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文藝批評家,陣容強大,放在全國范圍內,都非常“拿得出手”。本刊粗粗整理了一份“具有影響力的文藝批評家不完全名單”,立即發現隊伍齊整——老一輩的徐中玉、錢谷融先生都已進入鮐背之年,然而身體依舊矍鑠硬朗,思想依然敏銳深刻;而其他老中青三代批評家也個個睿智深邃,可謂人才濟濟,幾乎每一個名字都代表著一種態度一種立場:徐俊西、白樺、王紀人、王曉明、陳思和、吳中杰、郜元寶、張新穎、李天綱、王宏圖、汪涌豪、顧曉鳴、嚴鋒、許紀霖、楊揚、殷國明、羅崗、倪文尖、吳俊、劉擎、吳歡章、朱學勤、蔡翔、葛紅兵、石川、朱大可、張閎、黃昌勇、王鴻生、江曉原、夏中義、謝天振、楊劍龍、吳亮、程德培、毛時安、鄒平、劉緒源、林明杰、楊斌華、陳惠芬、魏心宏、朱小如、陳云發、孫惠柱……省略號后面還有一長串知名度甚高的新銳批評家,也是雄姿英發,如日中天。
如果要說哪里是中國的“文藝原創者重鎮”,今日的上海或許有點犯怯;但說上海是“文藝批評家重鎮”,似乎還是可以理直氣壯,豪氣干云的。但,“批評家重鎮”,是否就是“批評重鎮”呢?
帶著這個問號,本刊采訪了名單中的絕大部分批評家,請他們就以下的問題各抒己見,討論一二。限于篇幅,本期刊載部分批評家的觀點,以饗讀者。
壹
作家對批評家的態度充滿了矛盾。一方面,作家當然知道,他在世時的那點可憐的名聲有賴于批評家的成全;另一方面,他卻永遠不知道,批評家端給自己的下一杯酒是否有毒。—— 格非
本刊:就上海文壇在中國文壇的地位而言,上海文藝創作與文藝批評隊伍的現狀是否令人滿意?文藝創作者和文藝批評者之間微妙而和諧的關系是否建立?上海批評家整體隊伍在中國文壇應占怎樣的地位?我們現在最缺的是什么?
錢谷融:文化批評這塊,上海本來肯定是重鎮,曾經許多問題的提出和討論都是開風氣的。至于現狀,我以為批評的繁榮是建立在創作的繁榮之上的,沒有一個很好的創作氛圍、很好的創作成果,批評是很難做好的。而且批評的水準和創作的水平息息相關,創作的水平不高,批評也高不起來。雖然批評有時候是可以促進和帶動創作的,但總的來說還是以創作為基礎和對象——肯定是先有作品才有批評,這是一個很基本的順序關系。
現在的批評好像總喜歡宏觀去談“某某現象”“某某主義”,我自己是并不喜歡的——我總是喜歡針對具體作品的具體批評。從自己喜歡的、關注的、有興趣的角度做批評,才能落到實處。這也可算是現在的很多批評所欠缺的。
徐中玉:不滿意。無論南面北面都不滿意,空話多,廢話多,套話多。上海的批評文章現在很多,可能有關部門也花了時間精力來抓這塊,但總體不痛不癢,不夠實。這既有作者的原因,也有大環境的原因。雖然現在的環境好多了,但是不是大家都敢把心里的話說出來呢?也不一定。從文藝理論來說,批評應該是根據求真務實的思想,按照文藝本身的規律來做的。做到這點雖然不容易,但應該要努力做到。
至于創作者和批評者的關系,我覺得批評者一定要不光講毛病,還要講建議,建議怎么改好,不要只罵人,或者說別人講空話的時候,自己說的也全是空話。提出批評是為了作者做得更好,以這樣的初衷來做批評,相信作者也是愿意接受的。作者當然很希望別人對自己的作品說好話,但如果你既看到他的優點,也說他的毛病,積極提出建議,這樣與人為善的話,我覺得作者即使不同意你的批評觀點,也會因為你真誠的態度和你成為朋友的。真正希望寫出好文章的人,他是希望得到這樣的批評的。
