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社會 道德 盡孝 兩難
摘 要:在中國的孝文化中有一句很著名的話,“百善孝為先”。陳希我的中篇小說《母親》,講述了一個姐妹三人終止母親生命的故事,讀來令人震撼,迫人思索。當母親在病魔面前痛苦地掙扎而又面臨無可施救時,女兒們陷入了社會、道德、盡孝所構(gòu)成的重重矛盾之中:繼續(xù)治療,根本不可能挽救母親的生命,只是讓母親的痛苦多延續(xù)幾日;停止治療,雖然可以讓母親少遭幾日罪,卻無疑剝奪了母親幾日的生命。此時盡孝變成了兩難的痛苦選擇。作者大膽地觸及了一個尖銳的社會人性道德問題,給讀者的心靈以殘酷而猛烈的撞擊,也對中國的傳統(tǒng)孝文化提出了質(zhì)疑。
孝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依《孝經(jīng)》所言,孝是人天經(jīng)地義的行為,是道德的根本,“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也就是說要從孝敬自己的父母開始,到事業(yè)有成、立身揚名為止,這才是孝。在陳希我的中篇小說《母親》(見《小說月報》2009年第4期)中,作者著眼于“事親”這一最基本的孝道展開情節(jié),將母親的生死大事作為視點,非常狠心而又苛刻地逼著讀者與他一起進入一個人們極力想回避,而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從而喚起世人對兩難盡孝深層次的思考。
一、從母親的角度解讀“孝”
清人王永斌在《圍爐夜話》中提出了“百善孝為先”的觀點,被后人廣泛引用,反映了孝在中華文化中的地位。一般認為,孝就是子女對父母及長輩孝順、孝敬的行為。孝順指“盡心奉養(yǎng)父母,順從父母的意志”,孝敬指“孝順尊敬(長輩)”。{1}粗一看,母親是被孝敬孝順的對象,似乎和“孝與不孝”關系不大,其實不然。孝屬于人性道德的范疇,是人必須要盡的義務。但是孝有施動者(子女),也有受動者(父母),因此孝的行為就涉及到了施受雙方。“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2}由此演變出了成語“父慈子孝”。這里的“父”不單指父親,而是父母之代稱。父慈子孝本是并列關系,是儒家人性道德對父子兩代人的要求:父母要慈,子女要孝。后人又從中演繹出條件關系或因果關系,只有父慈,才能子孝,或者因為父慈,才有子孝。雖然父母慈子女未必孝,父母不慈子女未必不孝,但從概率上說,父母慈子女孝者居多,父母不慈子女不孝者居多,當是可信的。也就是說,子女孝與不孝,與父母還是有很大關系的。
在《母親》中,“我”的母親“從小就沒了父親”,不料嫁了個丈夫卻好吃懶做,“她只得自立。我從小就有印象,母親把街道工廠的紙盒拿回家糊。她又要忙外,又要忙內(nèi),我深知多么辛苦。可那時母親卻不止一個孩子,她要帶三個孩子”。就是這樣一位辛辛苦苦帶大三個孩子的母親,不幸患了不治之癥,終日在病魔的摧殘下痛苦地煎熬,一點點耗去殘存的生命。病魔考驗著子女的孝心,也考驗著母親的慈愛。備受病痛折磨的母親告訴女兒們,“不瞞你們說,我?guī)状蜗胱詺ⅰS玫叮滤涝谖葑永铮屇銈兂袚恍⒌淖锩L鴺牵思胰詴J出來。去遠些地方吧,人家不認識我,但我又走不了。只能熬著,我是為你們熬啊”!多么偉大的母親,多么慈愛的母親,多么令人敬重的母親!就是在自己生命即將終結(jié)的時候,仍然在為子女著想,陳希我為讀者塑造了一個具有傳統(tǒng)中華美德的感人至深的母親形象。
母愛,被人們稱作人類最無私的愛,最仁慈的愛,最寬容的愛,最偉大的愛!母親用自己博大無邊的愛為后代書寫了一部生動的教科書,子女如果用母愛的精神去愛自己的父母長輩,那不是大孝又是什么呢?然而生活總是不能盡如人意,“母親”終于在喪失了做人的尊嚴后,無法忍受自己痛苦女兒們也痛苦的現(xiàn)實,選擇了自己了斷——雖然在女兒們奮力阻止下沒能成功。此事看起來給“母親”涂抹了些許暗影,實際上絲毫無損“母親”偉大的形象,或許就如美學上的一句話:缺憾也是一種美。
二、從“我”的角度解讀“孝”
《母親》一開篇,就用一段令人心靈顫抖的對話揭示出讓“孝”兩難的主題:“怎么辦?”“你說……”“索性……”(我打了個寒戰(zhàn))“怎么樣?”“問題是……能行嗎?”“其實,一斷了氧氣,就差不多了。”“嗯……”“這就去吧!”這是兩姐妹在商量著要去結(jié)束母親生命的一段對話。按照傳統(tǒng)的孝文化,這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哪里還有什么“孝”可言,簡直是可惡之極!小說一開始就單刀直入,直奔主題,一下子就激發(fā)起讀者的情緒,勾起了讀者迫切讀下去的欲望。
