靜,我們就不得安寧了。二十幾個小時,什么事情都有發生的可能。”
李小卉想起她生女兒的時候,那時她懷孕才七個多月,穿一件寬松的衣服,也就剛剛出懷呢,領導照顧她不要上車了,在段里做些輕松的活兒,她開始還不怎么愿意。沒有料到,才上了三天班,就出事了。那天上班去的時候,一點反應都沒有,她還跟幾個同事說笑話,幾個年紀比她大的同伴問她是跟老公一塊睡呢,還是分床睡。李小卉的臉立馬就紅到了耳根,那幾個同伴都是過來人,什么話都說得出,她們說,七個月之后是不能貪那個事的,一不小心就把肚子里的孩子壓出來了。“男人都饞,睡一塊七粘八粘就爬上來了。”李小卉不答她們的話,默默地做活兒。活兒很輕,同伴們又都特別的照顧她,也就讓她拿支筆記記數,或是按按電子計算機。可是,沒到中午,肚子突然疼了起來,同伴們問她哪里疼,怎么個疼法。她說下身疼,一陣一陣地疼,她們便異口同聲地說:“你要生孩子了。”她不相信,還差一個多月,怎么會生孩子。 “現如今生活好,營養好,有幾個孩子不是早早地就出來了。”一個女人說得更露骨, “做我們這項工作,出趟車好幾天,回來之后哪個愿意分床,恨不得叫男人一個晚上別下來,在車上顛顛簸簸,回家之后又一揉一壓,孩子不想出來也得出來啊。”李小卉已經沒有力氣聽她們說笑話,肚子疼得她只差叫天叫地了。同伴們連忙給她男人打電話。一會兒,李小卉的男人隨著一輛救護車把她送到醫院,經過檢查,居然是難產,醫院只得采取緊急措施,做剖腹產。李小卉現在想起來就后怕,要是當時沒有聽領導的話,堅持上車,只怕問題就大了。
劉美秀說: “要生就讓她生吧。”
李小卉瞪了她一眼,心想你真是個小孩子。生孩子就那么簡單。
這時。劉美秀又說話了,她說: “我們那地方窮,我爸我媽生下我之后就不準備再生了,說是要把我培養成一個人才,可是,經不住我爺爺奶奶的嘮叨,在我十歲的時候,我媽又懷上了。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在八月收割的季節,是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家里做作業,我媽背著一背簍玉米從山里回來,她把玉米從背上放下就往房里跑,我看見我媽的臉色很痛苦的樣子,跟進房問她怎么了。我媽說她肚子痛得不得了,還叫我弄點食鹽炒熱包好放在她的肚子上敷一敷。我把食鹽放在我媽肚子上的時候,我媽嘴里咬著被子角說怕是要生了。我問她要生什么了,她說要生弟弟了,我著急地說,給在縣城打工的爸爸打電話肯定來不及了,我去喊奶奶回來。她說奶奶和爺爺都在山里摘玉米呢,我媽讓我坐在她的背后,她靠在我的身上,像是蹲廁所那樣憋勁兒。只一會兒,弟弟就出來了,我媽要我拿把剪刀在火上燒了燒,把弟弟的臍帶剪斷,然后我媽自己把弟弟包好,抱在懷里讓他吃奶。多簡單啊。”
李小卉說: “像你說的那樣,我們還緊張什么。百樣事情就怕萬一。”
李小卉抬眼看去,金玉英兩手扶著大肚子,眼睛盯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她男人坐在她的旁邊卻睡著了,不過他還是沒有忘記保護他的女人,把一只手伸過去,把她雍大的身子摟在自己的身旁。坐在他們對面的那位大娘和另外的幾個乘客也都睡著了。
李小卉就一個窗戶一個窗戶地把窗簾放下來,劉美秀則拿了把掃帚清掃乘客們丟在地上的果皮紙屑。晚上十時半的時候。車廂里的燈就熄滅了,只有像螢火蟲一樣的壁燈還亮著。李小卉來到金玉英面前,問道:“小妹,你沒有覺得有什么不適吧。”
金玉英笑說: “叫我小妹,你的年紀莫非比我大?”
李小卉說: “我的女兒三歲了,你的小孩還沒出生呢。”
“我是響應號召,晚生晚育。要生的話,肯定比你的大。”
李小卉說:“我今年二十八了。”
金玉英的眼睛就瞪大了, “你們國家工作的人條件好啊,哪看得出二十八,像個大妹子。不像我們,做活,苦啊累啊,我才二十五歲,就像個老大媽了。”
李小卉說: “都八個多月了,你還做活兒?”