倪文尖:文壇地位的問題是個頗微妙的事情,你不能說不存在,但是,這個存在又不是只靠宣稱或者自居就管用的。雖然在這個時代,體制的力量以及媒體的力量,可以“造勢”甚至“成事”。何況對于上海來說,還一直有個不可替代的地緣優勢,仿佛因為是個“龍頭”,就應該在什么方面都是“龍頭”,不是老大也是老二似的。在這個意義上,確乎應該這么說:對于上海文壇在中國文壇的想象性的理想型的地位而言,上海的文藝創作與文藝批評是再怎么努力也難以讓人滿意的。因此,其現狀是否令人滿意?答案,是不言而喻。固然,這又并不意味著,對于現狀的追問是個偽問題:第一,現狀本身就是個問題,第二,對于現狀的焦慮,就更說明了問題。
我的意思也僅僅是,如果不怕挨罵而借用馮小剛電影里的兩句臺詞來說的話:“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二十一世紀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才”。當然,同時還須補充幾句自己的話:作家也罷,批評家也罷,他們中間說到底是沒有團體比賽的,因而,比起“人心”在不在的大問題,隊伍有沒有“整體”這一問題之前,其實,不如先問要不要“整體”、是個怎樣的“整體”之類的問題,換句話說,上海批評家整體隊伍在中國文壇的地位,靠的是一個個的“人”及其“心”;而“人心”或許正是我們現在最缺的那個“什么”,沒有“人心”何來“人才”?
楊揚:上海還沒有“批評家整體隊伍”,從上世紀90年代尤其是“新世紀”以來,上海已經沒有像樣的文化組織機構和真正富有感召力的文化人來組織文學批評家、作家交流意見了。作為個人的文學批評活動,上海的文學批評家始終活躍;但從城市文化布局看,這種文化平臺和文化空間已經喪失殆盡。當今上海,是誰在維持著上海文學批評的尊嚴和聲譽?是一個個具體的批評家個人,而不是哪個文化部門。
劉擎:上海文藝界在中國現代文化發展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如今仍然有許多作家、藝術家和批評家相當活躍,受人注目。但就原創性和影響力而言,作為整體的上海文藝界似乎已經失去了曾經有過的歷史地位。這有許多方面的原因可以探究,很難說清究竟。
葛紅兵:上海文壇是中國文壇的異數。中國是一個鄉土本位的社會,中國文學對現代都市的表現能力、理解能力還有限,上海在這個格局的地位可想而知。很難被真正認識和評判。我們缺的是對現代都市的“現代都市眼光”。
朱大可:上海文壇在中國文壇沒有任何地位,所以有無批評家無所謂。我們現在最缺的不是批評家,而是合格的作家。
張閎:當下上海文藝,尤其是在文藝批評方面,處于前所未有的蕭條時期。1980年代成長起來的批評家基本上已經腐朽了,1990年代的批評家則集體墮落為學院學術的寄生蟲和無聊的“表揚家”。新世紀以來,則幾乎沒有任何新生的批評家出現。如果說缺什么的話,最缺的是寬松的文化精神氛圍和自由、活躍的媒體。
吳歡章:上海在20世紀中國文學的發展中歷來是文藝批評的重鎮,發揮過舉足輕重的作用。然而,現在上海的文藝批評在全國的地位有所衰落。最根本的原因,是當下上海許多文藝批評家的歷史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有所減弱,缺乏急切介入文藝發展的心態,缺乏引領文藝新潮流的眼光。上海的文藝批評家要增強國際意識和全國意識,從大的文藝潮流中來觀照和推動上海文藝的發展。要堅持正確的批評標準,敢褒敢貶,要講一針見血的真話而不要講不痛不癢的套話。