隨著情節(jié)的展開,讀者逐漸明白,擺在女兒們面前的是死亡與痛苦之間的兩難選擇:繼續(xù)治療,沒有治好的可能,結(jié)果是讓母親在忍受病魔摧殘的痛苦中茍延殘喘,在喪失了尊嚴的一次次搶救中掙扎,而且隨時都有可能西去。放棄治療,就意味著剝奪了母親多活幾日的權(quán)利,就會違背中華文化的道德規(guī)范,從而背上不孝的罪名。
中華孝文化源遠流長,孝敬長輩更是中華民族歷朝歷代傳下來的優(yōu)良美德。《論語·為政》中有幾段對話:“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孟武伯問孝。子曰:‘唯其疾之憂’”,“子游問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謂能養(yǎng)。至于犬馬,皆能有養(yǎng)。不敬,何以別乎?’”{3}概括起來,孔子對于孝的看法就是,一要不違背禮,二要為父母的疾病擔憂,三是不僅要養(yǎng),還要敬。籠統(tǒng)地說,父母有病兒女自然要傾盡全力去治,否則就違背了“禮”,就是不孝。其實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類心靈中確有一種指向完滿生存的先天傾向,它體現(xiàn)著人的整個族類的意志,是各種理想追求的真正根源。所謂上帝無非是心靈中融真善美為一體的理想追求的人格化”{4}。
在《母親》中,“我”和兩個姐姐既不是圣人,也不是上帝,只是三個凡人。所以她們不可能泛泛地坐而論道,也不可能把母親從痛苦的掙扎中拯救出來,只能更加痛苦地在救治與不救治的抉擇中反復。在這反復中,折磨著病痛中母親的肉體,更折磨著三姐妹的靈魂。
陳希我在小說中拋出這樣一個攝人心魄的故事,就是借三姐妹向中國傳統(tǒng)人性道德發(fā)出質(zhì)詢:究竟何為孝?是讓母親安詳?shù)刈呤切ⅲ€是讓母親多幾日痛苦的折磨后再走是孝?此時的母親已經(jīng)沒有“完美生存”的可能。陳希我真的是勇氣可嘉。遺憾的是,作者并沒能更勇敢地給讀者一個肯定的答案。
三、從社會人性道德的角度解讀“孝”
從社會的角度看,人是組成社會的細胞,在一個社會里有美好也有罪惡,因此人也會被不同的道德標準分為好人壞人普通人,長輩也一樣,任何人都不可能是完美的。如果我們從“父慈子孝”的說法來分析,孝就不僅僅是子女所構(gòu)成的文化現(xiàn)象了。父慈子孝,在人性層面上體現(xiàn)為一種雙向互動的結(jié)構(gòu)模式,而這種結(jié)構(gòu)模式基于父母與子女之間血緣、親情、養(yǎng)育、贍養(yǎng)的相互關系。無論是因為“父慈”所以“子孝”,還是只有“父慈”才有“子孝”,長輩的慈與否都會對子女的孝產(chǎn)生極大的影響。因此,社會不能要求子女不分青紅皂白地順從父母,還必須結(jié)合社會道德和人性標準進行判斷。
《母親》中的母親無疑是一個好人,但她卻不幸地患上了不治之癥,只能在肉體不斷遭受痛苦的折磨下慢慢地死去,于是她難以忍受,情愿早日脫離苦海駕鶴西去。
作為女兒,“我”和姐姐多么希望母親如泰戈爾在詩中寫的那樣,“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5}。詩中把生命的結(jié)束描繪成一種至美的境界,真能讓母親這樣離去,何嘗不是大孝呢?求生是人類的本能,挽救母親的生命是子女的責任。但是,如果一個生命只剩下在痛苦下茍延殘喘是否就符合人性和道德?痛苦的生,還是安寧的死,不只是“我”和姐姐艱難的抉擇,也是社會必須回答的一個問題。
其實,答案人們心里非常清楚,只是人性的偽善才讓大家緘口不語。也正是偽善,“我”和姐姐只敢消極地產(chǎn)生放棄治療的想法,而且在實施的過程中搖擺不定,徒使母親多遭了幾日罪,這都是偽善的社會道德使然。如果徹底揭去這層偽善,最人道的做法應當是讓母親安樂死。只是“我”沒有這個勇氣,作者也沒有這個勇氣。
作者簡介:宋悅魁,焦作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副教授。
{1} 呂叔湘、丁樹聲.現(xiàn)代漢語詞典.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
{2} 豐連根等注釋.五經(jīng)四書全譯·禮記·禮運[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0.
{3} 陳國慶、何宏注.論語[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1.
{4} 胡家祥.心靈哲學與文藝美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5} 泰戈爾.飛鳥集[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7.
(責任編輯:呂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