“三個月前廠里的老板就不要我做活了,我給我家男人做飯洗衣。”
“為什么不生了再回老家去。這個樣子,路上不安全呢。”
“在外面生誰照顧?回家,我婆婆我親娘都可以照顧我,如今只生一個,金貴啊。”
金玉英一點睡意都沒有,她還想說什么,李小卉卻打斷了她的話,說: “這一路我讓小劉專門照顧你,有什么事就對她說。”
金玉英十分的感動,說: “小妹子給我找了個座位我就很感激了,不然站二十幾個小時,還不把肚子里的小寶寶站出來呀。”
李小卉再沒說話,交代了劉美秀幾句,就去乘務室填寫車廂里的情況資料去了。要在平時,是不要填寫這些資料的,春運是個特殊時期。這在全世界都沒有的,只有在我們中國,才有這樣的春運,要一步一步地摸索經驗,每個乘務員都得不厭其煩地填寫這樣那樣的資料。
半夜時分,列車從長沙站開出,這時,金玉英推了推靠在她身旁的丈夫李中喜。說她要上衛生間。坐在旁邊正昏昏欲睡的劉美秀連忙站起來,幫著李中喜把金玉英扶進衛生間,她還在心里一個勁地責備自己,怎么就睡著了呢。
當金玉英從衛生間站起來的時候。劉美秀突然發現衛生間的地上有幾滴紅紅的東西,心里不由一驚,問道:“金阿姨,那不是血么?”
金玉英回過頭,看著地上那幾滴紅紅的血,也不由吃了一驚,說:“怎么會有血呢,沒有什么感覺啊。”
站在一旁的金中喜有些慌張,李小卉對李中喜說: “我們把她扶到乘務室去休息。那里安靜一些。還有十多個小時才能到家,時間還長得很啊。”
李小卉幫著李中喜把金玉英扶到乘務室,可是,門太窄,金玉英的肚子太大,衣服又穿得多,進不了門,他們又只得把金玉英扶回來。李小卉對劉美秀說:“快把乘務室的被子拿來,墊在座位上,讓她躺一會兒。”
列車在夜色里前行。車廂里的人們都已經睡去。只有車輪摩擦鐵軌發出有節奏的哐當哐當的聲響。
列車離開長沙之后,又陸續地停靠了兩次,就開始了無休止地鉆山洞,通往大西南的這條鐵路,在崇山峻嶺中穿行,列車每每鉆進山洞,那種哐當哐當的聲響就顯得格外的沉重。李小卉在心里暗暗地祈禱,但愿眼前這個孕婦能平安地到達目的地,中途再不要出事。
然而,李小卉擔心的事情還是出現了,凌晨三時多的時候,金玉英突然大叫起來。可把李小卉嚇了一大跳,連忙過去問她怎么了。
金玉英哭著說: “這半夜我的肚子一直很疼的啊,我擔心影響了你們,就沒有做聲啊。”
李小卉著急地問: “是不是快生毛毛了?”
“不知道。”
這時,迷糊中的李中喜大驚失色地說:“她的褲子濕了。”
李小卉連忙打開燈,她不由驚呆了,紅紅的血水從她的褲子內流下來,地上已經濕了一片。坐在對面的大娘也著急地說:“看來她要生孩子了。”
李小卉急得有些不知所措,連忙用對講機向列車長匯報。一會兒列車長趕了來,看到這種情況,也不由十分著急,離新懷市還要四個多小時,途中雖是有一個小站,但這列車不停的。 “如果能堅持到新懷市就好了,到那里我們再采取措施爭取地方支持。”
金玉英聽說要把他和丈夫留在新懷市生孩子,可著急了, “我們沒帶那么多錢,我們要回家。”
“問題是你堅持得了么,出危險了怎么辦呢?”