劉緒源:其實上海本來還是有一支很強的文藝批評隊伍的,新生代的批評家也曾十分活躍,在上世紀的八十年代,顯示過自己整體的實力。
陳云發:上海文藝創作與批評隊伍的現狀,與上海作為中國大陸最大的國際性發達大都市的地位是不相稱的,在上世紀50年代前,上海文藝界享有中國文壇“半壁江山”的美譽,但現在這一美譽不存在了。在上海文學界,若以創作隊伍的陣容來衡量,我們現在就無法與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相比,那時有巴金、于伶、柯靈、吳強、峻青、聞捷等,現在這樣的重量級文學巨匠沒有了,再往前的三、四十年,上海有魯迅、郭沫若、茅盾、夏衍、巴金等人,那時上海作為中國文化半壁江山是名副其實的,今天上海在文化方面的地位,也就是中國的一個比較發達的省市,它已不再擁有昔日的榮耀,最主要的原因是,過去上海能吸引一大批全國各地的強勢文化人來“闖世界”,現在的上海已不再擁有這樣的魅力,全國各地、尤其是江、浙、川等地的最高水平的文化人不來了,所以,上海在中國文壇的地位今非昔比,上海的文藝創作要想提高地位,只能靠自己出人才了。
上海文藝創作和批評隊伍的現狀當然不令人滿意,創作的情況比較復雜,如果以小說作為標志的話,我認為最重要的是缺乏當代的批判現實主義的作品,也就是說,沒有反映人民的心愿和呼聲,與當前的時代和大眾的關注脫離了;即使歌功頌德的作品現在也寫不好。文藝批評更差強人意,批評變成了媒體記者的“紅包炒作”。對作品,現在誰敢發表尖銳的批評真話?一是被批評的作者不滿意,認為批評就是否定,成績被否定了,書就賣不動,字畫沒人要,戲沒人看了,會引發人際風波,造成不安定。二是文藝單位領導不滿意,現在有些作品,成為領導的政績,被批評了,政績就沒了,領導位置就不穩。例如花二、三百萬元排一臺大制作的戲,這是院團領導的政績,批評了怎會不與你急?三是批評性的文章沒有媒體愿刊登,報刊上發了批評文章,常常會受到壓力,被批評方會告狀,弄不好還會帶來訴訟,媒體領導為了少些麻煩,干脆不發批評文章,文藝批評便被實際取消了。
還有,今天有相當多的作家、藝術家都把批評家看作“洪水猛獸”,有的人甚至希望封殺批評家。其實,好的、優秀的批評家就是一盞明燈,他是為作家、藝術家照亮前進道路的。建國前后,再往前到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的文藝創作出現了一些優秀作品,那時沒有“炒作”的概念,也沒有“紅包新聞”,主要是靠正常的、高水平的文藝批評來制約和規范創作,批評家的作用很大。現在批評家沒有了話語權,創作就常常是盲人瞎馬,光靠炒作,有的記者戲都沒看完整過,就能寫長篇報道,而講真話的批評文章卻無處發表,上海的文藝創作豈能重占中國的“半壁江山”?
當然,我這里講的文藝批評家,是指有真正文化水平的、有一定生活閱歷的、有真知灼見的學問家,這樣的批評家,是我們現在最缺的。
貳
在80年代初期以前,《文藝報》在文壇占據非常強勢的地位,《文藝報》的領導一定是最有影響力的批評家。80年代后半期開始逐漸轉變,主要的批評家幾乎是清一色的高校學者,這跟以前批評家居高臨下的姿態就不一樣了,在作家眼里失去了權力效應。
——陳思和
本刊:上海在打造“批評家重鎮”上可以有哪些作為?你認為應如何形成合力,揚長補短?你認為一個什么樣的批評刊物更能促進文藝批評的發展?
