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地方(組詩)

老刀，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協理事。2000年參加詩刊社第十六屆青春詩會。出版有詩集《失眠的向日葵》《打滑的泥土》《眼睛飛在翅膀前方》，報告文學《力縛狂魔》。曾獲徐志摩詩歌節青年詩人獎、北京文學新世紀首屆文學獎詩歌二等獎、廣東省第十四屆新人新作獎、金盾圖書獎等。作品散見于《詩刊》《人民文學》等刊物，入選各類詩歌選本。報告文學《力縛狂魔》曾在《羊城晚報》連載。

曾與老刀聊過詩歌，對他說過，他的詮釋像醫生的柳葉刀一樣精細，把情感層面的細節剝離得淋漓盡致。他的文字平靜得像是在嘮家常，輕輕撫慰與觸摸天地之靈，不知不覺中讓人淚流滿面。至今，我還是這么認為。他的詩讓你只能慢慢地親近它，然后悄悄地而又深深地、彌久長新地沁入你的肌膚，撼動你的心靈。老刀的詩歌具有一種更接近藝術本源的親和和脆弱，而溫和則是更持久而堅韌的。

——張鴻

春暖花開

紅色的花開了，紫色的花開了，她們從我

去的早上、回的傍晚朝外開。

而你沒有來。

而你沒有來，大朵的花開了，

細碎的開了，高處的開了，低處的也開了。

這些把春天不當一回事的花全開了，

她們在我的湖邊競相開放，而又相安無事。

陽光拂過她們的時候，

腳步里唯獨沒有你的芳香。

沒有你的芳香，像桃花的花開了，

像李花的花也開了。這些在閑話里獨自盛

開的花朵，

她們揚起滿臉的風情不說話。

在眾多揚起的花瓣里，單單不見你的笑容。

不見你的笑容，藤上的花開了，樹上的花

也開了，有葉子的花開了，

沒有葉子的花也開了。

她們從我的眼睛里往外開，這些不懂事的

花朵啊，

她們躺在地上，

一點也不擔心泥土弄臟了她們好看的衣裳。

有一個地方

我總覺得有什么需要遺忘。

從白天到黑夜，

我生命中有一段路累倒在我沒有去過的

地方。

我突然覺得去不去已經不重要了。

去不去都一個樣。

在初冬的陽光里，

我總覺得有一樣東西需要遺忘。

需要放在生命看不見的地方。

我們不曾相逢不重要，

以后無法見面也沒有什么。

只要我們在自己的燈光里相擁著一行字，

在寒冷的時候能讀出它的聲音。

我總覺得有一些什么需要遺忘。

從中午到晚上。

愛過和被愛過的地方格外明亮。

有一個地方

能在夢中去看一看已經夠了。

民工

一個民工上來之后坐在我的旁邊。

經過同和地鐵工地的時候車輛搖晃得厲害，

我睜開了眼睛。

這位與我父親相仿的民工，

他不可能是地鐵工地的，

早已停工的地鐵一片說不盡的冷清。

他也不可能住在我們花園。

但他的身上有一股好聞的汗酸的氣味，

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幾口。

當我沉浸在勞動的記憶中的時候，

我感覺他在悄悄地挪動，

我吸一口，

他往外挪一下，

一直退縮到了座位的盡頭。

我合上眼，

感到有一種空出來的痛。

敵人

我笑了。

縫隙將釘子敲入木頭的聲音是那么慢。

我要感謝你我仇恨的敵人!

如果不是你狠心將我刺傷我又怎么能夠發

現自己的堅強?

我又怎么能夠聽懂這夜的呢喃?

如果我不曾受傷勝利又怎么會將我召喚到

她的懷抱?

我要向你致敬我狠心的敵人!

縫隙將釘子敲入木頭的聲音還是慢了一些。

慶幸我沒有散架吧。

我要向你致敬我偉大的敵人!

如果你不夠驍勇如果你技不如人如果你突

然心軟手下留情，

我會成為玫瑰的囚徒嗎?

我會變得如此像石頭甘愿把玫瑰的牢底坐

穿嗎?

釘子已經沒入木頭。

我要深深地祝福你啊我親愛的敵人!

你不可能是別人，

你只能是另外一個我。

我相信，

你刺傷我的那把劍是天底下最紅的一束玫

瑰。

古玉珠子

雖然沒有紋飾，但從它的孔洞，從它被沁

上的各種顏色，

我能判斷出這是一串戰國之前的和田玉珠

子。

我突然把它從手腕上脫了下來。

因為這串珠子讓我突然想起我讀過的有關

俄羅斯的歷史。

我不知道像我這樣一個生活在海邊卻從來

沒有夢見過大海，

身心連一扇窗子都沒有的上班族，

為什么會突然對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俄羅

斯的歷史感興趣。

對一邊緩步學習西方的先進經驗，一邊不

斷鞏固集權將農民淪為農奴的

十九世紀的俄羅斯有著強烈的不滿。

我不知道像我這樣一個沒有紋飾。

不合時宜的人是不是應該主動去泥土那兒

坦白自己?

把它們都堆積在我身上吧我不會后悔。

不管你將我埋得多深，

我堅信總有一天你要俯下身來傾聽我的

聲音。

屋子——汶川大地震感懷

我在屋子里，與一點光亮隔著鐵窗和玻璃。

我不知道這是一個什么地方，

可是我在它的里面。

只有我知道在屋子外面的草皮上，

在鐵窗望不到邊的地方。

有人在默哀。

屋子里有吃的，有我不想吃的蘋果和梨子。

與我無法逃出我的皮膚一樣，

滿地的蘭花無人拾撿，

我從我的窗口朝外眺望，木棉花已經

不美了，

她多出了一片葉子。

他們是美的。她們是美的，它們也是美的。

屋子是我的臉。

屋子外面的一切都是美的。

我在屋子里彎腰我試圖把自己撿起來。

我像一縷煙，

朝屋子外面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