“我堅持得了,沒有危險的。”金玉英咬著牙說。
這時,七號車廂里的乘客都被說話聲弄醒了,聽說那個大肚子女人要生孩子了,都十分好奇地涌過來。列車長一邊做大家的工作,要他們不要往這邊擁擠,一邊果斷地通知播音員,立即播出通知,看看乘客中是否有醫務人員。如果有,請立即到七號車廂來,“我們要防患于未然,做兩手準備,一定要保護好孕婦和孩子的安全。”
一會兒,已經沉睡了的列車里就回蕩著一個女中音急促的聲音: “各車廂的乘客請注意,七號車廂有一名孕婦快要生孩子了。乘客中如有醫務人員,請您馬上到七號車廂去,我代表全體乘務員和孕婦的家屬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謝……”
整個列車一下沸騰起來,七號車廂更是人聲鼎沸。列車長和李小卉一邊安慰著金玉英,一邊盼望著能有一個醫生來到她們的身邊。可是,等了許久,也沒有等來醫生,金玉英雖然沒有叫喊,看得出她是非常痛苦的。她的兩手緊緊地抓著她的丈夫,那張原本如花兒一般的圓臉由于痛苦變得有些扭曲。坐在對面的大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說: “妹子呀,孩子已經下去了,這樣憋著是不行的,要生就得生啊。”
就在這時,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匆匆從十號車廂走過來,問列車長道: “找到醫生了么?”
列車長焦急地說: “沒有,真的急死人了。”
中年男人從口袋掏出一個證件遞給列車長,說: “我是外科醫生,知道一些生理知識,要不,我來幫幫忙吧。”
已經痛得滿頭大汗的金玉英紅著臉說:“你是男人啊。”
中年醫生道: “你就把我當你的哥吧。”他用手摸了摸,驚道: “孩子的腦袋已經出來了,怎么能這樣憋著呢。”
列車長看著許多乘客都圍在旁邊,把一節車廂擠得水泄不通。大聲說: “各位乘客,剛才這位醫生說得好,我們大家都把生孩子的女人當成我們的姐姐,我們的妹妹,我們的親人。我們都來幫幫忙,大家背靠背,圍成一個圈,把孕婦圍在中間,讓她有一個安全的分娩環境。”
于是,人們都自覺地圍了起來,背靠著背,把中年醫生和金玉英圍在了中間,列車長和李小卉則忙碌著當他們的助手。突然,站在一旁的大娘看見一雙賊亮的目光從人縫中穿過來,憤怒地斥責道: “看什么看,你媽生孩子你也偷看么。”
大娘斥責聲未落,人們都跟著責罵起來:“俗話說,兒奔生,娘奔死啊,還偷看人家,真的可恥。”
中年醫生要李中喜扶著金玉英,對大娘說, “大娘你告訴她怎么生孩子吧。”
大娘對金玉英說: “生孩子沒有什么方法,就像蹲廁所,盡管使勁就是了。”
一旁的列車長著急地問中年醫生, “不會有問題吧?”
中年醫生說: “這位小妹平時愛勞動。身體好,她的盆骨也生得大,只要她好好配合,應該不會有問題。如果生不下來,就再想辦法,離新懷市不過三個小時了啊。”
金玉英就又著急了, “我不下車生孩子。”
大娘說: “你不想在新懷市生孩子,你就使勁把孩子生下來。”
金玉英著急地說: “我不知道怎么使勁。”
“我告訴你了啊,就像蹲廁所。”
一旁的劉美秀說: “我媽那時生我弟弟的時候,家里就我一個人,那時我才十歲,我爸在城里打工,我奶奶在山里做活兒。我媽躺在床上使不出勁兒,她就兩手抓著床沿,哼地一聲吼叫,我弟弟就出來了。我媽叫我把做布鞋的剪刀在油燈上燒了燒,一咬牙就把弟弟肚臍上的臍帶剪斷了。”
金玉英問: “你也是農村來的?”
“我當然是農村來的啊,我爸我媽現在還在農村做活兒呢。”
“你現在好啊。”金玉英話沒說完。就又大喊大叫起來。
大娘說: “這位姑娘說得好,叫沒有用,要使勁。看,孩子的腦袋都出來了,再使一把勁,你就真正的當媽了。”
圍著的人雖然背對著金玉英,心卻都是貼著她的,都在一致鼓勵她:你一定能行的!那個中年醫生說:“快了,妹子,再努一把力,孩子就生下來了。”
金玉英抓著丈夫的胳膊,突然一聲大叫,“你們——都是好人啊!”
下面哇的一聲,傳出了娃兒清脆的啼哭。車廂里的乘客都不由歡騰起來。中年醫生說:“恭喜,是個女娃兒。”
中年醫生很麻利地給孩子包扎好,大娘幫著給金玉英收拾身子,李小卉和劉美秀則用水清洗地上的穢物。
這時,列車一聲長鳴,從一條長長的隧道里沖出來,向著大西南的方向奔去,李小卉打開窗簾,天已經亮了,一縷晨曦把東方的天際染成了一片紅色。
(插圖:饒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