徐中玉:現在上海的文藝批評偏于“說好話”,出版社希望說好話,它可以多賣;刊物也希望說好話,不得罪人。這對于刊物來說是不好的,只說好的不說壞的,這樣的刊物是沒有任何閱讀價值的。
羅崗:上海在1980年代成為批評的重鎮,最重要的是能夠發出“獨立”的聲音,但今天這種“獨立的聲音”正淹沒在學院體制、文壇習氣和商業炒作的汪洋大海中,如何破除“惡聲”,重新發出“真正的聲音”,是是否能夠重建上海批評尊嚴的關鍵所在。
吳歡章:上海的文藝批評要加強整體意識,不要各自為政,應形成合力。老、中、青三代文藝批評家要加強溝通和團結,不要畸輕畸重。文藝批評刊物要真正做到“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吸引各方面的力量來辦好刊物。文藝批評刊物視野要寬廣,文學類舉凡小說、詩歌、散文、戲劇都要關照,藝術類繪畫、書法、篆刻、音樂、舞蹈、工藝美術都應涉及,這樣才能花團錦簇,觸類旁通。要提倡高雅文藝,也要關注通俗文藝,使提高和普及相互促進。
文藝批評刊物要倡導健康的批評風氣,批評自由,互相尊重。文藝批評刊物,既應有宏觀的評論,也應有微觀的解析,著眼于各類讀者的需要。
楊劍龍:上海歷來就是中國文學批評的重鎮,與北京相比有著不同的風貌。北京文學批評的厚重有余敏銳不足,與上海文學批評的敏銳有余厚重不足,大致形成了兩個文學批評重鎮的不同特點。新時期以來,上海的文學批評仍然承繼著敏銳、機智的傳統,無論是重寫文學史口號的提出,還是人文精神的討論;無論是先鋒文學的探究,還是比較文學的研究,上海仍然在某些方面敏捷的關注并引領著中國文學發展的某些潮流。但如果從整體上觀照上海的文學批評現狀,我認為作為國際化大都市的上海,其文學批評應該有著更大的聲譽和更為重要的影響。
首先,上海的文學批評應該加強創新意識,不要懼怕奇談怪論,不要怪罪奇思怪想,海納百川的上海應該容忍文學藝術上的創新追求,文學批評尤其應該關注文學創作中的創新傾向與作品;其次,上海的文學批評應該加強群體力量,與其他省市文學批評的群體化相比,上海表現為眾說紛紜、自說自話、單槍匹馬、各自為戰,上海應該有意識地組織群體性的文學批評活動;最后,上海的文學批評應該加強新軍培養,從目前情況看,活躍在批評界的三十歲以下的學者幾乎難覓蹤影,這應該引起有關方面的高度重視。
陳云發:我認為打造上海“批評家重鎮”這個口號很好,上海傳媒發達,出版社林立,文藝界人士多,創作的作品數量多;同時,上海的媒體多,而且都有一定的份量,上海報刊的批評文章,外地的文化界一般會很重視,很當一回事。但上海的創作無論數量還是質量,在全國已不再占很大優勢,所以,只能提出建上海“批評家重鎮”作為目標,是很準確的。
上海打造“批評家重鎮”,應該大有作為,但它要有幾個步驟:一是可以先有一家核心的文藝批評陣地,然后去帶動其他媒體開展批評,逐步形成一種風氣。其次,要不斷地組織、發表大批質量高、言之有物并有真知灼見的批評文章。批評文章質量是第一位的,一般的空對空、無病呻吟的文章堅決不發。正面的、褒揚式的批評文章更要講究說理分析,不要搞成捧場,我認為這里堅決要注意一條,就是褒揚作品的意見不能是來自創作者。所謂獨立的批評家,就是在作品分析上要割斷與創作者的聯系,在批評前不與創作者進行作品的交流(不是拒絕人際交往),憑自己直感或聽取周圍人意見所形成的見解說話;同時還要有一定的量,才能形成氣候,形成批評的風氣。再次,上海批評家應該形成一支隊伍,形成一種合力,有時可以對某些文藝傾向進行“集束性的批評”,這樣,上海的批評家才會有力量,才會取得在全國文藝界有影響的或權威的話語權。
