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詩篇(組詩)

第廣龍，1963年生于甘肅平涼，現在西安居住。作品獲《人民日報》《詩刊》《星星》等征文獎五十余次，入選二十余種選本。已結集出版五部詩集：《第廣龍石油詩精選》《水邊妹子》《祖國的高處》《多聲部》《軍艦鳥》；六部散文集：《感恩大地》《走在吹風的路上》《低處的時光》《八盤磨》《搖晃》《記住的人》。其中《第廣龍石油詩精選》1999年獲首屆中華鐵人文學獎；《走在吹風的路上》2009年獲第三屆中華鐵人文學獎；《祖國的高處》2006年獲甘肅省第五屆敦煌文學獎。中國石油作協副秘書長、甘肅省文學院榮譽作家。

謙恭，一種向下的姿態，這也正是第廣龍詩歌的姿態。向下，如同植物的根須，緊緊抓住缺水的土地，然后，生長出一片又一片無愧于這塊土地的綠色。

——陽飏

爬地松

阿爾山凌亂的山石之間

億萬年前的火山現場

似乎完整保留，一場巨變

剛剛發生

就在石頭的縫隙

就在狹窄的溝底

一叢叢綠色，是如此盎然

匍匐著，攀爬著，彎曲著

手指粗細的枝條

努力伸展

這就是爬地松

獨特環境里生命的奇跡

和我印象里挺拔參天的松樹

形成巨大的反差

要是我二十歲來

我會不屑，會遺憾松樹選擇了

這樣活下來的方式

要是我三十歲來

我會理解，只要保留一把種子

這也是一種勝利

如今我都四十多歲了

我對于這頑強的繁衍

由衷欽佩

柿子樹

柿子樹上的柿子，都帶著一只托盤

柿子樹先準備托盤，才長出柿子

一只托盤上，只有一枚柿子

于是，柿子樹上，長了許多托盤，許多

柿子

春天，托盤里的柿子，只有針尖大

慢慢的，長到拇指蛋那么大

再長，就有嬰兒的拳頭那么大了

長大的柿子，瓷實，結實，硬硬的

一疙瘩石頭，一疙瘩鐵，托盤也能托住

柿子和托盤長在一起，掉不下來

綠柿子長成黃柿子，柿子就快成熟了

連托盤摘下柿子，經幾場霜凍，幾場雪寒

柿子變軟了，柿子的內部，全是汁液

原來挺大的托盤，顯得那么小

陽光在雪地跳躍

陽光照耀遍地白雪，反射的光

向上照耀，讓天空明亮如新

這雙重的光，成倍增加的光

提高了秦嶺以北的亮度

在尤家莊，樹冠上的雪

抖擻著，跳躍著，變成了一道道光線

樹木的枝條又柔軟起來，在這個初冬

似乎要開始提前長出碧綠的葉子

陽光帶來了毯子，雪地是溫暖的

我的一年，我一年的陰影

在這一天，還沒有融化

抬頭紋

就說我老了，就說我

就說我的愁苦，在這個秋天

也如此安靜，就像

就像用鉛筆畫上去的

就像在畫大地上的山水

那水的波紋

一場霜凍，沉淀不下

這么多的線條

看朝陽，也看落日

我都坦然，都欣喜這每一天的輪回

散漫的時光里

我沒有光潔的額頭，我也不深沉

誰來撫平，這一道道溝壑

這一路的印記

那是來路，那是我燈火的翻越

和一餐一飲的上下

只能以這樣的方式留存

天涼了，空氣里彌漫著果實的味道

天涼了，天空高遠

我愿意抬起頭，往上看

我額上的紋路

被犁鏵翻耕過，陽光，雨水

停留的長久，并滲透下去

花紋

頭頂，那一片隱秘的花紋

是棗樹林在家鄉的夜晚

在天空的邊緣晃動

只有并不徹底的黑暗，才能顯影它

讓一部分松弛，一部分繃緊

春天，就碎裂一次

這是出生和成長，每一條細微的河道里

都喧嘩著水聲

葉子上聚集的光，照亮了遼闊的星系

秋天，再碎裂一次

這是衰敗和凋零，這不可避免

只是那殘余的線條

疏散了距離，如鐵絲的素描

如我冰涼的手指，正劃過往昔

這個下午的石頭

這個下午的石頭，是溫暖的

這個下午的石頭，曾經疼過，燃燒過

隱現的紋路，是河流的河道

是愛情開始憂傷的遠方

是歲月深處的額頭，鐵的含量

在這個下午，暴露了堅硬的顆粒

這個下午的石頭，穩定，安全

這個下午的石頭，可以撫摸

我的雙手，成為石頭的一部分

石頭也吸收了我的熱能

這個下午的石頭，安靜下來

什么也沒有發生，什么也不再記憶

這個下午的石頭，可以勾勒的線條

是柔軟的，甚至可以蒸發

連同我的欲望

這個下午的石頭，是我的父親

劇烈的坍塌已經成為事實

不需要還原，不需要理解

石頭上可以有根本，有生長

有榮衰的樹木和青草

這個下午的石頭，只出現一次

正被移動的光影覆蓋、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