批評性的刊物要能促進文藝批評的發展,刊物編輯部要有膽識,敢于發批評性的文章。膽識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文章要有鋒芒,敢指名道姓,擊中要害。在當前,最好能夠向有關上級領導爭取到一個“特區”政策,就是允許刊物說話,進行批評,不接受上級或有關領導、權威人士的干預;當然刊物也要有底線,就是將批評的話題純粹限定在文藝創作上、學術上,遭紀守法,不搞人身攻擊。另一方面批評要講究準,講究科學、說理,令人信服,如果批評文章不講究科學、說理,就是打橫炮。前些時,《戲劇藝術》發表了南京大學一位教授批評京劇《廉吏于成龍》的文章,是否定這個戲的,作者否定的論據,說《廉》劇的理念、結構不符合西方古典悲劇的理念,所以這個戲很失敗,這就是打橫炮了。中國京劇及其他戲曲劇種,并不是從希臘悲劇發展而來,有自己的一整套理念、規律,怎么能用西方悲劇現念來套?若這么說,用中國戲曲去衡量西方悲劇,那西方悲劇不也是一無是處嗎?所以,這樣的批評就失敗了。同時,促進批評發展還要靠爭鳴,允許不同意見進行辯論,使刊物熱鬧起來,這是批評性刊物的生命,有了批評和反批評、再批評,刊物就活起來了,也新鮮生動了。如果一個刊物光是一種聲音在說話,那這個刊物要引起人們興趣也很難,活躍文藝批評也很難。
張閎:上海曾經就是“批評家重鎮”,而且不是通過“打造”出來的。批評家不需要形成什么合力,也沒有什么長短可以互補,這些是“表揚家”們所需要的。真正的批評家永遠是單打獨斗的。需要一種能夠使任何單打獨斗的批評家的言論得以自由表達的和有獨特個性的刊物。
劉擎:上海文壇的特征是難以界定的“海派”風格。“海派”或許意味著開放、自由和包容的品格,但也可能成為浮光掠影的“逍遙派”。“海派”要成為大格局,可能需要在思想深度和力度上有所突破。而一個批評性的刊物要激發思想的原創性和活力,形成一種“自由的凝聚力”,能將批評家們從狹隘的學科意識和專業體制的制約中解放出來,形成開闊的思想共同體。
朱大可:打造“批評家重鎮”基本沒有可能。除非韓寒能夠被政府請為上賓。有批評刊物當然比沒有好,但假如它只是一個“上海人的東西”,那么它就不可能產生多少積極意義。
葛紅兵:批評就是說真話,說直話。批評刊物要做這個工作,要制造這樣的氣氛。
孫惠柱:就批評刊物這種主流媒體來說,目前在這個載體上公開發表的批評能不能代表整個社會的文藝批評呢?我以為不能。事實上,不少更重要的批評并沒有能夠發表在主流媒體上,它們或者是“評委”、審片者和文化領導部門會議室里的口頭評語,甚至包括某些關鍵性專家、領導的電話指示——那是最具權威性的批評;或者是流傳于弄堂茶社、棋牌桌上、錄象廳里的贊譽或嘲諷、牢騷和怪話——那似乎是無足輕重的民間閑話。與大多數無關痛癢的媒體批評相比,權威批評可以決定不少文藝作品的終極命運,而草根批評則可以反映廣大老百姓的真實心理。可惜的是,這兩類批評都極少在主流媒體上露面。應該說還有一種來自民間的批評已經形成了不小的力量,且時不時會引起主流媒體的關注,那就是網絡批評。前些年胡戈用《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惡搞”了陳凱歌的大片《無極》之后,網民對二人的種種評論很快溢出了網絡世界,進入了主流媒體。這是一個不錯的例子,但這樣的例子相當少。一個批評刊物,只有當它能夠全面反映以上不同形態的批評——權威批評、網絡批評、草根批評的時候,我們的文藝批評才會真正有希望。
劉緒源:本來,上海有著很好的文藝理論與批評的傳統。在文學概論的研究上,葉以群先生是首屈一指的。在文藝鑒賞方面,錢谷融先生是至今仍未有誰超過的一座高峰。在文學理論和文藝哲學的造詣上,王元化先生是很少有人能夠企及的。在文學批評上,李子云、歐陽文彬、周介人等,都是文壇公認的大家。在古典文學研究上,章培恒先生的成就誰也無法否認。在西方文學研究上,王道乾先生的權威性是不容置疑的——這在全國都是第一流的!可惜,這樣一種盛況,現在已經不再。上述的大家有的現在仍健在,有的還在寫文章,但畢竟年事已高。繼起的一代,沒有他們那樣的氣勢,更沒有他們那樣的后勁。有些年輕學人,還不能在理論和批評的崗位上長期堅持,所以作不出太大的成績。這大概也是時代使然吧。
另外,上海文藝批評的整體實力的下降,批評隊伍的潰散,和上海沒有一本真正的批評刊物也有很大的關系。雖然上海也有文學刊物,甚至還有不止一種的文學理論的刊物,但它們都不注重批評。所謂批評,是聯系具體作品的,聯系當下的,以藝術分析為基礎的,而不是憑空亂發議論,更不是一般的抽象的理論探討。可以有對過去作品的批評,可以有現代文學或古代文學的研究,但重點,應該放在當代,放在當下。一本好的批評刊物,我以為,有三分之二的篇幅應該是對當下作品的批評。另外三分之一,針對現代的與古典的作品,但話題也應與當下有關。這樣的刊物,將是有生氣的,有活力的,能吸引人的,也是決不會缺鮮活的話題的。這樣的刊物一旦造成影響,就會聚集起一支批評的隊伍,就會與創作形成互動,這樣,新的批評力量也就形成了。
叁
“批評”要穿越不同文化圈層的隔閡,消除心靈上的誤解,不僅需要寬廣的藝術胸懷,還需要各種各樣活生生的文化知識,包括多種多樣的文化體驗和生活經驗。而“批評”溝通各種不同文化間隔的過程,同時也是自我不斷豐富發展的過程。 ——殷國明
本刊:文藝批評領域寬廣,批評家自身的視野也會影響到批評事業的發展,你認為批評家應如何突破自我局限、拓展批評的視野?批評家的觸角是否應涉及除文學批評之外的其他藝術領域?
葛紅兵:一是要有中西兼容的方法和視野;二是要有古今兼備的知識和度量。文學和藝術不分,文學批評家應該同時至少精通另外一種藝術樣式。
張閎:批評家應如何拓展批評的視野?我不知道。有一些人仿佛天生就鼠目寸光,鉆地打洞、嘁嘁喳喳是他的特長,再怎么拓寬視野也不可能讓他變成貓頭鷹。批評家的觸角涉及其他藝術領域則不是“是否應該”的問題,而是“是否能夠”的問題。大多數所謂的“批評家”,本身就不一定有從事文學藝術工作的稟賦,趣味粗鄙、言辭乏味,連作為本行的文學批評都做不好,還要去觸及其他藝術領域,這對其他藝術和他本人,都將是一場災難。
朱大可:文藝批評家首先應該是公共知識分子,有足夠的智慧面對所有公共領域發生的公共事件,只有這樣的批評家才能做好文藝行業的觀察者。
劉擎:文學批評早已不是一個單一的“學科”,而是內在地具有跨學科、跨專業的性質。批評家自身的文本分析等能力仍然重要,但哲學思維的品質,對歷史的敏感,跨文化的視野等也都是一個優秀批評家所需要的素養和功力。這需要個人的潛心閱讀研究來養成,也需要在一個自由的思想共同體中的彼此激發和相互錘煉。
殷國明:任何圈子的批評家都是站在不同圈子的互相感應氛圍中的。所以,批評家必須面向圈外之圈,把自己的感情感覺傳達給他人,用別樣的方式讓他人也樂意接受同樣的事實,使藝術的信息通過批評的渠道流向各個方向。其實各個圈子的批評家都在建造著一種共體文化與普世價值,不論他是否自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批評活動的這種意義往往又是十分內在的,在很多情況下批評家似乎在維護著某個圈子的文學文化,其內在的運動卻是外向的,向著其他文化及文學圈層滲透。
吳歡章:文藝批評家的知識結構越寬廣越好,不過重要的是,要對國情有深刻的了解,對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有所掌握,對文藝學科的新知識和新方法要有所認識。
陳云發:批評家的視野決不能光局限于文學界,這是毫無疑問的。文藝批評也不是一味否定地“批”,最重要的是“評”,評就是對作品的一種解讀,該否定的否定,該褒揚的褒揚,是講道理的,道理中還要講究文采,像中國古代的曹丕、劉勰、鐘嶸、李漁,外國的萊辛、車爾尼雪夫斯基等那樣,像茅盾、戴不凡等那樣。造就一位批評家不容易,他首先需要有知識,文藝方面的,古典文獻方面的,國外文藝方面,甚至是文藝圈以外的,要博覽群書,是“雜家”;二是生活閱歷,有生活底蘊的積累;三是會思考,有獨特見解,不人云亦云;四是有懷疑、否定的勇氣;五是會寫,有文采,等等。我一直認為,造就一位真正的批評家不容易,現在大多數批評家都是跟在作品后面評功擺好,是詮釋作品而不是批評作品,這是不對的,詮釋作品是語文老師的事,不是批評家該干的事。
肆
他們近期還關注著……
徐中玉:過去有些批評家因為寫一些文章闖了些禍,現在可以對這些過去的問題作一些反思了,應該講講清楚了。講清楚不是為了向誰報復——那些當事人負責人很多都作古了——只是為了以后再不要犯這些毛病。
楊揚:上海的文學批評人才,從原來分布在高校、社科院、作協、文聯、報社和出版社,到今天幾乎全部集中在高校一家,這一文化事實是否提醒人們應該思考一下,為什么文學批評人才在都市中會從原有的廣闊的空間退縮到高校一家?為什么在一個經濟高速發展的過程中,上海的高校可以繼續承載和容納諸多的文學批評人才,形成一代又一代新的批評家的銜接,而上海的其他文化機構卻跟不上這種變化節奏呢?
葛紅兵:在文學與創意寫作學科的建設問題上,我們應如何改革我們的文學教育格局、培養具有寫作才能的作家?批評家、文學家在其中應該發揮怎樣的作用?我們現在的文學教育觀念需要徹底改革:西方的文學系以教文學創作為主,是創意產業的發動機,而我們的文學系卻和語言系混在一起,還處于未開化的階段,我們需要新的文學系。
劉擎:比如,當代中國人的自我理解;時代精神與文藝精神;城市人的精神困境,等等。
陳云發:我主張對王蒙、莫言、王安憶的小說進行有說服力的、客觀的批評,當然開展這些批評很難。至于電影界,首先是要開展對張藝謀、謝晉、陳凱歌的批評,可能更有意義。當然,我這里講的對以上藝術家作品的批評,是一種理性的深入研究,并不是為否定而進行批評。前面已講過,文藝批評是包含了褒揚和否定兩個方面內容的。
吳歡章:例如詩歌的發展方向問題;散文的現狀和經驗教訓的理論概括;文藝批評如何重振雄風;怎樣醫治文學的思想缺血癥;通俗文藝的娛樂化問題。
張閎:“批評”這個話題本身就值得關注。它應該怎樣?曾經怎樣?現在怎樣?“批評家”是如何墮落為“表揚家”的?……
林明杰:我們的文藝評論,應該思考這樣的問題——究竟怎樣的文藝創作能推動中華民族的文藝復興?*